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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幻境
月亮很圆,切切实实悬挂在半空中。
明亮的辉光与河水融为一体,波光潋滟,像是一呼一吸的鱼鳞。
明月高悬,四周静谧,河道上却忽然闪出一道诡异的亮光。
那道光亮的不真切,隐隐约约。
随着光如流动的雾气般四散而去,一艘诡异的木质帆船骤然出现在河道中央,逆着水流倒行。
桅杆直立着,颤颤巍巍,好似不久就要倾倒,一扇帆布破破烂烂,像乞丐的半个衣兜。
看样子,它的路线刚好正对码头。
巨大的船头上青苔遍布,船舱摇摇欲坠,里面似乎还栖息着一些什么不明鱼类,诡异的气味像巨蟒一样缠绕着整条船。
形似鱼头的船舱大张着血盆大口,似乎片刻后会与码头相接并撞个粉碎……
任谁此时此刻站在这里,都会生出莫大的恐慌。
那究竟是一艘什么船?
如果它真的是现实存在的船,那凭它的体型,如何能开进这狭窄的城市内河道?
它的船员们是谁?船长又是谁?
如果这是一艘“活船”,它的甲板上、船舵处为何全都空无一人?
难道它是航海传说中骇人听闻的幽灵船吗?
最重要的是,它……
真的要撞上来了吗?
然而意料之中的恐怖灾难没有发生,就在双方即将撞个粉碎的刹那,船身与码头紧急错身。
一个青年男性的身影飞跃出来,不高不矮,体型匀称,似轻盈的蝴蝶般轻轻点落上栈桥,没发出一丁儿点声音。
这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
那艘载他来的破木船隐隐约约、若隐若现,仿佛并不真实存在,随时会消失似的。
它似乎与传说中的幽灵船一般无二,在月光下,像是拥有自我意识一般,自主朝着与男人的目的地相反的方向继续行驶。
那艘船渐渐消失在河道中,影子与亮闪闪的水流融为一体。
幸好此时已是深夜,人们都已入睡。
直至这些打破普通人认知的景象消失,也没有除了青年以外的第二人看见。
刚才青年从船上跃下,他的鞋底和外衣都狠狠擦过湿滑的船身,浓重的青苔青气与咸湿的海水腥味一同沾在他身上,味道挥之不去。
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浑然不顾,也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姿态是否狼狈。
不过他还是在出发前整理好着装,把黏在鞋底的青苔清理干净,这才从容不迫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十分漂亮的脸。
紧接着他眼皮微敛,目光落在圆月底下一座高大,通体为白色的建筑上。
那是这片街区里唯一一座地标性建筑,在通明月光下呈现出来的是一种象牙白质地,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艾尔心下确认。
就是这里,罗顿街区……
他那只与众不同的“眼”告诉他,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
休憩的船舶停在码头港湾,悠扬的船笛声早已在夕阳沉没在天际前远去。晚风温和,水面平静,倒映出一轮过分干净的圆月。
艾尔离开码头,大步朝着指引的方向奔去。
那东西告诉他,时间就要到了。
……
这里是伦敦,月色正好。
对于这座城市的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安详的、平凡的夜晚。
没有枪声,没有动乱,更没有警笛长鸣。
但静夜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躁动不安。
在一所公寓内,单身妈妈格蕾丝把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小女儿放进婴儿床里,在衬裙上擦了擦手,拖着疲惫的身躯踱步到床上去。
琢磨着未画完的画稿与温饱问题,她在担忧与焦虑中沉沉睡去。
这时窗外月光盛极。
圆月低垂,竞像是一个……巨大的,不知什么生物的眼球。
它没有瞳仁,全是眼白,向整个城市泼洒出大片苍茫的、混沌的、过分明亮的白色。
那真的是一轮“圆月”吗?
一切都很不对劲。
“月光”犹如潮汐那样层层叠叠,又像冰冷的毒蛇似的不断蠕动着,骤然抬升,攀上高楼。
明亮的“月色”像水一样从窗子漫了进来,淹没整个房间,直至逼近房间深处的婴儿床。
孩子在睡梦中,偶尔发出几声不成字句的呓语,模模糊糊,层层叠叠,涌入格蕾丝的梦境。
格蕾丝蜷缩在床上,眉头紧蹙,神情痛苦。
“月光”漫入她的耳孔,口鼻,赠予她一个从未体验过的噩梦。
她的脸上是一片晃眼的白光,整个头颅亮得惊人。
梦中的场景是她熟悉的那家画室。
夕阳已经落下,工作室里却灯火通明。
格蕾丝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昏黄的灯光裹挟着巨大的疲惫感朝她倾泻而去,她的眼皮几乎要合上。
她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超负荷工作让她感觉身体几乎要散架。但格蕾丝硬撑着,一刻不停地改着稿子。
整个工作室里气氛压抑,所有人噤若寒蝉。同事们埋头苦干,没人敢说话,每个人头上都像是悬着一把利剑。
就在这时,一连串紧促的脚步声犹如不祥的警钟,敲在每个人心头。
这便是压抑的源头了。
经理的声音显然比他的人更先赶到:“还没画完?这批稿子明天就要交了,还敢在这里磨磨蹭蹭!你们当客户的时间是大风刮来的?!”
说完后,他就像某种肉食动物巡视领地那样,在所有人身后都徘徊了一阵,俨然是把自己当做成了“工作室”这个族群中的王。
每个人都把原本就已经低下了的头低得更低,生怕自己有哪点让经理不如意,接着成为那个用于宣泄情绪的活靶子。
格蕾丝也害怕,她不敢让眼神有一丝斜视的可能性,脖子几乎僵住。
怎料怕什么来什么。
经理眯着眼,看着在自己面前畏畏缩缩的众人,满意一笑,露出尖锐的牙齿,精心挑选出自己的的猎物。
“你!格蕾丝”,男人饶有趣味地看了她一阵儿,像招猫逗狗那样冲她摆摆手:“跟我过来。”
格蕾丝两眼一黑,知道一定没好事。
但她还有小女儿要养,绝对不能丢掉这份工作,于是只好仓惶起身。
不知是不是经理吝啬本性发作,走廊里一片漆黑,竟然没有开灯。
屋里有人为他干活,便搞得灯火通明;屋外开灯对他而言也不具备任何价值,就理所当然不开灯。
经理把叫格蕾丝出来,却一言不发,只叫她跟上。
拐过几个长廊,格蕾丝亦步亦趋地跟在经理身后,却发觉他们所处的地方越来越偏僻,愈发觉得不安。
四周的光景变得越来越模糊,廊道里除却他俩的脚步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身后那间开了灯的屋子被甩在身后,离得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隐隐闪烁的光点。
静……太静了。
就连经理的呼吸声,格蕾丝都听得见。
“你的稿子还剩多少?”
经理忽然发话。
他没有回头,依旧脚步规律地向前走。
格蕾丝马上回答:“就快到收尾工作了。”
“很好。不过”,经理压低嗓音:“格蕾丝。根据同事们最近的反馈,你最近的表现……”
格蕾丝的心跳十分急促,她害怕局面与自己所设想的相同,更害怕丢掉这份工作。于是不顾礼数,强顶着对这位上司的恐惧,没忍住打断对方:“……不不不,不,我会好好工作的!”
然而一向刻薄寡恩的经理却缓缓转过半个头,松开原本拧紧的眉头,那张一向丑恶的嘴脸也变得堪称柔和。
“你大概是多想了,格蕾丝,放宽心。”
黑暗使情绪更加压抑,也放大了人心中的恐惧。
即使他嘴里说着和善的话,格蕾丝却还是心焦。
他每说一句话,脸上松弛的皮肉每颤动一下,格蕾丝心底就会打一声鼓,五脏六腑全揪在一块儿。
“我们到了。”
他停下脚步,脚尖轻轻一敲。
踢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示意格蕾丝走进去。
温暖的光随着门的开启倾泻进漆黑的走廊,格蕾丝原本紧张不安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那扇有光的门此刻几乎成为格蕾丝的救星。
她没有空去细想经理怪异的行为,在没有光的走廊里走了这么久之后,现在只想快点进去。
不过格蕾丝前脚刚踏进门槛,身后的男人就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
他手脚麻利,立马锁住门。
屋子里温暖的光芒逐渐散去,格蕾丝的眼前也不再是朦胧的景象。
在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后,她的脸色倏地发白,整个人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接着突然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异声音进入脑海,她回头,发现是经理在对她说话。
他面色温柔,态度似乎十分诚恳:“还磨蹭什么呢?快进去吧,坐下,回你的位置去吧。”
“不……不。”
这里……是什么地方?
格蕾丝吓得腿肚子都在哆嗦,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本能地小心翼翼朝门边移动。
“快回到你的工位上去啊,格蕾丝。快看,同事们都在,就只剩下你啦。快,别磨蹭了。”
看似瘦削的手臂抓住格蕾丝的肩膀,却像一双铁爪,牢牢锁住格蕾丝的身体。
他们明明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途中没有路过任何拐角。
这条路的尽头怎么会是工作室呢?
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怪异至极的笑容,他原本戴在脸上的那架十分吸引眼球的厚片玻璃眼镜不见了。转而代之的,是一双几乎要跳出眼眶的眼球。
不,已经跳出来了。
圆滚滚的眼珠后连着条细长的、猩红色的血肉,随着经理逐渐逼近格蕾丝的动作而一颤一颤的。
腥味弥漫开来,混在热气里一股一股往格蕾丝脸上冲。
格蕾丝更奋力地紧握出门把手,冷汗满身,她不敢回头。
身后的那些……都是什么怪物?
她的同事们还依旧像自己离开那样都在各自的工位上,但俨然又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们的头还是自己的头,身体却干枯瘦削,没有任何血色,像被吸干了精气,只有一张脸还是光鲜亮丽的人脸模样。
距离格蕾丝工位最近的那个同事缓慢地抬起头,昔日丰腴的身体现下却变得枯瘦如柴,她的眼神呆滞不灵,手臂和胳膊还在画着稿子。
一边抬头,一边冲格蕾丝张开嘴,似乎想要喊她回来完成工作。
但似乎,同事的嗓子也出了问题,她只能发出几声咕咕哝哝的呓语,状似有神智问题的病人。
格蕾丝惊恐万分,这里都是怪物!她现在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但肩膀上那双手臂犹如野兽的双爪,她根本挣脱不了。
那个可怕的声音还在继续说:
“别走啊格蕾丝,看看这是什么?噢,一个水灵灵的可爱孩子。你听,她一刻不停地在哭。小家伙一直在要妈妈……哦,小可怜,我们会找到你妈妈的……”
经理怀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裹着襁褓的小女孩,用稚嫩的嗓音一刻不停地哭叫着“妈妈,妈妈”。
“格蕾丝……她,是在叫你吗?”
格蕾丝心头一悸,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尽管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女儿年纪尚小,还不会说话,这个哭闹的婴儿绝对不是自己的女儿。
但……假如她是呢?格蕾丝这样想着。
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幼小,那么脆弱,她只是想要妈妈……
更何况,为了她,我一定得留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就在格蕾丝动摇之时,婴儿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适时发出一声更加高昂尖利的啼哭。
在这声音的催促与蛊惑下,格蕾丝的神智已经被荒诞不经的噩梦腐蚀殆尽了。
她现在已经全然相信眼前荒唐的景象。
无论是被形似被鬼怪吸干精气的众人,还是眼珠子挂在脸颊上的经理,抑或是眼前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了的,自己的女儿。
她垂下眼皮,一步步走向“经理”口中的工位,已然完全向噩梦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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