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别

　　从无驶来，一住而过，如影亦散，不若浮云随意，不如飞鸟自由。倘若真能重来，善哉善哉！可这世间无数挂念，怎能抛而行！
　　下班潮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人行道上依旧人来人往。繁华绚丽的街头，嘈杂无措的人声，红光微闪的灯光……许荣大脑一片空白，迈出了晕乎的脚步，不等后面的人拉住她，她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眼前是小时候父母教啊姐和自己骑车的情景。不算宽阔的道路两边是金黄色的麦子，傍晚的余晖洒照大地。
　　“许荣，往前骑啊。”身后的父母鼓励着，欢声笑语充斥在阳光中。
　　许荣兴高采烈的骑着，慢慢的稳住了摇晃的车身。可许荣正准备转身身后的家人求得夸奖时，爸妈，姐姐都已经不见……
　　许荣着急的呼喊“爸爸？妈妈？姐姐？你们在哪里？”沉寂，回声……许荣不顾一切的丢掉自行车转为无声的奔跑，跑出那不知尽头的路……
　　似乎是意识中的不愿意面对，许荣慢慢的有了外界的感受，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针水滴滴哒哒的声音，还有身边隐约不断的抽咽，可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又不知过了好长时间，许荣的意识更加清醒，慢慢的撑开了沉睡的眼皮。
　　“荣，荣荣，你醒了，我叫医生。有没有那里不舒服？……”说话的是杨时晴，许荣的挚友，许荣黑暗中的一束又一束光。
　　杨时晴眼中满是泪水，她想用平稳的语气和许荣说话，可一张口，早已经建立的心理防线便已崩塌。杨时晴抱住许荣，在她怀里哭的泣不成声，似乎是对一切的质问。
　　许荣轻轻的擦了杨时晴的泪水，“啊晴，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哭什么呀？”用手抚摸了杨时晴的头。
　　杨时晴本就是一个爱哭的小女孩，现在更是哭到失语。她不敢想以后会不会失去，更不敢想眼前的女孩又要经历什么样的痛苦，更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要发生在这个可怜的人身上……
　　“啊晴，我们回家吧。”许荣对杨时晴说到，“我能感受到我自己的状况，我们一起回家”说着便拉起了杨时晴的手。
　　“荣荣，我们在医院治疗，总有办法的。咱们不回去，不回去！就在这啊……”杨时晴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到。
　　许荣摇了摇杨时晴，希望她稍微能够冷静一点，“啊晴，你听我说，我不想浪费我最后的时间了，我浪费不起了。与其让我在这里等死，我真的想去看看妈妈，看看我没有看过的这个糟糕的世界……”许荣说了好多好多，把自己的二十多年在脑海里闪频，像是乘着这次机会的哭诉，像是做了一个又一个决定。
　　在杨时晴陪同下，许荣去缴了费用。缴费处的医生显然带着震惊和心疼的神情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出于工作的原因，不方便过多的询问和共情的关心，可眼神似乎已经传递了所有。
　　从医院出来，外面的喧闹任然继续，鲜少有人会在意在平平无奇的一天中有一个可怜的倒霉蛋正在经历着生死的打击。
　　许荣和杨时晴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喋喋休休的说了好多，说两人一起来大城市打拼点点滴滴。一个是一腔热血自我创业，百般创作灵感的“服装设计师”，结果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每天拼死拼活，结果被合伙人骗走的钱和设计……一个是有着不幸的家庭，以优异的成绩“逃离”到外面的世界，本以为自己可以开启自己的新的人生，可是没想到生活总是喜欢给她们开玩笑。律师似乎也成为了自己看清生活本质的那个隐形窗口，从看清他人的本质到逐渐看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两人都挺为对方遗憾！
　　天边的一抹微光开始洒照大地，整个世界又被按上了启动键。
　　许荣在一晚上的时间想了好多，也决定了很多。
　　许荣打开房门，准备收拾去事务所。餐桌上留了杨时晴做好的早点和便签。便签上杨时晴叮嘱许荣记得吃早点，自己去忙工作室的事情了，有事一定要给她打电话。至于为什么留便签呢？是因为两人都喜欢用书信来放慢生活，似乎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书信可以透析心中那份细腻的情感。
　　到了事务所，许荣径直去了张律的办公室。简单的陈述了自己的辞职的缘由，张伟豪自然不好阻拦，可又心疼自己痛失了爱将。
　　“小许，你去和赵敏交接一下工作。蒋先生的案件你俩一起负责，可能有需要的地方还要叨扰你。”
　　“好的，张律，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两人寒暄了一会，许荣没想到一切都这么的顺利。
　　许荣到自己的工位收拾好了物品，没想到那么多年的工作，可以带走的东西就这么一点。“你干嘛？”旁边有人语气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辞职了！”许荣在没有管那人的反应，这个地方留给她的幸福回忆不多，反倒是不择手段的设计和抢占。
　　“赵敏，接下来蒋先生的案子就由你一个人完成了。”许荣和赵敏说话是尽量显得平稳。
　　“你什么意思？”
　　“我不干了，辞了”
　　“……”
　　赵敏非常意外，许荣那么好强的一个人怎么会在那个时候辞职？她和许荣在职场上不合，无时无刻不在想自己一个人负责案子，但听到这话显然有点不知所措。
　　在这一刻她承认，她敬佩她的能力。或许是嫉妒才使她讨厌许荣，针对许荣。可现在内心的想法还是不能吐露，她不希望自己低声下气的去解释，赵敏一直是这样的人。
　　“嗯。”赵敏没有过多询问，在这样的圈子，用不着她问，不出两天，许荣为什么辞职的原因就会在事务所流传开了。
　　许荣从事务所出来，感到了莫名的轻松，从未有过的自在。走在路上有一点不知道去哪里的惆怅，但多的是无虑。
　　许荣看着街上的行云流水，看为小事闹嘴的店铺老板一家，看为了冰淇淋哭闹的小女孩，看三三两两学生肩并肩一起走过，看忙忙碌碌求职的职场新人。这一次许荣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着世界的一分一秒。
　　许荣找了家咖啡店坐了下来，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说也奇怪，病没有检查出来的时候没有那么强烈的疼痛感，可现在还真的有点钻心的疼。
　　许荣无力的锤了锤胸口，希望能减轻疼痛，可没有用。
　　疼痛没有减轻。
　　许荣拖着沉重的身体回了家，吃了两颗止痛药，并来到了书房，拿好了纸笔。许荣急切想写下对啊晴的那份信，她怕自己等不起，她怕……她怕……
　　To啊晴：
　　展信佳！
　　啊晴，可能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踏上了回去郧田的路。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害怕和你依依不舍的分别，我更害怕你为了我丢失了现在的创业机会。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一切都那么毫无章法。你肯定有很多好多问题想问我吧，我在想，到底要先回答你那一个呢？
　　两天的时间，发生的事情有点多，让我也有点撑不住了。今年的愚人节上天给我开了一个玩笑，而我多么希望它真的只是一个玩笑。我不知道绝症意味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是绝望？是抱怨？是不舍？是解脱？可这些都是此刻的我。我总觉得让他人来承当自己的痛苦，那是罪，可是我还是想和你讲，你有知道一切的权利。
　　昨天中午我不想去医院的，我只是陪同董老师去做检查啊。董老师对我们很好，她感觉让我们陪她一个人去医院会不好，她自己花钱给我和李泞都交了体检费的啊。
　　当医生和我讲的时候，我连这个病的名字的没有听过。想想活了这么二十多年，见识还是短浅了。我和医生说我想去上个厕所，可是我没有去，我在医院的走道墙壁旁靠着，拿出手机搜了搜“脑胶质瘤”是什么。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医生当时肯定报告的震惊和哽咽。后来呢，医生讲的和手机搜的也差不多。我就在心里想啊，他一定是庸医，怎么可能嘛。我才二十多，我的人生才开始啊！那么小的概率那么可能是我呢？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往下流。
　　我没有想到我会那么脆弱的哭了出来，大脑一片空白。慢慢的，我几乎听不到声音，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他们问我，“你家人呢，那种情况要尽快接受治疗。”
　　家人？接受治疗？我有一点语塞。
　　我平复好情绪，和医生问了情况。怎么说呢，情况好像比我想的糟糕哎。我知道治疗的整个过程会让我痛苦，煎熬，我会用光这两年赚的所有钱，然后在这个冷冰冰的城市里死去。可是啊晴，我不想这样，不想这样……放弃治疗远比听到结果更加令人绝望，可是这才是我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我相信你会尊重我的选择，让我来决定我的今后，好吗？
　　看到这，不会有一个小傻瓜哭了叭。快快擦干眼泪，他们都说对一个病者哭是不吉利的，我可不要不吉利。
　　啊晴，你是不是特别想问我为什么不和你商量？你总是和我说“我还有你”。可是啊晴，你给我太多了，我还不起了。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你会想一切办法来给我治病，甚至买掉那套房子。可这都不值得，你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因为我就把你拖回谷底。你总是有好多小巧思在你的设计里，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去共情，去一直支持你 。放心吧，我也会一直一直支持你，毫无理由。啊晴，好想抱抱你啊，好想就让时间定格在那些欢声笑语中永不逝去。
　　啊晴，会郧田是可能会让你有一点意外，对我来说，也是。可是就算有那么多不幸，那里还是我们的家乡。我们一直追寻的远方原来我们一出生并已经拥有！我想回去看看妈妈啊。
　　啊晴，我本不惧死亡，可挂念的东西多了，也害怕了那一天的到来。当我一无所有时，我是不是就不惧死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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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写了，不写了 。在写我就真的舍不得走了。啊晴，不要为我难过，请你祝愿我吧，我会好好过我剩下的这段时光。你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呀。
　　啊晴，我总感觉你能配上世间所有的美好，一直都是！

　　2023.4.2
　　许荣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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