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入林声

　　在晓林声所有熟识的人中，墨啾是最后一个知道他住院的。等墨啾火急火燎地从海外提前赶回时，晓林声已经出院了。
　　哥哥住院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在以三寸不烂之舌为剑鏖战群雄，好不畅快淋漓，真是该打！
　　哥哥住院的时候会不会想他？一想到这他连呼吸都是痛的。
　　墨啾不止一次见过晓林声想自己的样子。
　　晓林声会抱紧墨啾的枕头和衣裤，蜷在沙发的一角，面朝播放着他们的视频的电视，闷闷地一个人发呆。视频有很多，有可以入眼的和不可入眼的。视频播了一遍又一遍，晓林声还是没有发现提前回来的墨啾。
　　明明分别时还冻着一张俊脸，不说再见，不作挽留。
　　明明墨啾出差那几天，晓林声连一条微信也舍不得发，连一个电话也舍不得打。
　　明明那么洒脱，那么从容，那么不以为意。
　　明明……那么那么那么想念。
　　也许不说再见，是因为拒绝接受离别的必然。
　　也许不作挽留，是因为知道挽留不住。
　　也许不发微信，不打电话，是因为知道得到的回应永远是无奈的在忙。
　　墨啾每次看到那样的晓林声，都会暗下许诺：等债务还完，他就离开公司，谋个闲职，好好陪着哥哥。
　　可债务太沉太沉了，利息如海，一浪接一浪。
　　墨啾不敢停。
　　他怕一停，就垮了。
　　每次的重逢都像是为离别作的仓促准备。
　　如今债务快还完了，墨啾绷着的一口气终于可以稍稍松下来了。
　　虽然事出有因，但一想到会想自己的哥哥，墨啾还是会止不住地心疼。
　　哥哥会一个人窝在病床的一角抱紧他的东西闷闷地发呆吗？
　　墨啾只是那么一想，四肢百骸就痛得呻吟不止。
　　再度重逢时，墨啾已经还完债务一身轻了。
　　他终于能好好陪着哥哥了。
　　蒙尘的夙愿终能上岸迎光……
　　哥哥瘦了。
　　哥哥的肤色是病态的白。
　　哥哥……变得不搭理人了。
　　晓林声最先捅破缄默：“墨啾，我们分手吧。”
　　一字一顿，生怕他听不清。
　　连个理由都不舍得给。
　　墨啾是他追的，也是他推开的。
　　晓林声心想：有始有终，挺好的——一点也不好。
　　每个字都像是细长的冰针，贯穿墨啾的心脏。
　　冰针勾挑间，掀起风雪，葬了未来得及喷薄的暖意，春季从此荒芜。
　　墨啾整个人都石化了。
　　哥哥是在开玩笑吧。
　　哥哥从来没有对他开过玩笑。
　　也许，哥哥只是想试试开玩笑，想看他面对玩笑的反应。
　　哥哥只是好奇心作祟而已。
　　也许，不消片刻，哥哥就会一扫脸上的郑重，笑着跟他说，我刚刚只是开玩笑而已，你不会真信了吧，我怎么可能跟你分手呢？哈哈哈哈哈哈，想什么呢你。
　　不过，哥哥好像不会用这种口吻跟他说话。
　　墨啾没等来晓林声轻飘飘的否定，墨啾等来的是晓林声无情地重申：“我们分手吧。”
　　哥哥只是生气而已，墨啾宽慰自己，对扑面而来的赤裸裸的事实视而不见。
　　哥哥只是气自己没能在需要的时候陪着他，只是气他总以忙告别匆匆的重逢，气他……
　　哥哥气消了就好了。
　　可怎么操作才能让哥哥气消呢？
　　转瞬，墨啾心灵福至——在晓林声雷打不动的脸上印上一触即分的吻：“哥哥消消气。哥哥消气前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晓林声俊脸的触感像是限定的夏日冰淇淋，绵凉绵凉的。
　　晓林声生硬地扳正墨啾的脸，令他不得不直视自己。
　　墨啾下意识合上眼皮，捂紧耳朵，细软浓睫不住地颤栗。
　　求求你，别说，我不想听。
　　一句毫无情绪起伏的话洇进指缝：“睁眼，墨啾。”
　　墨啾还是依言抬起眼皮，下一秒清澄的双目就失了神。
　　晓林声的眼里没有笑意，没有怒火，没有泪水，只有淬炼过千万次的疏离冷淡。
　　“墨啾，放手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我没生气，我现在在平静地和你沟通。”
　　回应晓林声的不是墨啾的追问：“晓林声，我从公司辞职了。”
　　犹疑在晓林声脸上一闪而过。
　　他……知道了？
　　“晓林声，我谋了个闲职，所以以后可以有很多时间来陪你了。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等待了。你想我的话我随叫随到。所以，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闻言，晓林声的心脏落回胸腔：“墨啾，别傻了，梦该醒了。”
　　“我累了，我受够了。”别缠着我不放了，求你了，我不值得你这样。
　　“晓林声，分手之后……我能追你吗？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改。”
　　墨啾还是不甘心。
　　他怎么可能甘心啊？！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好不容易终于得闲的他开始试着规划他们的未来，尽管，很笨拙。
　　墨啾眼里的光自顾自地亮着，不管黑夜泼了多少次。
　　晓林声脸色微变，那句“放过我，别让我讨厌你。”徘徊于齿缝舌沿，最终被他消化得干干净净。
　　两人沉入缄默。
　　一个疯狂想拒绝，一个痴痴等奇迹。
　　绚烂的薄暮勾出了那句几经增删的狠话：“墨啾，我不爱你了，放我自由，也放你自由，行吗？”
　　墨啾没应声。
　　直到重重浓墨粗暴地糊满天空，墨啾才轻声：“行啊——我答应你了。”
　　晓林声面不改色，心里却暗松一口气。
　　“晓林声，”墨啾的声音几近枯败，却死揪着那点子残存的希望的绿意不放，“我乖乖听你话，放我自由，放任我爱你的自由，所以以后，我能在放你自由的前提下明恋你吗？暗恋也行。”
　　晓林声不知道墨啾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毕竟这家伙一百五满分的语文只能抢救出个七十分，晓林声只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推得开墨啾了。
　　天色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周遭声音也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可墨啾眼里的光却一点一点地浮上来了——沉默即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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