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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隔彩雾问君安
辰时末,易阁。
宏伟肃穆的大殿内,一群颇有仙风道骨气质的长者围坐在长桌旁。缄默的僵持没有休止,更没有人试图打破它。或是郑重拧眉,或是悠哉摇扇,大家静坐着,谁也不搭理的样子。一边任由思绪在心里翻涌、眼神在空中激碰。一切都在无声地进行。
桌上方钟的铜摆持续摇晃,意味巳时的钟声即将敲响,有人按捺不住,欲开口。掐着最后几息,殿外终有脚步声靠近。不约而同的,众人坐直了身,一同凝神看去。视线被大门挡住,早知不该阖上。等它“咔哒”一声被推开,铜钟悠鸣,白衣青年往一旁退了两步,伸手迎了迎后面的人。
步履轻徐,却似乎转眼便到了近前。着一袭黑衣,外衫上随意勾画了一些银线,无形无状的神秘。黑发由一段银枝定位,规矩地垂散。身量瘦长,人是薄雪一般的浅白,笼一层温和的阳光,还是有些担心融化。哪一片淡色的梅瓣儿飘到唇上,其他倒是墨笔勾的,极“雅”的调调,眉眼微扬,明晰而暝茫,呈现一股绵山幻海的悠远生意,合在一起就是“大雅”。他只是走近,殿上已生发出那种淳静的气息。
长桌右侧第二位先前摇扇的老者当先做出反应,收起扇子,脸上一改散漫之色,起身朝他拱手浅施一礼:“大人。”
云枳微颔首,仿佛不曾注意到那些想把他盯出个窟窿的冒犯打量,他没甚表情,安安静静地朝长桌边唯一一个空位走去。
主位的林阁主——先前看着最年轻的那位,同门口的白衣青年对视一眼,青年点过头,阖上门离去,林肃也向云枳弯身喊了句大人。其余人稳稳坐着,唯独眼神灵活地跟着他转。
摇扇长老主动拉开左手边的木椅,云枳看向他,摇扇长老祥和一笑作回应,便顺势坐下了。
方钟继续摆动,林肃正色道:“风长老,开始吧。”
“这可是件不能再拖的大事哦。”风维,也就是摇扇长老,两排白牙咧整齐,折扇刺啦一展,当即来了番自我引介,从他风家的一鸣惊人开始。
其余人:“……?”
平时小会不断也不见你冒头,一年一次的易阁大会,你倒来说书了?
虽然觉得荒唐,到底无人出声制止。一是因为真正能做主的几位都没表示反对,二是,他们也想知道更多风家的信息,不论真假,且抻抻耳朵。
云枳听着,时不时接收到风长老的视线,于是认真回视,对方愈发说得兴起。上山的路上白衣青年已把外界流传着的少得可怜的风家形势讲过一遍,现在加上风维这位家主的详细讲述,对这个极其莫测的世家算是有了更多了解。
风家的古怪是众人一致默认的。他们整个儿完全像凭空出现似的,也的确一鸣惊人。据说赏剑会前没有人知道这姓还有门派,谁料赏剑会那三月一过,人家竟然直接成了七大世家之一,甚至高居第三。
有此等实力的家族从前却无一点声息,无一人熟知,说出去谁能信?于是许多人怀疑他们是魔族精心培养的奸细,专为了打入仙界内部而来。此类传言甚嚣尘上,某日被这位风家家主听见了,连夜在家门口搭了擂台,挂一条横幅:来者不拒。并附言“反正你们打不过,是不是魔族奸细又有什么所谓?”
当然,现在风长老说这是让大家再好好瞧瞧他家弟子的招式,弄清楚有没有外族影子,不过是光明正大地打破猜疑。至于先前为何不露面,那不是因为他们低调嘛!一心只想修行,毫不在乎名利,走出深林也是想回报世间,做些微薄的贡献!
风家门前那块地一开始挺热闹,擂台边围满了人,擂台上也没消停过。每个风家弟子就撑个三四轮吧,不管对手是谁,前四轮决不偏擂台一步,同样不管谁上,四轮打完立即认输回府换下一位。来讨教的探查的逗趣儿的当场傻了,随即更加气恼。如此羞辱人,倒要瞧瞧你们凭什么傲成这样!是以后面的挑战者再出手时半分情面都不留了。
效果很好,风家弟子能打六轮再认输了。
仙界真正厉害的那些大能虽然并未参与此番闹剧,可凑热闹的这群人里身手不凡的也不在少数,还有七大世家前二的方氏郑氏子弟,都很强啊,风家一副陪小孩子玩儿的样子是要干嘛?
而这场让外界一时哑口的比试结束后,整个风家再一次销声匿迹了。别说招收新弟子,人家连大门都不开。风家的墙里飞不出一只苍蝇来,墙外的苍蝇自然也别想飞进去。五界中最神通广大的情报组织甚至没探出人家大概有多少弟子。
可以说,从始至终,只有风维一个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眼下风长老的说法是,他们在集体闭关潜修。这不就又修出结果来了:
“……今日请大人前来为的是赤湖,”风维将话题拐回来,“对,没错,我们能驯服里面那家伙了。”
平地一声雷,惊了在座所有人。
本来诸位家主听风维讲的“风家秘事”就憋了半肚子火。该讲的没提,或被一句带过,不该讲的倒是讲一箩筐,一通长篇大论下来全是说他风家多么厉害多么好!正经关键的东西是一个字也没有,简直比废话不如!这么耍了人还不罢休,又拿更无理的东西出来唬人!他们事先只知道风家此次的兴师动众跟赤湖有关,却根本无法预料到会骇人听闻到胡扯的地步。
驯服?赤湖里的那个?
落英山后山今天还裂着一块呢,在座有些人身上此时还带着伤疤呢。百年来的一幕幕仍在眼前,百年里的惶惶不安犹在心间。那怪模怪样的家伙简直像跟落英山结了仇,每回冲破封印跑出来必到这儿横行作恶。它一来,五界之间的什么纷争暂时都不重要了,有命捱过这位地府大神再斗。
虽说近些年那怪物没再造成过什么严重伤亡,并且异常的安分,已有五年不闹腾了,但数年来屡次危险临头,真火近眉梢的恐惧众人是不可能轻易忘记的。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一眼云枳,每每若不是……总之,能避着抗着已经是万幸,居然异想天开地谈什么驯服,怎么,难不成还要当家宠养啊?
杀不死,困不住,不人不妖不鬼,闹起来自己都撕的玩意——像字面上真正的怪物。
众人相继回过神来,不掩满脸讥讽。对面一位独臂老者冷嗤一声,道:“风长老,你们闭关闭魔怔了?有些大话还是少说得好。一旦赤湖出了问题,后果可不是你独自承担。”众人目光自然地落在他身上,落在他一边空荡的衣袖上——他的臂膀便是在逃窜时被那妖物所伤。
风维呵呵一笑:“的确不是老夫一人足以对付的,但也因着不是你我在对付,就不想着永绝后患是吧?”
“这人啊,本来还有点儿胆,缩惯了不知怎么流到肠子里去了。自己没有办法还不许别人有本事,好大的道理!况且,谁晓得那家伙这么久不出来是不是在憋什么狠的?”
独臂老者欲拍桌而起,被左首的老人斜了一眼,悻悻然哼一声。
林阁主事先也不知道是如此情形,现下眉头紧紧锁起,却未出言打断风维。
风维不再管一桌人丰富莫变的神情,郑重看着云枳,见他微蹙眉像在思考什么,满脸严肃地接着道:“请大人相信,今日我所提之策绝非戏言,个中细节秘法不得公之于众,唯愿同大人私下详谈。若我风家解决赤湖祸患之心有半分虚假,我族后人皆不得好死。”
这誓发得未免太重。众人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
云枳眉心舒展,他开口,声音清润,同他的人一样,“不必如此。我要做什么?”
风长老重新露出笑,悠悠摇起扇子来,“大人这般德才兼备品行兼优,实力非凡深不可测,叫人好生敬仰!实不相瞒,我有一孙儿,自小无父无母孤苦一人,我找回那孩子时他已吃了许多苦,我其实不求他修为多高强,只愿他无病无灾幸福一生便好。哪知道这可怜孩子自己却极有主见,偏爱研究些符咒阵法。如今正值修行的关键阶段,我忙于赤湖一事完全有心无力。是故想将他暂时托付在大人身边,为您分忧的同时也可多锻炼自己。”
他瞥了眼其他人瞳孔骤缩的样子,继续丢火炮,“其实‘驯服’的关键办法还是那小子偶然琢磨出来的。年轻人主要不怕劳苦,精力十足,又肯钻研,能力和脑子都有,性子更是沉稳,不会给大人添乱的。”
云枳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风维急忙再补一句:“等会儿大人先见见他再拒绝也不迟!他就在山下候着!”
云枳于是轻点头,应下会面。
***
一行人先后走出易阁,风维挨着云枳说话,林阁主落后他们两步,剩下几人神情各异,唯独共有一种的默契,眼神“偶尔”“不经意”地扫向前面那道黑色身影。
风维一路讲着隐居的奇闻妙事,讲着他孙儿多听话多懂事多聪明多厉害,不论听的人有没有热烈回应,反正手中乌木折扇兀自摇得挺欢快。
行至岔路口,林肃和另外几位长老一齐打了招呼便离去了,只三人还跟风维他们下山。
又走了一段,在玉白台阶上远远便瞧见有人等在下方,一个不大不小的黑影。风维提高音量指给云枳看:“那儿呢!”
落英山作为最神圣最玄妙的仙山琼境,自有数不尽的奇特之处。山上没有季节轮转,没有雨雪变换,甚至瞻不到日月升落,可它日日晴朗拂煦,夜夜有繁星装点银辉。不止于此,山上随处孕育着仙草灵果,呼吸间全是馥郁香味,传言说普通人吸之增五年寿命,修行人士吸之除自身糟粕。而落英山的下半部分则终年彩雾缭绕,幻如神域,阻绝凡人窥视、踏足。
他们处在交界边缘,正一步步地走向缥缈雾气。近在咫尺了,似是抬手就能触及,抓握。
不知等了多久的人从雾里显露出身影,面目逐渐清晰。一身黑袍,黑得朴素纯粹,皮肉白苍苍一片,整个人寻不见根底,无处着眼。越近越高,身形颀硕,背脊挺阔,墨发半束,白玉冠也是简洁的一圈。
他侧身而立,直视前方云雾,只能看清小半张侧脸,第一影响是一目了然的不拐弯的好看。脸颊轮廓利落又规整,仿如经过严苛琢磨的冰雕铜器,带着股冷凌深邃的凉气,黑长的眼睫微卷着下压,遮住了他眼中情绪,鼻梁直挺,嘴唇紧闭着,嘴角低平,更增添几分薄性。看着是一副不太好近身的样子。侧脸并没有让他的威势减半。
同样是面无表情,云枳平和许多。
由于一些奇特的巧合与相似,且还有可能凑到一起,半日内都是初次见到两人的长老们暗暗皱了皱眉。
奇怪,再看看。
另一边风维拉着青年已经开始打招呼了:
“这位就是屡封赤湖的大人。”
“大人安好。”
“就完了?你没名字啊?”风长老吹胡子瞪眼,狠拽青年袖子,合起来的扇柄也往人肩上敲,一边朝云枳笑:“这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紧张了。”
云枳:“没事。你也安好。”
被忽略至今的几位长老里有人出来一块儿寒暄,是会上与风长老起冲突的独臂老者。他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打量青年几眼,端着长辈姿态:“这位就是风小少爷吧?你祖父对你的期望可不一般啊,千万别叫他失望,如今修为到什么境界了?”
风维烦他得很,高声道:“与你什么相干,关心自己孙儿去,让开别挡道!”
独臂老者气得眉毛乱抖,指着风长老的方向转头对云枳道:“风维脾性恶劣不识好歹,老夫不过一番善意询问竟也如此恶语相向!同一屋檐下的又能是什么好人?!大人莫要听信他花言巧语!”
风长老一脸正气气宇轩昂:“所以才烦请大人费心照看教导孽孙!”
独臂老者再次见识到他没脸没皮的无耻程度,指着风长老“你”了半天,可碍于云枳在场不便发作,最后只好愤然拂袖而去。另外两位长老也顾不得其他,纷纷告辞离开。
风维悄悄撇嘴:“这老鬼还记恨着老夫抢了他魏家那劳什子第三呢,有本身拿回去呗,切。”
四周安静了片刻。
青年不为所动的状态到此为止,他伸手,掌心里的纸笺被拇指压住一角:
“风寄书。”
云枳:“你好……”
“大人,”一道人影闪至,是去而复返的林肃。
向来严谨守礼的林阁主难得唐突,不顾旁边两人,面色有些急切地对云枳说:“仙王陛下请您一叙。”
风维脸色更不好了:“老林,我们跟大人没说完。”他也巴望着云枳:“驯服计策还未讲过……”
林肃目光里的恳切更甚。
风寄书终于抬起头,一直放在他身上的视线却消失了。嗓音低低的,稍些悠沉,说话时平铺直叙,他说:“我仰慕大人已久,想伴在大人身边行事,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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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我要重新修一下前面了!!!会修多久/多少还不一定,反正章章有改动,我尽快开始……每月还是有一更的

25.7.3 又又又修好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ps:新标题就是修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