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玫瑰

　　港城初春，京都有雪。

　　百叶窗是海南黄花梨木，浅黄色被雪白浸染，与之相较更为扎眼的，是纤细柔嫩的手指，和浅茶色大波浪前后搭在白皙细腻的肩头。

　　这是朝着故宫而建的一座四合院，从窗棂望出去，可以看到雪白的朱红的榫卯式屋顶，而屋内烧着地暖，大红袍的茶香盈鼻。

　　“虞小姐第一次来京都，和港城相比，你更钟意哪个？”

　　倚在窗前的女人回神，发丝随着动作下垂到胸口的裙边处，很难真切地形容这张脸，美的不可方物，连鼻尖的痣，都生得恰到好处。唇色是浅淡的，眉眼却是浓烈的、勾人的娇艳。

　　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虞亿答非所问。“好久冇听钟意？”

　　内陆的人说欣赏，大多会用喜欢来形容，她来大陆一周，还没听到有人说“钟意”，在此处听到，居然有近乡情怯之感。

　　采访的女士还在等她的回答，她说话语调很柔，不紧不慢，有一种闲散松惬，入耳却很舒服。

　　“港城的夜很迷眼，晚风拂过江面，维多利亚港让人流连忘返，这是游客说得最多的话。对我来说，习惯港城的一切了，所以不愿在大陆久居。

　　而京都头一次来，很新鲜。港城冇雪，朱墙红瓦，很漂亮。各有千秋？”

　　采访的流程按理来说会提前送到虞亿手里，但她从来不屑于准备答案。故而每次对答，都能看到采访人眼底的惊艳。

　　虞亿自十八岁出道以来，长年在港发展，今年年初，贺岁档电影《悱恻》横扫金象电影节七大奖项，红极一时，应粉丝强烈要求，于是趁着电影福利，在京都做了粉丝见面会。见面会刚结束，又马不停蹄开始接受头牌杂志《时代》专访。

　　《时代》是影刊，问出的问题十有八九都跟电影相关。只是最后的问题，有些私人，采访的记者再三询问，才敢问出口。

　　“影迷们都很遗憾，《悱恻》中的小蝶一生都没能找到自己真正爱的人。那在现实生活中，虞小姐在感情上也有同样的困扰吗？”

　　虞亿眼神不再盯着镜头，飘忽不定。或是落在脚边的暖炉，或是望向木桌上置放的糕点碟子。

　　“我们性格不同。在感情问题上，她过于犹豫和茫然。虞亿的Erato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我钟意他好多年。”

　　她对采访者吃惊的表情毫不意外。在这个圈子里，感情问题并没那么容易说出口。但是她说得轻松和直白。

　　“方便透露一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相信这也是影迷们十分关心的话题。”

　　虞亿不想具体透露，但还是出于礼貌，浅谈即止。

　　“随势而动，不豫且行。这是旁人的中肯的评价。”

　　采访者也不贪心，能得到答案，已经是这位新晋影后给期刊的面子。

　　“听得出来是个很优秀的人。”

　　虞亿闻言，没做表示，只轻微颔首。不过，熟悉她的人应当知道，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点微表情，就已经是自豪，为了这句夸耀。

　　这个大爆的话题，就这样潦草结尾。采访最后，虞亿同记者握手，受了她推荐的北京小吃攻略。

　　她这趟来的匆忙，下午的飞机回，晚上要参加《悱恻》庆功宴，作为女主角迟到不得，推荐的美食攻略，大概是无福享受了。

　　经纪人夏姐采访结束就亲自拿来披肩给她披上，虞亿站起身来笑着接过。

　　“不冷。”她嘴上如此说的。

　　夏姐替她理了衣裙，“我瞧着你冷行了吧，小祖宗。”

　　她这个经纪人，面面俱到，细心体贴。从粤剧台子上走上大荧幕，虞亿走的一帆风顺，其中少不了她的功劳。

　　“不好奇？”

　　夏娟拉着人离开镜头拍摄的区域，面上尽是淡然，直到进了休息室，她才松口。“好奇，你也不会同我讲。”

　　这是实话。

　　虞亿今年虚岁二十六了，早几年岁还做过一些冲动荒唐的事情。

　　夏娟印象最深的，便是她在新疆拍摄处女作《纷纷飞花》时，谁都没说，半夜一个人买了机票回港。冒着被曝光罢工的风险，毅然决然地离开剧组。

　　问缘由她也不细讲，只执拗地说自己有个朋友出了事故，必须要回去一趟。

　　平时云淡风轻的人，说话不自觉地带了哭腔，在机场的广播声中难掩崩溃。

　　不必猜都知道，这朋友不是普通朋友。

　　后来人回来继续拍摄的时候，原本难以进入角色的表演，竟然一点就通了。夏娟是如何知道的呢？因为《纷纷飞花》里，虞亿饰演的，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姑娘。

　　当初签约时，问及必须了解的感情问题，虞亿承认得坦然。

　　有，单恋，喜欢很多年。

　　夏娟一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让眼前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挂念这么多年。可惜这男人就跟虞亿的身份一样，被捂得严严实实。

　　估计，也是个“家里有点小钱”的高精尖吧。

　　“说这个，麻烦吗？”

　　虞亿讨厌给别人添麻烦，即使关系再好，也会觉得有所亏欠。

　　“我发现，一旦关涉到不能说的那个他，你就会失去思考。你是演员，有情感经历很正常，毕竟演戏不是修仙，还是可以保留基本的七情六欲的。”夏娟随意地开这玩笑，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翻页。

　　“不过，那男人忒没眼光。他面前的可是虞亿，港城最知名的影星，万年难见的美人，这都能清心静气这么多年，莫不是有那方面的隐疾？”

　　休息室里都是虞亿贴身的工作人员，团队里的人平时插科打诨惯了，这会儿闻言也不拘束，笑作一团。

　　“夏姐说得有道理。”

　　“什么时候约出来吃顿早茶，咱替亿姐，把把关。”

　　虞亿身上那股采访时的疏离感早已抛到脑后，随意地坐在木椅上，跟着应和。

　　“你说的这个方面，确实是我遗漏的地方。”

　　“不过论外貌，他确实是不可诟病。”

　　手机被助理软软送到虞亿手边，不到两小时的采访，已经有三个未接电话。

　　头两个是家里打来的，估计是知道她返程的时间，问是否需要备上碗筷。第三个，是没有备注的一串电话号码，但是她早已铭刻于心。

　　前者她直接回拨说了原委，让家里人吃尽兴不必睬她。

　　后者……

　　现在这个氛围，不适合回拨这通电话。她捏着手机，却误触了截图快捷键，这通未接来电，再次被记录了一遍。

　　一小时后，保姆车已经停在了机场门口。虞亿虽常不在内陆发展，但粉丝也不少。

　　为了保证机场的正常运行，提前商量了名额限制，一下保姆车，就是好几阵欢呼。虞亿上身换上一件短款的羽绒服，下边搭了一条紧身的牛仔裤，配上本就冷淡疏离的脸，粉丝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她在保镖的护送下穿过重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到粉丝，又忍不住勾唇。将穿过警戒线递过来的信一一接过。

　　“谢谢大家来送我。信我都会看的，今天看到你们，特别开心。”

　　“天气太冷了，大家送完我就及时回去，千万别感冒了。”

　　虞亿站在人群的尽头，招手作别。为了同这些远道而来的粉丝多待一会儿，她自己的脸也冻得发白。

　　“知道了！一一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下次见……”

　　夏娟站在虞亿斜后方，看到人冷的发抖，只无奈地笑，没出声劝什么。

　　因为多停留了一会儿，虞亿堪堪赶上飞机。落地港城，已经是傍晚。

　　若在港城的机场再多停留，那今晚的庆功宴，她这个女主角缺席，就会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

　　于是一行人走了VIP通道，从地下停车场秘密地离开。虞亿提前在微博上发了消息，工作室留了工作人员，为候机的粉丝一人买了一杯热可可，驱驱寒意。

　　不过坐在飞驰的车上，感受到羽绒服裹着传来的热，才想起这里不是北京，没有漫天飞雪。

　　保姆车上安静，虞亿环顾四周，手指在最后一个未接来电上徘徊。

　　她不该如此踌躇不定，只是一通电话而已。

　　再三做了心理建设，将电话拨回去，却只剩下“滴声后留言”。

　　面色松动，和打量她的夏娟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她故作轻松地重新播了下面的电话，放到耳边，这回很快接通了。

　　“什么事？”

　　那头太过热闹，同高架上行驶保姆车上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夏娟的目光也收了回去，虞亿这通电话打得更加自在。

　　“问你几时回家，今天早些时候电话打不通，换了时行的电话打给你，你也不接，一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白天，你们又在外面聚？”对于没有接电话的事情，虞亿没多做解释，毕竟她去大陆工作的事情，家里是一清二楚的。

　　“昨晚通宵打牌，你时行哥赢了个盆满钵满，回头喊他请你吃饭。”

　　“你系我亲哥唔系？”虞亿不知道那头是否只有一个人在听这通电话，带着情绪的话出口，就开始后悔。

　　此时多说多错，虞亿皱着眉还是最后苍白地强调两句，“下回找不到我，不要麻烦别人。多大人了，不是什么电话我都接。”

　　那头，忽而就没了声音，大概沉默了小半分钟，朱致的声音才重新从手机听听筒里传来，字里行间的尴尬就要溢出来。

　　“一一，时行哥什么时候成外人了，你就喜欢开玩笑。”

　　“妹妹长大了，不跟时行哥一家人了。”

　　熟悉的声音入耳，虞亿才意识到，她这个亲哥，开的外放。

　　附加上他欲盖弥彰的语调，八成，她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被正主听了个正着。

　　虞亿下意识皱眉，这次换她沉默。敢说冯时行是外人的人，到今天止，她虞亿怕是头一个。

　　毕竟朱冯两家交好程度，可不是子孙辈一个局两个局培养出来的。

　　这个面子，得给他圆回来。

　　她不说话，那头就没有声音。虞亿心虚地压低声调。

　　“时行哥，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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