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河

　　1
　　一天不打不是上墙就是揭瓦，一天一顿像咪猫一样端正。这是赵伟高从老祖宗那里继承来的铁的定律。伟高小的时候就经常听爷爷这么说，从伟高记事起，爷爷就把奶奶管的服服帖帖，像猫咪一样温顺。那时候家里的光景还算过得去，家里有磨坊，经常有人到磨坊里来磨面粉，有的人离家比较远，磨了一整天的面，饭都没得吃，肚子饿的咕咕叫。伟高的奶奶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便把热气腾腾的面条端给磨面的人吃，悄悄地对磨面的人说：“在角落里吃，免得我家那口子看见，他要乱发脾气。”
　　偶尔一两次还好，时间长了，这种事情还是被伟高的爷爷发现了，等磨面的人一走，伟高的爷爷就把自己的老婆绑了双手，用皮带抽打细嫩的皮肤，一边抽打一边嚷嚷：我看你不长记性，老是把老子的粮食给别人吃，磨面人用了老子的东西，还要老子管饭，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老子一个人累死，也挡不住你这个败家娘们儿往外拿东西，真正是吃里扒外。
　　那时伯父和父亲都已出生，坐在炕上吓得大哭，爷爷心里烦，连伯父和父亲一起打，打得气息奄奄，小声啜泣。爷爷把一家人的精气神践踏得体无完肤。
　　爷爷一来气就喜欢翻旧账，喜欢在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上纠缠。他一边抽打奶奶，一边质问奶奶：以前为什么给我老娘脸色看，可见在娘家就没有教养，又说上一次来了个算命先生，便把自己的白手手毫不掩饰的伸过去，让算命先生看手相，还给算命先生缝补有破洞的衣服，纯粹就是一个□□□□。
　　爷爷把胸中长久聚积的怨气像脏水一样一股脑儿都泼在奶奶身上。爷爷在外面赌博输了，或者受了别人的气，那就更不得了了，哪怕奶奶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也挡不住爷爷的无理取闹，鸡蛋里挑骨头。爷爷吃一口米饭，马上吐出来，嫌米饭太硬，又说米饭里有小石子，说奶奶怎么淘米的？没长眼睛嘛？吃面条的时候说面条不够筋道，软绵绵的，吃在嘴里粘牙，可见做女儿的时候不学好。又说奶奶衣服穿得不合身，不是太紧就是太松，骚气太重，有勾引男人的心思。为此爷爷经常大清早起来，在房子周围看别人走过的鞋印儿，如果发现了陌生人的鞋印儿，就会质问奶奶是不是有陌生男人到家里来过了，奶奶小心应付着，回答着，如果稍不留神，言语不对，被爷爷抓住了话柄，等待奶奶的只能是拳打脚踢。有时莫名其妙的骂奶奶：不会拉扯孩子，两个男孩子这么淘气，没事就往水库里跑。
　　可见爷爷对奶奶死结太多，总是怨气冲天。爷爷在的时候，全家死气沉沉，爷爷不在的时候，家里就充满了欢声笑语。
　　奶奶年轻的时候，也不相信命运也有怨气，有时向自己的母亲哭泣倾诉。那时奶奶的娘家光景好，娘家人都读书识字很有修养。娘家妈妈对奶奶说，生活中没有怨气的女人，才值得人尊敬。女人要能够摆平丈夫和家里人的点点滴滴，要经得起谎言，受得起风浪。生活很多时候都是一地鸡毛，因为在鸡群里小天鹅永远是丑的。古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人也不能为女儿干预太多，清官难断家务事。女人只能和丈夫包括丈夫的家里人搞好关系，娘家人帮忙，只会越帮越乱，越帮越忙。能干的女人绝不离婚，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一个人扛。退一万步讲，离了婚，受着别人的白眼，还要看娘家人的脸色，到那时还不如跳了河，上了吊安稳。
　　奶奶知道夫妻情分被消耗殆尽时，只能被动地应付着生活，被动地应付着家里的老老小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消耗着自己的美好时光。
　　爷爷有时也恨自己无能，整天在家里打压孩子攻击伴侣，成了家里强势霸道的人，自己负能量爆棚，却拉着全家人一起承受，整个人就是情绪黑洞，一个人吸干了全家的精气神。
　　2
　　秦始皇修筑的长城东西绵延上万华里，横亘于崇山峻岭之中，在安边这个神奇的地方巧妙地转了一个弯，把一个很大的湖泊——咸海子（咸海子的水盐碱含量大，海子里的水又苦又咸）包围了起来，这个地方荒凉冷落，西北风间或吹来和狼的嗥叫相互应和，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岁月的洗礼，有几户人家沿着长城逃难到这里，可能是杀人放火的，投机倒把的，在官府的追捕下，只能亡命天涯，最终在长城的脚下，咸海子周边隐居下来。当他们刚逃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以为他们发现了新大陆（一块镶嵌着明珠的神奇土地），他们以为他们劫后余生，苦尽甘来，上天赏赐给他们一块风水宝地，大家正口渴难耐，唇干舌烦，疯狂地急不可耐地扑向湖水之中，湖水的冰冷让他们打了一个激灵，急于吸入口中的甘甜之水，随即让他们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吐出了口中的苦咸之水。这个荒野的宁静被打破了，狼在山圪梁上发出了悲鸣的嗥叫。随着人口繁衍和外来人口的加入，人们便把这个地方叫咸海子村。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山里发大水在这个地方冲出了一条大河——八里河。这个咸海子村又被善变的人们称为八里河村，真是人世变幻，沧海桑田。
　　八里河村位于古代中国叫“边塞”的地方，这里的土地很贫瘠，有一些零星的草原和零星的沙漠，这里的风沙很大，降雨很少，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里并不适合人类居住。
　　这块土地里的主人走马灯似的，你方唱吧我登场经常轮换。先是西部的回族，骑着黑马杀过来。回族的首领白白胖胖，喜欢吃羊肉，每年都要求村民上交肥美的滩羊。过了几年，北方的蒙古族骑着枣红马杀过来，蒙古族喜欢吃羊肉喝奶茶泡炒米，要求村民每年上交炒米的原料——黄米。过了几年官府的兵杀过来，村民开始缴皇粮国税。有一度时期这里天高皇帝远，成了没人管的地方。这时便有杀人放火的罪犯，来到这里逃避官府之眼，有时也有各地的人贩子借宿在这里。后来又出现了杀人不眨眼 ，飘忽不定的土匪，土匪的首领被官兵打死后，土匪群龙无首，便做鸟兽散了。再后来出现了代表上帝传教的神父，于是有一群逃犯，无处安身的游民，跟在神父后面，走在学好行善，传扬天主的道路上。上帝是慈悲的宽容的，不管你以前杀人放火坑蒙拐骗投机倒把拐儿卖女，只有你在上帝面前诚心忏悔，痛改前非，便会得到上帝的宽恕。
　　八里河村左边是咸海子，右边是辽阔的一眼望不到边的红柳滩地。这块土地长着一人多高的红柳和不知名的小草。有心的人挖了一些红柳开垦出了许多的土地，可是种下的庄稼不是发不了芽，就是开不了花。后来有科学家来这里考察，说这里是一块平瘠的盐碱地，根本不适合农作物生长，也不太适合人类居住。当地的村民只能沿着盐碱地边缘靠近沙漠的地方零星地开垦了一些土地。
　　红柳滩地不远处就是古人修建的雄伟长城，它如一条巨龙横亘在崇山峻岭，沙漠荒野之中。等到我记事的时候，它已经在沙漠的戈壁中沉睡了千年，成了一位垂暮的老人，断壁残垣零零星星惨不忍睹的一堆一堆黄土包，它上面方大宽厚和天空一样深蓝的长城城砖都被附近的村民抢挖一空。有的人把城砖围在猪圈的周围，控制时不时大声嘶叫的饿猪，有的人把城砖围在羊圈的周围，防止饥饿的野狼跳进羊圈祸害绵羊，有的人干脆用城砖来造屋和铺地。
　　长城的城砖又长又厚，民用的砖头又短又薄，为了让砖墙好看舒服，当地人把又长又厚的城砖进行了适应性的改造，让城砖变的和民用砖头一样，又短又薄，于是把又长又厚的城砖切成两半，有的干脆敲成四块，五块甚至很碎的东西和碎石差不多了，大家都认为这才是城砖的最终归宿。
　　3
　　我的爷爷叫李景奇，他最让人不齿的地方就是在家里是猴王，大闹天宫，为所欲为，打老婆，骂孩子，在外面却是出了名的怂包。
　　那些年，李景奇决定在自家院子前面种植韭菜，并且发现了能使韭菜叶片宽厚如尺的方法，但一直秘不示人。多年以后，村里的老人讲起这件事情还津津乐道，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了。他先是在自家门口占了一块红柳滩地。把红柳全挖掉，在上面垫上一层沙子，又在沙子上面垫上一层细土，在上面种植韭菜。那些韭菜不够茂盛，又从养牛的家里买来牛粪，把牛粪用碾子压碎均匀的洒在地上，韭菜比以前茂盛，长势喜人，他又从油坊里买来胡麻油渣，用碾子压碎压细，把细碎如沙子的油渣撒在韭菜地，这些韭菜长势喜人，和盐碱地马莲一样宽厚，人们都叫他马莲韭菜，市里做小生意的人都来爷爷这里割韭菜，爷爷种的韭菜也被称为“景奇韭菜”。
　　李景奇内心一刻也不能平静，韭菜种植带来的收益令他欣喜，当然生活中的不顺心不如意的事也时有发生，这令他非常沮丧，有一段时期他开始把自己狠心关在小木屋里干木工活。小木屋里全是祖上留下的木工工具，光锯木头的锯就有好多种类型，还有斧头、刨子、墨线、锉刀等，让人眼花缭乱目不睱接，听一些老人讲，祖上做木工在当地很有名气，后来跟别人打架，杀了人，沿着长城跑了，官府也没有找到。
　　几天不见，等爷爷从小木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副崭新的象棋，象棋子和小木盒都做的非常精美，他还在小木盒上刻画了精美的图案：两个对弈的老头拈须而笑。下象棋又成为他农事之外重要的活动。经常和爷爷下棋的人就是施家湾的施黑蛋，眼睛细长眯成一条缝，人称“眯眯眼”。眯眯眼家境殷实，家里有几十个长工，滩地里放着几千只绵羊，他根本就看不起爷爷，爷爷在他眼里充其量就是一个暴发户的形象，那个时候爷爷的韭菜园子才刚刚起步，在另外一些人看来连爆发户也算不上。两个人一开始还好，可是后来不知怎地因为下象棋，两个人就打起来了，谁也不让谁，请别人来说话也不行，梁子就这样接下了。
　　白天累了一天，晚上爷爷便很早休息，半夜的时候外面狗叫，奶奶推了爷爷一把，爷爷说：“夜长梦多狗闲着没事，咬野狼呢。”
　　第二天早晨，爷爷发现看家护院的大黑狗死了，跑到羊圈里一看，发现羊圈死了五只大绵羊，羊肠子被挖了，满地都是，羊舌头也被割走了。爷爷屋前屋后走了几圈，也看不出所以然。爷爷便让应对羔到八里河城里内蒙古人住区，请了几位善于查看踪迹的内蒙古人来。中午时分家里来了几位高大的内蒙古人，他们在房前屋后甚至更远的地方进行圈踪，不久便有重大发现。内蒙古人首先排除了狼群袭击羊群的可能性，羊脖子都没有受伤的痕迹。羊肚子和羊舌头都有利刃切割的痕迹，显然是人类所为。他们通过比对也发现了杀羊人的踪迹。这个杀羊人的脚印前高后低，他们沿着这个人脚印一直走到施家湾眯眯眼的家门口。显然眯眯眼就是嫌疑人，如果不是眯眯眼一定要把情况说清楚：杀羊人怎么会跑到眯眯眼家里。
　　爷爷判断：杀羊的人就是眯眯眼，棋盘上没有占到便宜，便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跑到自己家里，先毒死了大黑狗又对五只大绵羊下了毒手。
　　在白日耀眼的阳光照射下，爷爷不敢冲进眯眯家里把眯眯眼揍一顿，并让他把黑狗和五只羊救活，如若不然，就让眯眯眼爬在地上学狗叫，要么如侠客一样直接把眯眯眼带走，带到高山之巅，一剑刺穿眯眯眼的心脏，让他的灵魂在众神面前受审。
　　4
　　在主人经常轮回的大地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会无所适从，他们只能躲在家里大闹天宫，打老婆骂娃娃。爷爷经常在家里打老婆骂娃娃没有在八里河村引起公愤和议论，反而如幽灵一样在整个村子中游荡。
　　村子里的很多男人都开始在家里大闹天宫，打老婆骂娃娃。这些男人打老婆的花样因人而异花样百出层出不穷。有的用红柳梢，细长柔软，打在人的身上，还会发出奇怪的响声，那响声特别瘆人。有的用赶牛车的鞭子，有的用擀面杖，有的男的把老婆绑了打，有的把老婆脱光了衣服打，一直把老婆打的嗷嗷直叫才肯罢休。当然林子大了啥鸟也有，在应对羔家里就不一样。
　　应对羔是一个小个子瘦体型，村里人都叫他土行孙，他娶的老婆又高又胖，属于典型的高个子老婆和矮丈夫。在他们家里不是应对羔打他老婆，是他老婆打应对羔，一开始他老婆揪着应对羔的头发打，后来腻了，他老婆干脆脱光了应对羔的衣服，光着身子用红柳条打，打的应对羔，体无完肤，跪地求饶，才算完事。本来生活就是这样一直延续下去，可是人小鬼大的应对羔心里不服气，他自以为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却不能就这样一辈子屈服在高个的老婆手里。那时候正好是春天外面的野猫叫的厉害，高个子女人在地里种了一天的庄稼，累的散了架，早早地睡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被小个子丈夫绑了个结结实实，只见自己小个子丈夫应对羔双眼通红，拿着皮鞭就朝自己身上雨点般地打过来。一开始大个子老婆还嘴硬，杏眼圆睁，怒斥丈夫：小不点，我起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奈何小个子丈夫不听她的，一个劲儿的抽打婆姨，直打的婆姨嗷嗷直叫连声求饶。矮个子丈夫才停止了手中的鞭子。后来小个子在外面到处宣扬到处吹牛，为了让别人记住：小个子也不是好惹的。
　　5
　　父亲李宝山完全继承了祖父的衣钵，对母亲吹胡子瞪眼，拳打脚踢，毫不留情，毫不脸红。
　　父亲小的时候也挨过祖父的拳头和皮鞭，亲眼目睹祖父是如何打祖母骂祖母的。父亲小时候对伯父说，他长大后绝对要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绝不虐待孩子打骂老婆，好男人就是对外强硬对内保护好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可是等他一长大的时候就忘乎所以，忘了他小时候的承诺，又开始耍他的威风。
　　6
　　去城里赶集的时候，李景奇从集市上买回来一只白马，这只马精神抖擞相貌俊样，是马中的精品。白天没事的时候，李景奇骑着马到处炫耀，晚上就把马放在红柳滩地，一有空的时候李景奇就往集市上赶，他要给自己心爱的马儿配上一套行头：黄金马鞍。黄金马鞍都是从包头运过来的，做马鞍的世家做的，很多都是纯手工打造。好的马鞍造型美好马匹舒适，鞍子尾部牛皮全包，结实耐用，做工印花精细。便宜的马鞍，鞍形不好，做工粗糙马儿不舒服。李景奇买的这幅黄金马鞍，做工精良乘坐舒适，还有金银器的装饰品。这匹骏马配上漂亮的马鞍，如虎添翼威风凛凛，远近赛马爱好者都来找李景奇赛马，可是就在李景奇准备赛马的第二天他的爱马不见了。
　　他的爱马不是在槽头上不见的，而是晚上放在红柳滩地不见得。李景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后来几经打听，说马儿逃场了。一只马在当地不习惯，它就会怀念它的出生地的肥美草场，于是不管道路多远，多艰险，它都会义无反顾回到自己梦魂牵绕的地方。
　　李景奇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这匹马是从内蒙古的四子王旗贩卖过来的，显然这匹马是逃场了，逃向了内蒙古的四子王旗，看见马儿的农人说，这匹马不吃不喝一直逃向内蒙古的四子王旗。
　　李景奇把家里主要伙计安顿好，准备了几件厚衣服，带着点干粮，就出发了。他一边走一边打问：有没有见到一匹白马。沿途放牧的人很多都说看见了。经过几个月的长途跋涉，鞋子都磨破了，他用绳子简单的捆绑一下，继续前行，天下雪，路上口渴难忍，他吃雪充饥。有一次他饿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好在前面有一户人家，他摇晃着打开这户人家的大门，大人不在家，家里只有两个小孩，大的十三四岁，小的只有八九岁，他高喊：我要喝水。两个小孩子一脸懵懂，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李景奇开始说蒙古族的口语（刚学的），柴伍（音译茶水）包苏(音译面包)，两个小孩子便端上茶水面包来让爷爷吃，爷爷大块朵颐。又一日天降大雪，爷爷鞋子里面全进了水，浑身都湿透了，爷爷走进一户村民家里，家里人都在外面忙碌，爷爷身体疲惫，脱下鞋袜，衣服晾晒，自己躺在炕上，过了一会儿，主人回来看到爷爷这般光境，先问爷爷来干什么，知道爷你是找牲口的，就让爷爷穿好衣服离开这里，就是不让爷爷住这里。爷爷穿好衣服起来，趁天黑赶路，又走了一个时辰，才看见一户牧民家里的亮灯，进了这户人家，说明自己是找牲口的，来这里暂住一晚，这户人家很客气，让他住下来，还给他端来热腾腾的羊肠子让爷爷吃。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爷爷出发赶往四子王旗。后来终于在一户牧民那里打听到了马的下落。这匹马被牧民收留，放在草原里，因为时间太长，他要草场费20元，当时爷爷怀里只有几元钱，于是到处借钱，当地人生地不熟，没有人肯给爷爷借钱，后来有一户人家叫万泰的牧民愿意借给爷爷20元。爷爷牵着白马到了万泰的家里。
　　万泰在家里正被老婆埋怨：你看你老是拿钱不当回事，老是帮这个帮那个，钱都要不回来了，给熟人借钱，给陌生人借钱，凑了别人的急，让自己没饭吃。一个陌生人没钱付草场费，你让他自己想办法，现在我们把钱借给他，他把马赎出来，一骑上马跑得人影没有了，我们到哪里去找他要20元钱，我们又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以后要钱也没有地方寻。万泰被老婆子说的一愣一愣的，感觉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两个人正为这件事快要吵起来的时候，爷爷牵着白马来到了万泰的家门口。万泰转恼为喜，对老婆子说，你看我说会来的，不会跑掉的，这世界好人多，坏人哪里有？
　　爷爷跟万泰开始拉家常，两个人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当天两个人喝酒吃肉开怀畅饮。席间万泰说自己是一个生意人，主要在内蒙、山西、陕西一带做生意，偶尔也到宁夏，甘肃。两个人谈到动情处，万泰提出以后到绥远一带经商，想借住在爷爷家里，现在兵荒马乱的住在外面不安全，爷爷爷欣然答应。
　　7
　　此后万泰做生意，南北往来行走，就在李景奇家借宿。后来万泰的生意越做越大，李景奇专门把西厢的几间房子打扫干净，供万泰和随从居住。这时候万泰已经组成了一个商队。
　　一年冬天天气奇冷，阴云密布北风怒号，大片雪花纷纷落下，这天夜里万泰从南山要账回来，带了一个漂亮女人借宿在李景奇家中。李景奇莫名其妙的让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老婆恨李景奇不近人情：这么恶劣的天气撵自己出门，就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带着孩子赶着马车冒着暴风雪回了娘家。
　　李景奇在家里好酒好肉招待万泰两人，三人饮酒二更方散。
　　李景奇回到自己房间喝了一些醒酒汤，脑子越发清醒，酒壮怂人胆，心里冒一句话：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送上门来的财富怎么能让它白白流失？李景奇接万泰进来的时候，发现万泰的两只骡子都驮了沉甸甸的东西，从那个时候起，李景奇就怀了赃心。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李景奇如鬼魅一般怀手持利斧多次蹑手蹑脚到西厢房门外偷窥踩点。直至万泰鼾声如雷，李景奇借着酒劲如野猫般着侧身来到西厢房，用开门工具弄开房门闪身进入万泰睡觉的地方，只听万泰“哎哟”一声，万泰的头颅就被李景奇的利斧砍了下来，那妇女睡梦中惊醒，本能地大喊起来，李景奇对着女人就是一斧头，女人“咕咚”一声栽在地上，李景奇上去又连砍几斧，方才放下心来。
　　李景奇出了西厢房门，顺手把门狠心带上，竟发现手和身子都在发抖。他来到看家护院的大黑狗跟前，牵着大黑狗在院子周围转了一圈，发现黑夜死沉沉的，只有北风呼啸和零星随风飘舞的雪花，他又回到家里把万泰和女人的尸体处理了，掩埋在土窖里，这时候天已经亮了。
　　李景奇来到后院的马厩里，两只骡子正在那里津津有味的吃草，李景奇不敢怠慢，解开了拴骡子的缰绳，打了一鞭让骡子撒欢似地沿着大路奔跑下去。李景琦又担心别人发现不好，紧紧的跟在骡子后面，希望再追赶几十里就没有人知道了，偏偏史莱旺不喜欢睡觉，天刚亮他就出门了，他远远的就看见李景奇追赶着万泰的两只骡子往大路上走。史莱旺献殷勤：“李大哥，你赶着万泰的骡子去哪里？”
　　李静奇里有鬼，又遇到鬼敲门，脸刷一下子变了，嘴巴吞吞吐吐含糊不清结结巴巴：“去放牲口……啊不……有点事……”
　　李景奇最担心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情况，脸红脖子粗的怕别人看出来。他希望史莱旺没有看出来。
　　8
　　李景奇变了。咸海子村人感觉最大的变化不是沧海桑田，而是村子里村民李景奇的变化。他以前一毛不拔吝啬的要命，别人向他借东西他不肯借，说要弄坏他的东西，别人向他借钱他说没有钱，不肯借给别人，兜里有钱也说没钱，对别人没有一点好脸色，打老人骂孩子，是村子里有名的儿货。现在完全变了，待人和气，对老婆孩子也有好脸色了。让人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给延安府的大人送了50只大绵羊，延安府的大人一高兴大手一挥，就把成千上万亩红柳滩盐碱地送给李景奇放羊。
　　当地有村民内心直犯嘀咕：“这种不长庄稼的盐碱地有啥用，放羊也会导致羊消化不良。”
　　有村民说：“李景奇变得好大喜功了喜欢显摆了”
　　有村民说：“以前的李景奇多么会精打细算搜算入骨，如今变得大而无当，这是人世间的奇葩”
　　就在大家暗地里议论纷纷，纷纷讥笑李景奇是村子里的大傻帽，最没有用的人时，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这让大家对李景奇刮目相看。
　　9
　　这年春天李景奇花钱买了几千只绵羊，开始在红柳滩地放羊。自己顾不过来，就雇了几十个帮手，管理绵羊圈舍，抚养小羊。一开始肥羊遍地，到处都是李景奇的绵羊，有些村民有些眼红：这些羊都在为李景奇创造财富，春天生羊羔夏天剪羊毛，哪一样不是钱。
　　天气变得越来越日怪，正月里下过一场雪，春墒勉强还可以，村民们将就着把小麦的种子种下了地，可是春天没下雨，一直到夏天，天空只是飘过几朵云彩，连一滴雨没有留下，村民们都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天空下雨。东南方向飘来几朵云彩，村民们就欣喜若狂，以为要下雨了，可是云朵不动声色的又飘走了，留给村民的只有失望和无奈。
　　村民们在无奈之中又把希望寄托在了东海龙王的身上。村子东边的琉璃砖瓦加木架斗拱的龙王庙热闹起来了，大家抬着龙王到鹰窝山涧的水库里去祈雨，大家一边走一边唱着祈雨调：
　　龙王救万民哟，
　　清风细雨哟救万民，
　　嘿，救万民，
　　天旱了哟着火了，
　　地上的青苗晒干了，
　　天旱哟着火了，
　　地上的青苗晒干了呀，
　　晒干了，
　　龙王救万民哟，
　　清风细雨哟救万民，
　　嘿，救万民。
　　祈雨的当天晚上天上飘过来几颗雨星星，第二天又是晴天红日头，火球般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很多庄稼都晒死了。
　　村民抱怨：上天来收人了，人作孽了。
　　村民：人都不孝顺老人，对老人吹胡子瞪眼睛，上天看不下去了。
　　村民：临时抱佛脚，没有长远打算，没钱了求财神，不下雨求龙王，弄得天怒神怨，上天不收拾人类才怪呢。
　　红柳滩地一开始还零星有草，羊儿还能吃饱，可随着天长日久干旱加剧，红柳滩地的小草旱死了，盐碱出现了，到处都是白色的粉末，远望如一片白色的海洋，风儿吹来如白色妖姬群起狂舞。红柳也大片大片的死亡，羊儿吃不到草就吃干死的红柳，这更加速了红柳的死亡，草料不足，羊儿逐渐消瘦下去了，羊儿的毛病也多出来了，一只接一只的死亡，李景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家里摆了龙王的牌位，祈求龙王早日下雨。如果继续下去，这些羊儿没有草料不说，连喝水都成问题了。
　　有好几户村民一年粮食绝收，家里没有存粮，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到外地去乞讨。有存粮的人家用一点粮食凑合着草根、树皮、野草勉强度日。
　　这年的八月十五日过罢，东南风不停的吹拂，吹的人懒洋洋的。李景奇的雇工又来报告：有好几十只羊又莫名其妙地死了，请了兽医也无济于事。李景奇在龙王牌位前磕头祷告：祈求多福自保。
　　八月二十三日东风停了，变成了西风，这时从南部的山畔飘来几小块云彩，很多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镇定：这几块云彩又成过眼云烟，不会有雨的。到了晚上云多起来了，开始下雨了，刚开始是小雨淅淅沥沥，后来越下越大，感觉后劲很足。咸海子村民集体欢呼，双手举过头顶：老天爷终于开眼了，降下甘霖救万民。
　　云彩越积越厚，雨越下越大，一连下了七昼夜。咸海子村一些年久失修的土房子应声倒塌，一些结实的土房子也在风雨中飘摇，很多村民只能在大树下避雨，躲在房子中可能风险更大。
　　南山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山崩地裂一般，学庄的阳山涧水库、阴山涧水库，无峁子的孤山涧水库，群峰山涧水库，杨井的鹰窝山涧水库，虎跳山涧水库，数涧水库在前方急剧来水的情况下，来不及泄洪，全部崩塌，地动山摇，数涧洪水猛兽汇集谢家台后，卷着大量的泥沙冲向咸海子，沿陡坡直泻红柳滩地，茫茫红柳滩地竟成南国水乡。
　　李景奇的几千只绵羊来不及转移，全部被洪水冲到红柳滩地，漂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
　　有村民说：李景奇的几万亩红柳滩地变成了养乌龟王八的海洋了。
　　有村民说：李景奇这二货的几万亩水塘，不养鱼改成养羊了，你看那些羊在正在水上游泳呢。
　　有村民说：李景奇这小子，要给羊喝水，也不能往死里喝
　　村民：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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