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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永熙九年七月二十四,晋王府红绸铺地,喜字高悬,满院的宾客划拳行令,热闹又喜庆。
林穆远趁旁人不注意,从人群中钻出来,一把拉住管家:“现在什么时辰了?”
管家抬头望了眼天:“回王爷,许是戌正刚过。”
他“嗯”了一声,把酒杯塞到对方手里,刚跨出步子,又折回来:“我身上酒味重不重?”
“还……”管家刚开口便被一道身影挤开,一人跌跌撞撞凑上前,搂住林穆远的肩:“晋王着什么急,天才刚擦黑。”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林穆远皱了皱眉,甩开肩上的手:“滚远点,今夜洞房花烛,别误了本王的良辰。”
“好好好……”青衫男子接住醉酒的男人,脸上堆着笑:“王爷觅得良缘佳偶,快去快去,别让新娘子等久了。”
林穆远脸颊染上了一抹酡红,忍不住嘴角上扬,长袖一挥:“今日是本王的好日子,燕塘春,管够。”
院中发出一阵惊呼,今日来参加喜宴的人可不少,燕塘春有市无价,他这大手一挥,少说几千两银子没了。
欢呼过后,各自回到筵席,林穆远整了整衣衫,阔步往后院走,青衫男子瞥见了,撺掇着身边人:“跟上跟上,燕塘春什么时候不能喝!”
他今日心情好,懒得同他们计较,况且能娶到赵太傅之女,本就是值得炫耀的事。想到这里,他脸上乐开了花,脚下步伐也轻快起来。
一路上张灯结彩,亮如白昼,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仰头看见文心院三个大字,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院子叫了十年金玉阁,若不是要娶她……
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跟过来,他回过头:“待会儿都老实点,别跟平日里一样不着四六。”
“知道知道。”青衫男子抢着回:“书香门第的女子最脸皮薄,哪像咱们平日见的那些……”
林穆远当即一脚踹上去:“跟谁比呢!”
青衫男子立马噤了声,这时一名侍女迎上来,朝他施了一礼:“王爷。”
林穆远“嗯”了一声,抬脚往里走,谁知侍女拦在门前,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
他抬眸一看,认出是赵府跟过来的侍女:“怎么?有什么说法?”
“王爷。”如意侧过身子,指着院中一张桌子:“王妃说,王爷今日若要进门,先得过了这关。”
林穆远半信半疑地走过去,见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上面放了一个封儿,他望了眼烛火通明的屋子,拿起来拆来。
“什么呀……”门外的人踮起脚往里看,小声嘀咕:“赵羲和果然气派大,连入洞房都要先考考夫君。”
“可是王爷……”
“嘘!”
林穆远呆愣愣地站了半晌才坐下,提笔沾墨,过去好一会儿,面前的纸依旧空空如也。满脑子都是封儿里那句,如何使仓廪实而知礼节?
若说作诗对对子,他还能安慰自己说是闺房情趣,可大喜之日,别人洞房花烛,她考他策论!
满京城里谁不知道他不学无术,她到底是要考他,还是存心为难他!
想到这里,他气得浑身发抖,心一横,笔一扔,愤然起身,几步跨到门前用力一推,谁知门竟虚掩着,直叫他打了个踉跄。
抬头却见一女子坐在桌前,定定地瞧着他,同样身着喜服,红盖头早已不知去向,不消说,正是出题人,他的王妃,赵羲和。
“王爷答出来了?”赵羲和轻启朱唇,脸上闪过些微惊讶:“这么快?”
烛光映衬下,她明眸皓齿,周身仿若披着霞光,一点朱砂格外明艳,十年未见,她竟出落得如此……
他正盯着她看,却陡然捕捉到她眼里一抹嘲讽一闪而过,刹那间回到现实。
“今日我若答不出来,便进不了你的门吗?”
“是。”赵羲和丝毫没有否认,抬眸望向他,依旧没起身:“我原是这样打算的,可眼下,王爷不也进来了?”
“我……”他咽了口唾沫,竭力平复情绪:“你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还是单单对我不满意?”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皇命在上,父命在下,我一介女子,不敢不满意。”
她脸上的表情刺得他心脏一阵钝痛:“好一个不敢!”他朝前挪动一小步,脸色铁青:“赵羲和,你纵使有几分才气,便能这样羞辱人?”
“我羞辱谁了?王爷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我敏感?”林穆远拼命压下心底的怒气,手指着她:“你……你……”
赵羲和站起身来,眼前的人比自己高了大半头,她微微仰起脸,直视着他的双眼:“不过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策论,又不是考状元。”
“王爷即便一时紧张答不出来,不是还有府里养的门客?再不济还有前院的满堂宾客,这大喜的日子,谁不愿意成人之美?”
“怎的就要硬闯?”
任他再迟钝,也听出了她满腔的嘲讽,更何况她那双眼里没有一丝情意,满满都是对他的鄙夷,酝酿了半个月的新婚之喜顷刻间荡然无存,他攥紧拳头:“赵羲和……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她乍然笑出声来:“晋王爷挑王妃,要身家清白,要秀外慧中,要知进退,识大体,我只要求我的丈夫通文识墨,不是纨绔浪荡之辈,我过分吗?”
纨绔浪荡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口,他干笑着偏过头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眉眼间夹着几分挑衅:“那太可惜了,偏我是这满京城中最不通文识墨的那个!”
“是啊,王爷何止是不通文识墨。庄重温和为穆,志向眼光为远,王爷如何当得起这两个字?”
他表情僵住,脸即刻涨得通红:“名字是父皇为我取的,你这样说不怕亵渎魂灵?”
“王爷身为天潢贵胄,皇室血脉,自己一身毛病,却怪我亵渎先帝魂灵?”
“赵羲和,你未免太狂妄了!”他拧起眉,欺身过去:“你就如此看不上我?”
“不敢。”她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在他的威压下,身子不得不向后仰,单靠两手在桌上撑着:“只是王爷的人品秉性的确与我预想中的夫君全然相悖。”
见她嘴上说着不敢,头昂得比谁都高,林穆远胸中团着怒火,额上青筋都现了出来:“好一个全然相悖!”
“你既看不上我,那我成全你,明日我便进宫去找皇兄,让他允你我和离!”
她恍然松了一口气,站直身子,躬身施了一礼:“王爷最好说到做到。”
他凝视着眼前女子,只觉得她身上的喜服红得扎眼,京中传她眼高于顶,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狠狠瞪了她一眼,二话没说,夺门而出。
方才闹得动静不小,院门外的人虽不知全貌,却也听了五六成,眼下见他出来,顿时作鸟兽散。
微风乍起,满院红绸飘扬,条条缕缕都在鞭笞着他的自尊,他深吸一口气,任天空漆黑如墨,沉沉压在他心头。
这桩婚事他没说的,赵羲和在京城一众贵女中素有才名,岳丈赵明德是朝中清流,元舅赵景文前几年刚中了进士,外放为官,可他没想到,她压根儿看不上自己。
身前是人来人往喝酒行令的喧嚣,身后是本该红绸帐暖如今却寂寂无声的婚房,他不由苦笑出声,自己声名在外,她看不上,也正常。
“姑娘。”如意一进屋子,看到赵羲和呆坐在一边两眼空空:“姑娘是不是担心,自己方才的话说得重了?”
赵羲和暗自叹了一口气,如意不愧是跟了自己多年,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只是话都说了,事情也做了,多想无益。
见她不作声,如意知道八成给自己猜中了:“王爷明日真个儿会进宫?”
“按照祖制,明日我和他该到宫里谢恩的。”
“那……和离的事,他真的答应了?”
她眼皮跳了跳,想起方才他怒不可遏的模样:“天潢贵胄,哪里受得了一点儿委屈?况且……”
她话说到一半起身:“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
支走了如意,她独自坐在镜前,逐个取下发冠和朱钗,望着镜中浓妆艳抹的一张脸,不由出了神。
林穆远是什么人,经此一闹,他若是咽得下这口气,不消说,她定高看他一眼。
一夜未眠,翌日一大早,如意便进来传话,晋王早已在府门等着她。
上了马车,赵羲和一眼瞅见他黑着一张脸,大喇喇地坐在正中,便默默收了裙裾靠在门边,昨夜话说得明白,她才不平白去触这个霉头。
二人倒像是有某种默契一般,一路上谁都没开口。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宫,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宫道,等在崇明殿前。
不多时,御前的刘公公出来,朝他二人行了一礼:“王爷,王妃,陛下朝事缠身,一时没有工夫接见二位,吩咐二位先到淳华宫见过皇后娘娘,之后回府即可。”
赵羲和当即怔在原地,她通宵未眠,一晚上想的都是万一林穆远变了卦,或者面对陛下开不了口,自己当如何。
可她万万没料到,连崇明殿的门都进不去。
林穆远偷偷瞥了她一眼,伸长脖子望向里面:“朝事?什么朝事?”
“王爷。”刘公公立马拦在他身前,四下里看了看,凑到他耳边:“西北军务……”
赵羲和离他二人尚有些距离,自是没有听清刘公公说了什么,只见林穆远朝他点了点头,回头看向自己:“咱们到淳华宫去。”
她心有疑虑,却不好在这里多言,只得跟在他身后。
去向淳华宫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宫道,宫里无人不知她二人昨日大婚,今日是进宫来谢恩的,一路上都是恭贺的声音。
她时不时瞟向林穆远,次数多了,他似是感应到了一般,等到无人时刻意放慢脚步走到她身边,冷冷地说:“你放心,皇兄没空见咱们,见皇嫂也是一样的。”
她脸上闪过一丝疑虑……皇后娘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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