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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迁
南繁城下了场大雪。
大雪封山,庄稼好些都被冻死了,外面的救济粮进不来,民不聊生。
未出所料的,南繁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饥荒,所经之处,横尸遍野。
难民大规模朝北翼城迁徙。
此次大雪下了足足两月,曾今的富庶人家如今也坐吃山空加入了这场迁徙,惟愿北翼城能够收留他们。
沈映之搀扶着祖母,身上的衣裙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瘦弱又灰头土脸的女子,曾经是南繁城富甲一方的沈家大小姐。
“咳…咳咳…映之,你别管我了,我许是走不到北翼城了。”沈家祖母穿着一袭麻布衣裳,头上裹着头巾,几缕银发垂落下来,脸色暗淡无光。
老太太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饱经沧桑的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像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崎岖不平。
沈映之眼眶红红的,嘴唇也干裂的起了皮,她的下颌绷成一条直线,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来,“祖母,您别这么说,您可是答应我了,要看着我出嫁的,可不许食言,快了,快到北翼城了。”
沈映之瞧着实在狼狈,脸侧几根长发垂落,一滴泪将落未落的缀在她的眼尾,看上去有些凄凉,又兀自坚强的美。
前面是一条干涸的宽广河床,沿着河岸两边寸草不生,倒塌的土墙之上站着一只乌鸦,忽然乌鸦腾空而起,在这群难民头上盘旋,凄惨的叫了几声。
下面已有人在打这只乌鸦的主意,对于好几天都找不到干粮的他们来说,这只乌鸦的肉,是极大的诱惑。
几个男人拿着石子想把那乌鸦砸下来,石头没砸到乌鸦,反倒落下来砸到了前面的人的头上,那人也没力气和他们争,只是缓缓回头看了眼,又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大部队前行。
忽地,众人感觉脚下的土地震颤起来,一群战马由远及近,即将撞上他们。
人群中有人大呼一声:“是北翼城的军马!”
难民们一听,纷纷让开道来,生怕冲撞了北翼城的军队。
沈映之护着祖母,以防被混乱之中的难民撞伤,自己反倒被踩了好几脚。
北翼城的军队到了眼前,为首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玄铁盔甲,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少年意气。
狭长的眼睛微垂着,看着这群可怜的难民如同看一群蝼蚁。
“停。”少年嗓音清冷,但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定是常年征战,杀伐果断之人。
浩浩荡荡的军队停在难民跟前,少年眼睛不带任何情绪,缓缓扫视着眼前的这些可怜之人。
人群中有人胆大,跪着上前,一个劲的磕头,一边磕头还一边说着,“将军神勇,北翼城强盛,若能有幸入北翼城,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少年冷冷看着这人,问道:“你们是南繁城来的。”
“是,南繁城遭遇天灾,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这才前往北翼城,以求收留。”那人眼里泛着泪花,看着眼前这少年好似看见了救命稻草。
少年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微微勾起了唇角。
兀的,少年在人群中好像看见了什么,驾着马,一步一步向目标走去。
每走一步,马蹄与地面相击发出的声响都好像锤在沈映之心口上,带来无限恐惧。
人群自然而然的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最终,少年的战马停在了沈映之身前。
沈映之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嘴唇紧抿,那份恨意如同狂风暴雨,席卷而来,让人无法抵挡。
她永远忘不了这张脸,这张让她家破人亡的脸。
少年鲜红的唇瓣微微上翘,目光像钩子一样落在沈映之身上,“除了她,都杀了吧,北翼城不养闲人。”
“是。”下属接了命,拔刀向难民而来。
难民们惊恐万分,纷纷四散而逃,可刀下不留情,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多时那猩红的鲜血便浸染了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
吸饱了血液的土壤,也不知来年会不会长出新生命来。
沈映之将祖母紧紧护在怀中,牙关咬的极紧,身体微微颤抖着,面色更加苍白。
“我有说不杀她祖母吗。”少年的嗓音像是寒冰,狠狠刺痛的了沈映之的心。
副将闻言,翻身下马,朝沈映之走去。
“江谢安!要杀祖母,就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沈映之死死护着祖母,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土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又消失不见。
“杀她祖母,不许伤她。”少年淡淡说道,视生死为枉然。
将士们一齐上前,将沈映之和沈家祖母围在中间,有人上前用力分开了二人。
“祖母!不要!”
“江谢安,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不要杀我祖母,我只剩她了。”沈映之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求求你了,江谢安,求你饶祖母一命。”
沈映之跪在地上,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放在曾经,清傲矜贵如寒梅的沈家大小姐何事有过这种姿态。
“映之,祖母命数已尽,不必再求。”沈家祖母浑浊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反倒还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来。
“江家小子,我们沈家欠你颇多,但如今沈家已在你的手笔下家财散尽,家主锒铛入狱,沈家人和家仆均被流放,只剩我这么一个无用的老妇人和映之了,我知你本性不坏,我只求你在我死后善待映之。”
沈家祖母看着沈映之,缓缓道,“映之平安,是我此生唯一的夙愿。”
语毕,沈家祖母直直撞向一将士出鞘的剑刃之上,鲜血刺痛了沈映之的眼。
她再也无力支撑了,沈映之倾倒下去跪倒在地上,无声的哽咽着,喉咙泛起一阵甜腥味。
沈映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一张红木床上,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门窗关着,光线不太好,床幔也垂着。
沈映之撩开床幔赤着脚下了床,房间当中放着一个如意圆桌,墙边靠着一个雕花木质顶柜,上面的花纹是松枝掩映图的样子,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矮几圆方凳。
低头看了眼,显然有人替她清洗过并且还换了衣衫。
沈映之警惕的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房门被推开了,沈映之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一女官打扮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
看到沈映之,微微侧脸对旁边的小厮吩咐道:“告知将军,她醒了。”
“是。”
年轻姑娘说完后,轻轻带上了房门,走到桌边,对沈映之道:“沈小姐请坐。”
沈映之有些诧异,秀眉微蹙,“你认识我。”
“沈小姐忘了,我们在南繁城见过。”姑娘径自坐下,斟了一杯茶放在沈映之面前。
沈映之看着这眉眼清冷的女子,没感受到什么威胁,方才缓缓坐了下来。
“南繁城,我不记得我曾见过你。”
姑娘抬起眼,直勾勾看着沈映之,继而扬起一个如微风般和煦的笑容。
这笑容和沈映之记忆中的某一处重合在了一起。
沈映之微怔,道:“你是江谢安身边的谋士。”
“正是,一直未给姑娘介绍过自己,我叫周言晰。”周言晰敛了笑意,淡淡道。
沈映之记得江谢安身边那个爱笑的少年谋士,她竟从未注意到,这谋士竟是女儿身。
“将军为了让我在军中所行方便,故此叫我扮作男儿身。”
似是为了回应沈映之内心所想,周言晰如此说道。
周言晰轻啜了口杯中的茶水,悠悠道:“沈小姐可知将军为何不杀你,还将你带回府中。”
沈映之垂着眸子,手指摩挲着茶杯,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沈家没落前,是南繁城的首富,沈家家主良善,好施粥救济穷苦人家,因着沈家家主乐善好施的善名,即使沈家只是一商贾之家,在南繁城的地位也是颇高的。
人人提起沈家都得夸一句菩萨心肠。
沈映之乃家主独女,容貌清丽,柔明毓德,宛若冬日里凌霜的绿梅,面若含冰,眸若星河,肤白瑞雪,骨子里透出绝尘般的清冷气质。
才情亦是出众,有着“南繁第一才女”之称,南繁城内的公子哥儿们,乃至北翼城、东宣城、西凉城皆有慕名求娶之人。
不过这些人也只能无功而返,因为沈映之豆蔻之年,沈家家主便早早为她指了婚,乃是原北翼城户部尚书之子,江谢安。
江家突遭变故,满门被灭,只余江谢安一人侥幸活了下来,江谢安年少无依。
念江家对沈家的恩情,沈家主将江谢安接到南繁,为他和沈映之指了婚,当作亲生儿子养在身边。
江谢安弱冠之年,不曾想他布局良久,朝堂上与江谢安同谋之人居然一封状纸将沈家告到了御前。
沈家家主入狱,走私叛国之罪,家产充公,择日问斩,沈家从此没落。
江谢安霎时间成了整个南繁城口诛笔伐的对象。
可谁又能料到,一场大雪,一场难民迁徙,曾经痛骂江谢安之人统统死在了江谢安手下。
房门再次打开,江谢安拿着把匕首走了进来。
周言晰见状站起身退到了一旁。
沈映之死死盯着江谢安,沈家所遭受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江谢安顶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骗过了沈家所有人。
江谢安长腿一迈,在桌前坐下,将匕首随意往桌面上一扔,发出“哐啷”一声响。
“这么看着我,有那么恨我吗。”江谢安漫不经心的说道。
沈映之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嵌进了肉里,“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江谢安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上那把匕首,“那就杀了我。”
沈映之抓起匕首,起身快速的刺向江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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