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三诱

作者:多采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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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情


      2025/07/16
      晋江文学城首发/多采撷著
      开卷有喜,阅者顺遂。

      月光穿透竹叶,被浓稠凝结的湿雾阻拦,洒落无踪。
      幽篁里唯余新笋顶破泥土的簌簌微响。

      鲜有人敢冒着被新笋扎穿脚的危险弃灯夜行,偏此刻,有一劲装青年穿行竹间,步履从容,落脚坚定。

      远处的微光忽闪着穿透雾霭,他步履随之顿止,按兵不动。

      微光越来越近,隐约勾勒出对面持灯人的娇小身形。

      青年松开紧握刀鞘的手。

      暖光在距他十步远处时短暂停滞再慌张摇晃着靠近,同时,带着惶恐与试探的轻柔少女声响起:

      “琅哥哥?是我。”

      潦草光影中,少女抱着盏圆滚滚的灯笼,像抱月的玉兔,跌跌撞撞破开迷雾向他奔来。

      青年眼神一凝,厉声喝道:“站住别动。当心竹笋——”话音未落,少女就绊了个趔趄,向前扑。

      “呀!”

      少女一声短促惊呼,怀中皎月飞出,连人带月要跌到满地腐叶中。

      电光石火间,青年豹般跨上前去,两根手指精准搭在她肩胛骨下方,轻轻往上一托,硬生生把人稳在倾倒边缘。

      少女却依旧柔弱无骨地朝青年栽去。

      双手还准确地顺着青年紧箍的革带向后探。

      垂落的鹅黄丝绦勾缠着裹了皮革的剑柄。
      目的昭然若揭。

      青年眉眼骤冷,负手后退:“站没站样!”

      贾锦照仰头看向十年都戴着傩鬼面具的青年,并没有为自己被拒绝失落。
      反而欣慰她的伎俩被识破,肩头一松——

      会躲,说明琅哥哥眼里她已不是孩童。

      少女得意完,垂眸扫过自己:

      垂月双丫髻篷散着悬在肩头。夏日才穿的月白透纱薄衫被雾气打湿。
      她此刻恰如画里的落难仕女。

      贾锦照往青年蒸着寒露的身躯上歪,造作却惑人,是无人可破的阳谋。

      “妹妹原想,日后报答琅哥哥十年教导之恩,”她声如夜莺婉转,袅娜的身子摇摇欲坠,一双杏眼水光盈盈,纤指探向青年紧绷的胸膛,“如今才知日后怕是无缘相报,特来请罪……”

      青年后退的步伐微乱:“只管说事。”
      他音线略低,尾音断得干脆坚毅。
      冷硬得像块铁。

      却让贾锦照的脚踩实地面,心咽回肚子。

      她趁机又逼近半步,想环住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猛地侧身避开,双臂却仍虚护在她身侧:“难处我管,但你不必如此。”

      他虽闪避,双手却仍隔空护着,防她扑空。

      贾锦照看在眼里,有恃无恐地卸力倒去。

      青年果然手忙脚乱,顺手把住她两肋,竟像她会咬人似的将人悬空举着。

      看琅哥哥那双总深潭般沉静的眼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无措,贾锦照竟觉得想笑。
      可笑意刚浮上嘴角,心底却猛地一酸。

      对着旁人,她能哭能闹,会榨.干对方的每一滴同情。

      但琅哥哥毕竟是少数待她好的人,今日几分算计几分真心,她也说不清。

      她垂眼,声音平静得发涩:“父亲谋划将我嫁给来开阳赶考的远房表兄贾有德。他已过三十且为人不正,连看婆子都像在用舌头舔人。”

      话音未落,后背陡然窜起一片寒栗,胃里翻江倒海,她攥紧衣襟干呕起来。

      -

      她爹并非真瞎,如此安排只因恨毒了她。

      亲娘入贾家前便与贾大人私通有了身孕,早产后便撒手人寰。

      贾大人本就对她来历起疑,偏生贾锦照出落得如瑶台仙姝,与贾氏阖族的普通长相有云泥之别。
      他心中疑窦丛生,奈何寻不着实证,只能捏着鼻子留下她,心里始终怨怼难平,私下里便对这个小女极尽苛待。

      是以,少女从小便会为一角糕点向妈妈们卖乖讨好。
      但心底却一直不忿,没少立誓将来要嫁得好,过好日子给所有人瞧。

      偏她亲爹恨她恨到要断送她的余生。

      贾锦照的泪怎么也收不回去:“姐姐们都高嫁,偏要用我的婚事作筏子…家中颜色最好的女儿低嫁,谁不赞一句好风骨……”

      “琅哥哥,若照父亲安排,锦照不会有报答哥哥那日……”

      少女欲语还休,眸光灼灼地望向她的琅哥哥,盼着他能咬钩。

      青年却只缄默着松开原被他捧在半空的少女,后退一步。

      绣鞋踩碎落叶,心弦亦随之寸断,一根根纤细的血管在她体内无声迸裂。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但他只是沉默。

      情理之中。
      琅哥哥素来端正守礼,连指尖都不屑碰触,又怎会被她的媚色所惑?

      可美貌与旧情是她仅有的筹码。

      惶恐如潮水漫涌,少女顾不得礼教廉耻,倏地扑近青年身畔,道出心底祈愿:

      “求哥哥救我!你、您若开口求娶,定能免锦照入火海!”

      雾气翻涌,黑暗中只剩摇尾乞怜的她与渊渟岳峙的青年。

      对方不进不退,只静静立着,像在失望地审视。
      审视自己光阴错付,竟教导出个不知自重的女郎。

      贾锦照的心像是骤然被抽干了所有水份。
      有什么东西,正划破皮肉骨肋,直直攫住那颗业已干瘪的心脏,寸寸攥成齑粉。

      绝望如千根针齐刺入肺腑,疼痛刺骨,窒息难当。

      少女仰头,想透过面具看清他。

      却见身姿如破岩劲竹的青年双臂徐徐上抬,解开了脑后系绳,将面具一寸寸掀离。

      贾锦照瞳孔骤然放大,憋住一口气,一丝希冀的火苗自死灰里复燃。

      面具自青年面颊完全脱离,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眉眼沉寂的英武面庞。

      他脸型偏窄,轮廓刀刻般凌厉。
      浓眉转折如锋,沉沉压着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瞳。
      鼻梁挺拔,峰头微垂。
      下颌下巴有棱角,偏方正。
      正使他蕴含了攻击性与力量感的面孔多了几分正气。
      既俊又历,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异域感。

      自面具摘下后,那薄唇便被抿成一线红,紧绷中难掩一丝渴盼。

      贾锦照想起往日背错书挨手板的教训,怯生生向后缩。

      却见青年端方颔首:“某今夜原为辞别恩师,骤闻锦照心意,凌某一时失神,惊扰妹妹了。”

      言罢,他躬身长揖,“在下凌墨琅,行九,封号翎王。见过妹妹。”

      他声音稍柔,带了安抚之意:“莫怕。凌某既以兄长自居十载,自当护你周全。婚姻大事,必先教你知晓所托何人,方可细思慢择。故坦诚身份,望锦照日后守密你我相识十年一事。”

      他顿了一顿,声音沉稳笃定:“有本王在,妹妹前路,亦非仅婚嫁一途。”

      贾锦照彻底怔住,不只为他的承诺,更因忆起,琅哥哥口中那些随性道来的故事,那位被逐出宫的翎王,正是他。

      翎——鸟羽之华美者也。

      盛昭帝因他生母厌弃他,给了个嘲弄般的封号与六品罪官的旧宅,便将他逐出宫门。

      既不给份例封底,亦不许任何人教导,更不准他从事任何有损皇家颜面的行当。

      幸得太子苦苦相求,皇帝才勉强允翎王略通拳脚,且准太子外祖家稍作接济,保他不至饿死。

      贾锦照恍然,难怪琅哥哥也常囊中羞涩。

      去岁腊月,她锁骨下方被琅哥哥所赠爆碳炸出一块海棠形的疤,每逢情绪激荡,那疤痕便会泛起粉红。

      贾锦照脑中纷乱,尚在震惊中屈膝欲跪,却被他大手稳稳扶住。

      太子苦苦相求,皇帝才勉强允许翎王略通拳脚,且准太子外祖家少量接济,保他不至于饿死。

      凌墨琅身形微僵,沉声道:“本王处境你已明了。锦照素有大志,可还愿委身?”

      听得“素有大志”四字,贾锦照脸上像被暖炉熏着。

      幼时不懂事,她没少向他吹嘘自己容貌倾城,定会飞上高枝。
      青年每每听闻,只弯眸浅笑,默然不语。

      过往只是童言无忌,她早不做梦能高嫁。
      却没想到青梅竹马竟是个王爷,纵是落魄,也远胜贾有德。

      少女颊边梨涡轻绽,小鸡啄米般点头:“王爷愿垂怜,是民女的福分。”

      凌墨琅垂眸审视着少女。
      她眼中只见纯粹惊喜,却无半分女儿娇羞。

      及笄许久了,还没开窍啊……他心底无声一叹。

      她情窦未开,他亦不愿乘人之危,遂按下心绪,肃然开口:“昨日密报,镇北王暗屯兵马,图谋不轨。父皇命我随长兄、八兄率军急行,攻其不备。”

      “卯初便要启程。此去归期难料,行前暂不向老师提亲,以免……”
      以免累你被世人押着,空守活寡。

      后半句未及出口,便被少女一头撞入怀中,蛮横截断。

      贾锦照闷头紧拥着他劲瘦腰身,声音发颤:“琅……翎王殿下弓马娴熟,定当凯旋!”

      她泪眼朦胧地仰头,心中酸涩翻涌,盼他留下,今夜便带她逃离贾家,却终究难以启齿。
      他有他的路要走。

      青年寂寥幽深的眸底冰消雪融,流泻出一缕独属少年郎的灼灼意气。

      他的手悬在少女脑后,终是不忍落下,郑重许诺:“待本王立功还朝,必请父皇赐婚。”

      贾锦照惶急:“琅哥哥须先与我爹言明!否则他很快会嫁我出去!”

      “无碍,”他笃定,“本王担保,大军回朝前,老师绝不会将你许人。”

      少女得了承诺,脸上珠泪反倒更密。

      “今日仓促,没有备礼。锦照若不嫌弃,便请收好此物。”他自胸前取出一枚白玉坠,放入贾锦照掌心,“有朝一日,本王必会三媒六聘,正礼相迎。此暖玉乃本王生母遗物,从未离身,今日权作信物,赠与女郎,愿它代本王佑你平安。”

      贾锦照郑重接过那沾着体温的莹润玉坠,珍而重之地佩于脖颈,玉坠滑入衣襟,沉落心口,身上多了一颗搏动的心似的。

      定情信物,自当有来有往。

      贾锦照上下一摸,坏了。
      光想着此行是否能成功,没想过后续。

      凌墨琅看出她的窘迫,拉开些许距离,剑鞘轻点她腰间:“此处藏了何物?”

      贾锦照臊眉耷眼地掏出纸包:“上回哥哥给的糖。”是怕等太久,顺手揣上的。

      凌墨琅神色端肃地将纸包纳入怀中:“你赠我糖食,我送你玉石,此乃天意。它会佑我平安归来,与你白首。”

      贾锦照心下稍安,拾起地上圆月灯笼,拂去浮尘,愧疚道:“琅哥哥那年灯会赢来的灯笼,我一直珍藏……”她鼻音浓重,“若非逼至绝境,锦照断不敢携恩求报,玷污哥哥恩情……”

      柔光穿透氤氲夜雾,倾洒在少女动情的侧颜,她羽睫上细密凌乱的泪珠闪着光。

      青年若有所失地望着她,薄唇紧抿,齿关几度无声开合。
      想告诉她,自己早已谋划,待功成便求赐婚,并非一时怜惜。

      但……终未出口。
      若此去不归,一无所知于她反倒轻松。

      凌墨琅深吸几息,蹲至少女身畔,屏息待她莹润如酪的纤手理好灯笼,才如捧落巢雏雀般,小心翼翼牵起她的手。

      太松怕失去,握紧怕伤了。

      薄茧覆上细腻,情丝在空中小心翼翼地相触,嗞一声联通。

      两颗心登时失了章法,左突右撞,狂跳不止。

      凌墨琅前行一步为她执灯照路。他微微侧首与她低语,锋锐的轮廓将朦胧夜色割开一道凛冽英朗的线。

      “我送你回罢,我去向老师辞行。”

      少女心口仍在擂鼓,掌心汗湿微颤,却诡异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踏实。

      -

      贾宅后门边,云儿死攥着磨损破旧的袖口,焦灼地死盯着幽暗竹林。
      直至两道相携人影出现,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琅公子去与贾大人辞行,云儿忙将犹自发怔的贾锦照搂入怀中,压低声音急问:“成了?”

      是……成了吧?
      贾锦照指尖仍在微颤,茫然颔首。

      云儿喜极,泪意上涌:“姑娘衣裳单薄,当心着了寒气,回屋细说。”

      ……

      长姐早已出阁,偌大院落唯余她们二人朝夕相伴。

      贾锦照与云儿多年来都挤在院中最窄仄的东厢房,多年来都是同卧一榻。

      夜风骤起,庭中玉兰惨白花瓣簌簌零落,如纸钱翻飞,平添几分瘆人寒意。

      临行前留的那盏孤灯,亦被风吹熄。

      四下里诡谲阴森,玉兰树的枝桠投影在地上,更像勾人魂魄的利爪。

      主仆二人搂得更紧,云儿步履加快,一把推开寝屋门扉。

      倏地,一道棍影挟风劈下,半弧寒光闪过——

      “咚”!

      云儿直挺挺栽倒在地。

      贾锦照魂飞魄散,转身欲逃,未及两步,便被一股巨力狠狠扑倒,重重摔在玉兰树下的残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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