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一只猫

　　阮遥的人生，正处在一个标准的“社畜”低谷期。

　　她做过文员，跑过市场，履历上最体面的一笔，也不过是在一家乙方广告公司担任项目助理。

　　去年冬天，公司优化架构，她被裁了，连年终奖都没捞到。

　　简历投了快二百份没回音，房东说要卖房，她只能被迫搬去五环外的老小区，租了间一居室。

　　后来她在便利店找了份工作。

　　收入微薄，班次混乱，但至少能活下去。

　　漫长的夜班枯燥至极。阮遥起初靠刷短视频来抵御睡意，后来不知不觉间，养成一个新习惯：喂猫。

　　店门口时常来几只流浪猫，瘦得皮包骨，警惕又迅速，吃完就跑，绝不多停一秒。

　　但有只猫，不一样。

　　它通体漆黑，毛色如墨，没有一根杂毛，夜色将它隐去大半身形，只留一双金黄竖瞳。

　　更奇怪的是，无论阮遥何时值夜班，它总会在凌晨两点十八分准时出现，分秒不差。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眼花。

　　毕竟夜班熬人，谁都有点精神恍惚。

　　可它连续出现了七次。

　　第八次，它直接推门进了便利店。

　　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到收银台前。

　　“前世你救我一命，如今我重来人间，报答你恩情。”它嗓音低沉，还有几分傲慢。

　　阮遥手里的扫码枪“哐当”一声砸在台面上：“你……你会说话？！”

　　黑猫淡定斜睨她。

　　“不，等等……”阮遥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你是一只猫，对吗？猫怎么可能说话？！”

　　“不是说话，是意识沟通，别人听不到，只有你能。”

　　“意识沟通？”阮遥用力掐自己一下，疼痛真实，幻听的可能被排除。

　　便利店的冷气依旧在头顶嗡嗡作响，促销广告单调地循环播放，一切荒诞又真实。

　　她鬼使神差地问：“你要真是猫，平时都吃什么？住在哪？”

　　“吃饭大多是扒垃圾桶，昨天运气好，吃了块落灰的炸鸡骨头，至于睡觉，”它尾巴一甩，“绿化带、空调外机、快递柜，都能凑合。”

　　阮遥脑海中闪过那些瘦得脱相的流浪猫，再看看眼前这只皮毛油光水滑、神情倨傲的家伙，难以想象它也是那般熬过来的。

　　一股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内心如土拨鼠疯狂尖叫：阮遥你疯了吗？！你的存款只够支付下月房租！你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可那只黑猫，眼睛“唰”地亮起来。

　　它原本卷着的尾巴一抖，迅速挺直身子，利落地跳上柜台，四爪并拢，姿势端正得像在接受册封。

　　“成交。”

　　“……”

　　它得逞的样子实在太明显，阮遥甚至怀疑它从一开始就在等自己这句话。

　　“不过，”它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露出完美的弓形背脊，“回家之前，你得给我备猫窝、猫砂盆、冻干罐头、小鱼干、猫薄荷，还有自动饮水机。”

　　她嘴角抽搐：“你要求还挺多。”

　　它投来一个鄙视眼神：“这叫基本生活保障。”

　　-

　　晨雾弥漫，街头冷清。

　　熬完夜班，阮遥顶着俩硕大黑眼圈走出便利店，那只通体漆黑的猫大爷已经蹲在路边等了许久。

　　她认命地蹲下身，摊开双臂：“来吧，贫民窟欢迎您。”

　　黑猫毫不犹豫地轻盈一跃，精准落进她怀里。

　　阮遥跑了整整三家宠物店，从猫粮、猫砂盆到自动饮水机一样不落，最后实在没忍住，还额外买了智能喂食器，外带一条猫项圈。

　　“满意了吗？”阮遥瘫坐在出租屋地板上，感觉钱包在哭泣。

　　黑猫在新窝里惬意地舒展身体，懒洋洋地评价：“将就吧，看你穷得够努力的份上。”

　　“对了，你有名字吗？”阮遥戳它脑门。

　　黑猫正叼着尾巴舔毛，耳朵动了动，没吭声。

　　“那我给你起一个，就叫照照，怎么样？阳光普照的照。”

　　它没表示同意，也没反对。

　　当晚，它在新猫窝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呼噜”，睡得四仰八叉。

　　-

　　早晨，阮遥被一种若有似无的凝视感惊醒。

　　睁开眼，便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金色瞳仁。照照正端坐在她的床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几点了？”她揉揉眼睛问。

　　“七点四十三，你昨晚睡得跟猪一样。”

　　“你到底是来报恩，还是来整顿我？”她翻了个白眼，又狐疑地问，“你该不会是妖怪吧？”

　　“低级。”它不屑地冷哼，“我是灵族。”

　　“有区别？”

　　“夏虫不可语冰。”

　　“那你说说，打算怎么报恩？让我中彩票？或者给我变座金山？”阮遥故意逗它。

　　“以身相许。”它一字一句，说的郑重其事。

　　“噗——”

　　阮遥笑得差点背过气，不是这话多惊世骇俗，而是它脸上那副过于认真且虔诚的表情。

　　“命都欠了，区区肉身，拿来相抵最是公平。”它正色补充。

　　阮遥差点笑出泪花，伸手点它脑门：“宝贝，你是只猫哎。以身相许？怎么个许法？冬天给我暖床？”

　　它被点得脑袋一晃，耳朵抖抖，低头继续舔毛，没接话。

　　阮遥盯着它的背影，莫名觉得，这家伙好像没在开玩笑。

　　直到晚上。

　　阮遥拖着被工作掏空的身体推开家门。

　　屋里一片漆黑，浴室却传来啪嗒的滴水声。

　　有贼？

　　她神经一紧，身体警戒地退至门口，手已经摸向手机，准备随时报警。

　　浴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

　　朦胧的光线勾勒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是个很高的男人。

　　湿漉漉的黑发还在往下滴水，沿着线条漂亮的脖颈，滑进锁骨。他腰间松垮地裹了条粉色浴巾，露出腹部的紧实线条。

　　阮遥怔在门口。

　　男人缓步走近，赤裸的脚踩在地板上，他微微低头，盯着阮遥。

　　那双金琥珀色的眼睛，熟悉得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是照照的眼睛。

　　带着猫科动物独有的深邃与狡黠，此刻却又多了几分属于人类的的审视。

　　“照、照照？”她声音发颤，扭曲得不成调。

　　对方唇角微勾，刚出浴的湿气衬得那张脸越发立体俊美：“吓傻了？这表情看着不太聪明。”

　　聪明个鬼！

　　这家伙不仅从一只猫变成了人，还变成了一个帅得极具攻击性的男人。偏偏他本人对此浑然不觉，姿态坦然。

　　阮遥强迫自己挪开视线，结果余光瞥见那岌岌可危的粉色浴巾边缘，脸“轰”地一下直接烧到脖子根。

　　“你！你用我的浴巾？！”在震惊及羞赧的轮番轰炸下，她最终吼出这句最接地气的问题。

　　他低头，扯了扯腰间柔软的织物，语气无辜：“你家只有这条摸起来最软。”

　　“那你也不能……衣服呢？你的衣服呢？！”阮遥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疯了。

　　“我翻了你衣柜，全是小码衣服，塞不进去。”他边说边走向沙发，一坐，浴巾又下滑两厘米。

　　“你别动！”阮遥捂眼冲进卧室，在行李箱一阵狂刨，终于翻出两件自己当睡衣穿的宽大卫衣和运动裤，想也不想就扔了过去，“穿上！立刻！马上！”

　　他倒是不慌不忙地接住衣服，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卫衣布料被他的宽肩和胸膛撑得刚好，松垮的运动裤也难掩其修长的腿型。

　　“人类的衣服真别扭。”他皱眉嘀咕，随即又抓起沙发上的电视遥控器，熟练开机。

　　阮遥彻底被他的适应能力震惊了：“你还会用遥控器？！”

　　“这有什么难的？”他头也不抬，像一只找到新窝的猫，整个人惬意地往沙发深处陷进去，“昨天看你用了一次，就记住了。”

　　阮遥脚步虚浮地走进厨房，急需喝口冰水冷静一下。

　　实在是太玄幻了。

　　一只在便利店主动碰瓷的黑猫，不仅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她家，现在，还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帅哥。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突然偷偷更新了设定？

　　她捧着水杯抿了口，还没咽下，背后传来脚步声。

　　照照倚在厨房门框上，姿态悠闲，好整以暇地问：“今晚吃什么？我想试试人类的食物。”

　　“你是猫，吃你的罐头。”阮遥没好气地回应。

　　“我现在不是猫。”

　　“你是。”

　　“总得让我尝尝吧？”他的语气有些委屈，“你昨天吃剩的那半只炸鸡，我白天馋得差点没忍住……”

　　“你偷吃了？！”

　　“没有。”他立刻抬手，在胸前比了个发誓的手势，眼神坦荡，“我忍住了。”

　　阮遥翻遍橱柜，最终掏出一包孤零零的香辣牛肉味泡面，绝望地丢进小锅：“就这，爱吃不吃。”

　　“怎么是辣的？”他皱起好看的眉头，一脸不赞同，“晚上吃这么重口，对消化系统非常不友好。明天记得买点清淡口味的备着。”

　　阮遥彻底闭嘴，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争辩。

　　便利店最近搞促销，她站了一整天，腰像折成两段，回家的地铁信号还卡得要命，短视频都刷不动，她一路坐到五环外都在怀疑人生。

　　吃完泡面，她潦草地洗了把脸，刚扑到床上，整个人就昏睡过去。

　　后半夜，她口干得厉害，费力地睁开眼，朦胧的视野中，一个高大的黑影正杵在她的床边。

　　她吓得一激灵，猛地坐起身：“你……你怎么在这儿？！”

　　“沙发太小，我一伸腿就掉下去。”照照盯着她床边那块空地，“你这里宽敞，我要跟你一起睡。”

　　阮遥瞬间睡意全无：“猫祖宗，男女有别懂不懂？”

　　他不屑地哼了声：“你以为我愿意挤你这破床？是你家太寒酸，没地方让我睡。”

　　“那……那你睡地板。”阮遥试图垂死挣扎。

　　“地板？”他挑眉，像是听到了宇宙级笑话，“我这金贵的身子，睡地板？”说完，他已经动作飞快地蹭上床，自来熟地掀开被子钻进去。

　　阮遥目瞪口呆。

　　“你、你……”她本想跟他好好理论一番，结果刚冒出两个字，眼皮就沉得像灌了铅。

　　罢了罢了。

　　她长长地叹口气，像一个放弃抵抗的苦命社畜，只能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扯了点。

　　早晨，阮遥被热醒。

　　被子不厚，房间也没开暖气，可后背像贴了个暖宝宝，会动，会喘气，还有个胳膊搭在她腰上。

　　她僵了两秒，才想起昨晚的荒唐事。

　　她试着把他胳膊挪开点，没想到他下意识抱得更紧，喉咙里还发出一声黏黏糯糯的满足咕噜。

　　“照照，醒醒。”阮遥转过身，用手指戳他肩膀。

　　他迷迷糊糊睁眼，琥珀色的瞳孔没对上焦，嗓音带着早起的沙哑：“干嘛？”

　　“你抱着我，太热了。”

　　他低头，扫了眼两人几乎叠在一起的睡姿，“哦”了一声，表示收到，然后一动不动，继续闭眼睡觉。

　　阮遥瞠目结舌。

　　这也太淡定了吧？！

　　“照照。”阮遥觉得再不教育这只有猫之魂无猫之德的新人类，后果将不堪设想，“你听好，在人类社会，没有确定关系的男女之间，是不能随便睡在一张床上的，尤其不能像这样抱着睡觉。”

　　他思索两秒，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随即微微歪头，用一种纯粹探究的眼神问：“你不喜欢？”

　　阮遥的脸颊爆红：“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

　　“哦……”他拉长了调子，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笃定地做出结论，“那就是你喜欢。”

　　阮遥彻底败阵。

　　跟一只猫去辩论人类的社交礼仪，她从一开始就输了。

　　这哪里是捡回来一只报恩的猫？

　　这分明是请回来一尊不仅要好吃好喝供着，还要爬床的猫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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