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深海(人外)

　　玫丽送走了最后一批幼崽，开始进入今日的收尾工作。
　　她一边整理办公文件，一边哼着轻盈的小调。

　　“姜老师嗓子真好。”同事芋条笑着打趣。
　　“你们玫丽老师嗓子细而不尖，甜而不腻，唱小曲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插话。

　　玫丽低着不语，试图想通过沉默让对方失去继续交谈的欲望。

　　她还不忘往芋条身后躲了躲，只可惜，玫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像一朵玫色的娇花。

　　玫丽脖颈纤而细，半挽起的栗色发间垂下一截蓝色发带融进她碎花色高领毛衣上，亚麻色长裙下的足踝纤纤，套着一双碎花色半袜和一双栗色半坡小高跟。

　　她看起温婉极其，眉眼轮廓温柔，连目光都带着怯怯的温柔，这样的人，怎么躲得开觊觎她的兽虫。

　　芋条翻了个白眼，把玩具全收进柜子里，回身端起一个假笑，“杜副院长，你有什么事吗？”
　　杜刚：“正要下班回家，听见玫丽老师在唱歌，这不，来洗洗耳朵。”

　　玫丽全名姜玫丽，她刚到这个新幼儿园工作不到一年，和同事之间一直使用姓+老师这样礼貌的称呼。只有这个副院长，刚来个把月时，已经亲密到叫玫丽名字了。

　　而且其他人都是正常叫法，唯独对玫丽不一样。
　　其心昭昭。
　　让人作呕。
　　谁都知道姓杜的是个下流猥琐男。

　　“玫丽老师？”
　　“下班后一起吃饭？”

　　芋条投来一个惋惜眼神。
　　玫丽：“杜副院长，我下班有约了。”

　　杜刚唷了声，歪眼斜嘴的看过来：“又和你那个对象啊？玫丽老师，你说我都来洲市园三个多月了，怎么从没见你对象来接过你呢？”

　　玫丽掌心浸出了薄汗。
　　她哪里有什么对象？全是为免于骚扰胡诌的。
　　玫丽抿唇，收拾东西的速度变快，语气也匆匆：“哈哈哈，他、他工作比较忙……”

　　“等下次园里团建，带上家属吧。”杜刚笑着说，“玫丽，你家那位也别藏太深了，带来领导悄悄，回头结婚了我也好随分子是不是？”

　　这时手机响起。
　　玫丽像捉紧救命稻草一样接起来。
　　“喂。”
　　“是我。”
　　等听清楚对面的话，玫丽脸刷的红了。

　　杜刚就在几步外，他快傻眼了，他嫌少见过这样的玫丽，淡色的人儿，红了脸庞居然会生出这样浓墨重彩的风情。
　　杜刚脸上的垂涎之意不言而喻，那目光早就把玫丽从上到下舔过无数回了。

　　“好，我去。”玫丽如芒在背，挂断电话便匆匆离开。

　　那道倩影消失。
　　杜刚低声唾骂：“这小骚货。”

　　玫丽今年二十六。
　　在市最好的私立幼小工作。
　　薪资高待遇好，福利比其他中小学更是好上许多。
　　她已经步入社会两年，自认身心成熟，工作稳定，是该迈入人生下一个阶段了。

　　从进入青春期起，玫丽就一直把相夫教子当作人生目标，她喜欢这样安宁普通的人生，也希望有一个依靠，至少能抵挡一下虎视眈眈的杜傅园长。

　　所以介绍人的电话打进来时。
　　在杜刚眼底，她答应了相亲见面的事，
　　没关系的。
　　玫丽安慰自己，虽然和自由恋爱的幻想有些出入，但碍于社交圈的狭窄和工作环境多女少男的情形。
　　相亲也是不得已了。

　　咖啡馆对面是洲市最大的私人海洋馆，据说有许多深海动物，去年台风海洋馆停业月余。
　　后来重新整顿开业，听说多了许多物种，成了网红海洋馆。

　　玫丽来这里一年，还没去看过，她托腮望着海洋馆门头上那只卡通大章鱼，皮鞋扣带上的小珍珠也跟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久等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清凌凌带着一点磨砂感的悦耳，但不是玫丽要等的人，玫丽继续沉浸在相亲能有一个美遇的幻想里。

　　直到余光里浮出暗色。
　　玫丽才发现一个乌发浓密的女人站在了自己对面。

　　墨色及腰的直发，冷色的肌肤，长眉秀目漆黑挺翘的睫毛，深不见底的瞳仁，玫丽只多看了两眼，就觉得人好像要被吸进去了一样。

　　好漂亮。
　　“初次见面，你很漂亮。”
　　玫丽愣住两秒，才反映过来自己得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夸赞。

　　同性的认可和赞美远比异性来得更振奋人心。
　　那种发自真心的，区别于男性别有用心的赞美，更加的纯净和美好。

　　玫丽红了脸：“谢、谢谢，你也非常好看，但是这里有人了，你……”
　　不等玫丽话说完，黑发女人好像没能会意般从容落座。
　　玫丽噎住，捧紧咖啡杯。
　　“我叫闻汐。”黑发女人说。
　　玫丽左脚踩右脚：“你、你好，我叫玫丽，我姓姜。”
　　黑发女人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我的妻。”
　　“……”
　　“啊？”
　　闻汐：“玫丽，我对你很满意。”
　　“你是……”
　　闻汐：“我是你的相亲对象。”
　　“……”
　　玫丽拿出手机，拨通了半个小时前介绍人转发添加的相亲人。

　　铃声从对面响起，玫丽刷地站起来，她的脸通红鼓涨，唇拉成一条直线：“你、你是女的！你……怎么可能？这简直太荒唐了！”

　　玫丽生气了，她急得跺脚，半坡的鞋跟也跟哒哒作响。

　　闻汐目光轻敛，看向玫丽手腕上的水晶手链，彩珠的，再搭着一条点翠的四叶草细链，衬得那白瓷一样肤色分外好看。

　　【亮晶晶】
　　【亮晶晶……】

　　闻汐迟钝转移目光，从那手腕移到玫丽脸上，像海底那株最漂亮斑斓的珊瑚。
　　脑中传来数声窸窣低语。
　　【玫丽】
　　【玫丽……】
　　【玫丽！】
　　【玫丽……】
　　“玫丽，不要撒娇。”闻汐说。
　　玫丽：“……”

　　玫丽捏紧拳头，心里的怒超过了羞，她最最最讨厌在认真发脾气的时候，被人歪曲愤怒轻视情绪！

　　玫丽觉得这个黑发女人应该尊重她，她在脑子里构思了十余种兴师问罪的说法，怒气冲冲打给了介绍人：“怎么是个女孩，您也太……”
　　闻汐则一脸兴味看着玫丽。

　　电话那头：“姜小姐，我这个百合相亲网站就是为女同性群体牵线搭桥的，您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玫丽：“……”
　　晴天霹雳。
　　玫丽满脸通红，百合原来是那个百合？
　　“我、我我我……”

　　一瓢滚水泼在头顶，玫丽满脸通红，她高涨的少女心落空，从羞怯怯的期待见面，到见面得知相亲人是女孩的吃惊震怒，到再把怒气发泄在这个无辜的漂亮女人身上。

　　玫丽心中百感交集以至于浑身都红透，她呐呐坐回椅子，叠好双手并紧双腿，半拧着身子低头抬眼偷偷看闻汐，不想撞进了一双温柔如水的眼里。

　　这么好看的女人。
　　应该不会凶她的吧。
　　玫丽悄悄吸了一口气，期盼漂亮女人能放过她：“对、对不起，我弄错了。”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闻汐一脸严肃，“还要警察干什么？”
　　玫丽：“……”

　　闻汐挪开咖啡杯，打开自己的手提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这是我的工作证明和房车证明，还有我的体检报告……”

　　玫丽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闻小姐？”

　　闻汐叹了口气，说：“这些东西我准备很久，但没想到……”

　　“我很感兴趣！”玫丽一把抓过闻汐的房产证、车钥匙、工资流水和体检报告，高高举起轻轻拿下，阅览期间还不忘逐一赞颂，力尽提供最大的情绪价值。
　　闻汐掩唇偷笑。
　　玫丽说到词穷，捧起咖啡小心润唇。

　　闻汐：“海洋馆闭馆前还有一个小活动，想去看看吗？”
　　玫丽：“可是我要……”
　　闻汐垂眸：“我提前买了票，本来准备是要和恋人一起去的，可是现在……”
　　“我去！”玫丽抬手打断闻汐。

　　幽蓝、湛蓝、宝石蓝、荧光色还有珊瑚的绯红与橘黄，这些色彩全都藏着朦胧的幽暗丽，像许许多多斑驳如月光的星点，落在了闻汐身上。

　　玫丽端着手机镜头捕捉到闻汐，她本来想拍景色的，但闻汐实在亮眼，或许说她和海洋馆太互衬了。

　　及腰的长直发，一件丝绸质地的浅色蓝衬像水一样依附在她身上，领口松开两粒扣子，又流出一点波澜的影子。

　　玫丽没发现闻汐也在看她，她的双眼被海洋馆的颜色衬得幽蓝如深水，她侧目看向玫丽，
　　像平静幽蓝的海面，又像神秘不可测的海底。

　　【玫丽】
　　【要玫丽】
　　【玫丽……】

　　玫丽搓了搓手，洲市冬天来的晚，这个时候穿件毛衣已经足够，可怎么感觉凉飕飕的？
　　“怎么了？”闻汐问。
　　玫丽抬了抬脚，怀疑是馆里的冷气开的太多，否则她的脚踝怎么会有风一样的凉意流蹿而过，还带着水汽湿润感。

　　“墙上是海洋史。”闻汐介绍，“浅海区不算热门，但挨着门口，人比较多。”

　　玫丽点头，纵目看去，浅海区展示鱼蟹还有海藻森林以及各种草床。
　　馆顶的阳光引进来，穿透浅水区照见这些海藻，摇曳停摆。

　　往深处去，是珊瑚礁和热带鱼群。
　　展示缸宽长，更有小缸小展台。

　　闻汐曲指点着玻璃墙，轻轻划过一撇，一群蝴蝶鱼扑腾而来，追着闻汐的指尖啄吻。
　　玫丽目光顺着那群鱼儿将目光投向闻汐指尖。

　　闻汐：“海洋是色彩最绚丽的地方。”
　　小丑鱼、蝴蝶鱼、刺尾鲷等等鱼群，玫丽看的目不暇接。

　　深海区里有鲨鱼、鳐鱼、海龟、巨型石斑，乃至鲸鲨等大型物种。
　　玫丽和闻汐从主池底部穿过，一进入海底隧道便被海水团团包围。
　　玫丽惊奇赞叹。
　　旁边的有些许独立的小型展缸，光线极暗，展示发光的水母、深海鱼、琵琶鱼。

　　“往这边，快到深海展区了。”闻汐笑着说。
　　玫丽顿时来了兴致，加快了脚步。

　　一只章鱼掠过，收缩八条触角再腾空飞走，惊起的水花像透明珍珠。圆滚滚的消失在玫丽眼前。
　　“好可爱。”玫丽轻笑。
　　“你喜欢吗？”清凌凌的声音落在玫丽耳后。她吓了一跳，高跟鞋一崴，差点摔倒时，是闻汐扶住她。

　　闻汐看着那条掠走的章鱼，悠然道：“传闻台风‘巨鱆‘过境后，有一只来自深海里的智慧生物随风登岸，来寻找她此生的伴侣。”
　　“巨鱆？”玫丽知道这个，很久以前的旧新闻了，“海底生物上岸找伴侣？是神话故事？”

　　闻汐笑了笑：“巨鱆成年后会寻找孕育的机会。一旦确定目标，不死不休，直到孕育出下一代，结束她的使命。”

　　逛完天色已经全黑，玫丽如期在海洋馆二楼吃了深海套餐。
　　一道清蒸鲈鱼、两道洲市本地菜，主食很有意思，是米饭摆成的鲨鱼，用海参做鳍。

　　晚餐结束后，相亲人贴心相送。在往前两个公交站就是玫丽住的小区，她觉得该和面前的漂亮女人说再见了，于是提前下车告白。

　　闻汐把手里的披肩轻轻披在玫丽肩头：“夜路小心些，别着凉了。”

　　玫丽觉得脚上有什么东西爬过，她按住披肩，两只脚交替着来回磨蹭，踩了两脚空气。
　　闻汐看向玫里的脚，在那里，两只拟态中的触足正奋力从玫丽高跟鞋底下挣扎出来。

　　玫丽正要弯腰去细看，女人拢住飘扬黑发叫住她。
　　“玫丽。”
　　“下次什么时候见。”
　　女人笑容温婉，但眼底却藏着不容玫丽拒绝的诡谲浓色。
　　玫丽抬头，啊了一声。
　　她不是早就拒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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