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

作者:镆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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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路遥



      散杂铺的老板红娘最近实在忙碌。

      倒不是因为什么非常日子,只是活儿单纯地比前阵子多了。

      做生意就是这样,一天天的流水都稀疏不同,偶尔闲得发慌,有时又脚不沾地。年轻时她还以为自己时运不济,老天都阻她财路,现下来看,不过是常态罢了。

      今天依旧被生意塞得满当,她匆匆从家里赶来,心里盘算着怎么招待来客。

      天没亮,晨雾阴阴地在四处蔓延,薄薄的,很是湿冷,明明已经过了正月十五了,江南还浸泡在冬日的余韵之中。

      红娘呵出口气,不满地蹙眉,搓了搓手。

      幸而家离铺子不远,她很快见到那扇柚木门,隔着雾看不清,却已经能想象到门上的纹路了。

      不过那一如既往沉静的门旁,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客。

      那身影单薄却挺立,像不摇不晃的幼松。

      竟有没开张就等着的人?

      惊奇地在心里发问后,红娘加快脚步,看清来人的脸后,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小非,今天也很早啊。”

      被唤做“小非”的少年长发束起,一身朴素的短衫长裤,料子灰仆仆的,线也脱落了好一些。只可惜衣服尽全力地素着,也耐不住人的好颜色,没甚美感的粗衣破布穿他身上也多了几分大方。

      沈非抬手做揖,眼睛是亮的,含着笑意的眸子望向红娘,“老板娘早,我来还钱了。”声音不似同年的少年粗哑,反倒是称得上轻灵,很耐听。

      “你这孩子,何必赶着早来。”她打量着沈非的脸,上手捏了一把,“这天可算不得暖和,瞧瞧这脸,都冻青了。”她露出心疼的神情,急着拉开锁,连声把人往屋里塞。

      修士不会寒气入体的。

      沈非欲言又止,入了屋。

      烛灯被擦亮,红澄澄的,照得屋内漂亮极了,他从随身背着的布兜里捞出几两银子,熟练地放在柜台上。

      “你这孩子,急什么,坐坐坐。”红娘刚端来一壶热茶,见状立马空了手就拉着他坐下。

      桌椅都由红木制成,一尘不染的,看得出来使用者的珍惜,沈非谢过她,接过茶盏拢在手心。

      红娘本可以不招呼他,她挤得破裂的日常安排可经不起折腾,明知现在应该做点开张前的准备,她却还是拉着他聊起来了。

      “近来如何?”她斟酌着开口,找了一个最不痛不痒的问题。

      “一切都好。”沈非也给了一个不会出错的答案。

      “就知道你这孩子会说这个。”红娘有些无奈,“我不了解你们修士,你可不要太累着自己了。”

      红娘年龄不小了,即使脸上涂着脂粉,也盖不住眼角细细的皱纹,关心小辈的生活对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嗳,您说得是。放心,我有在好好照顾自己。”沈非听着她絮絮的唠叨,脸上的笑越发温暖,顺着话头说了下去。

      “还是在做些除魔的工事?”红娘喝了口茶,唇上的朱砂沾得杯沿微红。

      “是。”其实还有别的……

      红娘点头,目光落在少年背后的长剑上,那剑通体的黑,其上红纹若隐若现,“想来这把剑,倒是找到好归宿了。”

      “不敢当,只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沈非感觉手臂有点酸了,他小心地把杯子放在桌上,手掌贴住膝盖。

      红娘又拉着他说了好些有的没的,不知倦似的,直到街上声音嘈杂起来,沈非才先行告退。

      站在门前给他送行,红娘笑容淡了,想起这孩子的苦命,发觉自己没法帮,转念一想,或许人家也不需要帮,她摇摇头,又一脑袋扎进生意里去了。

      沈非走得有些距离了,才觉得僵硬的四肢松快不少,他猛地汲取外面的空气,闷闷的胸膛终于如雨过天晴一般舒畅。

      即使已经步入市井多年,他还是没办法适应,连和他人唠家常都十分拘谨生涩,像个初出茅庐的半吊子。

      大概是不太习惯这般亲切的关心,他想着,莫名联系到什么,又深深呼吸一次,方才启程去赴约。

      跨越人来人往的街,向西行二里,房屋逐渐被古木代替,不一时便入了深林。沈非御剑而行,脚底下是清一色的葱绿,没边际似的向四方扩散而去,期间偶有流云飞禽。

      地势渐升,周围的山也被拔高,浮云霸道地抢占天空,朦胧中见到座几近入云的独峰,沈非加快速度向前冲去,而后突然连人带剑地消失,无影无踪。

      这座山就是个屏障,意在区分本就边界不明的修真界和人间。

      世界上的修士大多不喜凡尘,为免白丁烦扰,他们通常在山林荒土上建起数道结界,只有身怀灵力之人方可入内。

      世间多把他们称为“仙人”,将其修炼叫做“修仙”。然而不为人知的是,修士们不是仙,也永不会成为仙。

      沈非穿过“门”,四周豁然开朗,只见数只带翼的鸟兽穿梭于云间,其上或有几人乘骑。这里的山水云天与外面别无二致,却更富有某种道不明的生气,一草一木都柔情。

      但这些都不是沈非真正瞩目的。

      他望着前方白玉砌成的牌坊,其上刻“洛凌”二字,两旁的柱体并无华丽的雕琢,白灵灵的,看起来像月一样冷清。

      离大门近百步时,他翻身下剑,随便找了棵树依靠着,有点不知所措。

      好吧,他本想装作轻车熟路的样子,再不济也得镇定一些。但他忘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当对陌生环境的不安汹涌而来时,他只得甘拜下风。伪出风雨不动实在困难,沈非以退为进,视线飘忽几下后锁定自己的脚尖——鞋面上不知怎么地多出了几个泥印。

      他在等一友人。

      那人是他几年前相识的。许是缘分作祟,萍水相逢的两人成了挚友,常相约去游山玩水,用山河美景在他们无聊得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里砸出涟漪。

      沈非似乎是来得早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洛凌虽是顶大的门派,大门却人影寥寥,大抵是陆路过于麻烦,不得民心。他没事儿可干,闲得用鞋底拨弄脚下的泥,回过神时,那块土已经凹了些许,他觉得不妥,立马换了心思,捡起落叶沿着脉络一点点撕开,闹得叶子归根了也不得安宁。

      日头渐渐高了,晒得人睁不开眼,他只得放下手上的玩物,缩回树荫里了。

      还没来得及感受凉意,沈非察觉有人靠近,脚步不似友人,他瞧了瞧,是两个洛凌男弟子。

      “大师兄也被派去除魔,这魔物居然猖獗于此?”其中一位看起来正经的说道,面上颇为忧心。

      另一个走路都没个正行,冷笑一声道:“谁知道呢,反正咱师兄福大命大,总得比我们自己顶上要好得多。”他被正经弟子用眼神警告了下,也不怵,“干什么!这修真界人人都知道他梁白是气运之子,怎么,还不让人酸了?”

      “莫要口无遮拦!”

      言罢,严肃的弟子掐了个诀,拎着他的后领,朝空中腾飞而去了。

      修士们几乎都可以用神念交流,这种嚼人耳根子的话能明晃晃说出来,声音狂妄,此番行径已是胆大包天。

      可偏偏被议论的那人不在乎,对这情况也不加制约,任由风言风语满天飞舞,让自己平白添了好些个流言,落得个“讨人嫌”的评价。

      沈非叹口气,也不再纠结。

      只是……“除魔”?好友虽是洛凌明面上的大师兄,但却是极少外出,在自家门派里也是常年独处,究竟是什么情况,竟还能撼动这尊镇门佛?
      思绪如蓬草烦乱,沈非暗自担心起来。

      “如是。”

      直到身旁传来声响,他才发现不知觉间多了一个人,听音识人,他没多惊奇。

      沈非顺着望去,白衣少年默然而立,有风掠过斗笠的纱,现出犹如淡墨勾成的眉眼。他比沈非高了半头,身子骨单薄却漂亮,眼睛琥珀似的亮。

      “好久不见,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梁白瞳子里盈满笑意,掀开帘布,“小巧玲珑。”

      沈非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成拳,全身微颤。

      和精雕细琢的外表全然相反,梁白的语言十分不加修饰,横冲直撞的,总让人误解。

      心窝子被“小巧玲珑”扎中,他知晓梁白没有恶意,但是用词造句却总是那么不合时宜……被有心之人诋毁也是无可奈何。

      沈非蹙眉,有点恨其不争的意思,“说话要小心些。”这话他天天挂嘴边,都说得腻味了,但是思及这人的些许过往,他仍是不厌其烦地提醒,一遍一遍地,说了三年。

      梁白也是困惑不解:“依你我的关系,不是可以开些玩笑吗?是玩笑太过刺人耳目了吗?”他问得认真,像是探讨学术似的,或许对他来说还真是门学问?

      居然是玩笑吗?这个真的可以被称为玩笑吗?

      沈非几欲吐血,他强撑着说了声“对”,揣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教如何梁白把话说得圆滑。

      被教导的人很是专心地听取建议,又试了好几次,终于掌握个中诀窍。学毕,他们沉默了一下,都有点言不知何起。

      “如是,你可愿带我游历人间?”梁白率先打破僵局,一句话就叫沈非震惊得半天回不过神。

      “发生什么了?”想起方才那弟子的言行,沈非喉头一堵,追问道。

      他们本是约定好这次去濮阳村观瀑布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样的展开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梁白颔首,“我被师父赶出来了。”他语气平静,像是不明白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他的确不明白。

      沈非拉住梁白的袖角,面色如常,指尖用力得发白。

      一番询问下,原是梁白之师见其久未突破,便让他去山水间游历,在天地灵气间顿悟自我。

      真相果真如此简单?沈非追着问了除魔一事,但那位尊师一字未提,梁白也自然毫不知情,只好作罢。

      他留了个心眼,不怪他多疑,一位把弟子“圈养”十几年的师父,平白无故开门放人,只是这种原?

      “他叫我去人间走走,说是山林和市巷都能磨砺心境,就让我出来了。”在沈非脑海翻腾的时候,梁白继续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把法器雕花扇和一锭约莫五两的金子,展给沈非看,“这是他给我准备的行李。”

      “就……没了?”沈非眨眨眼。

      “原来还不够吗?”梁白也学着他眨眼,三下,不多不少。

      该说他们不食人间烟火吗?这样子入世和光着膀子在火堆旁取暖有什么区别?虽说这钱应是够了,但是恐怕连花出去都难,更别提什么换洗衣服,地图册子,他甚至连把伞都没有……

      行吧,往好的想,修士也无需撑伞。

      沈非实在头疼,到底是谁放心他一个人出去的?反正不是他。

      “所以,可以捎上我吗?”

      在梁白殷切的目光下,沈非的内心正天人交战。

      梁白此次被“放生”,背后缘由不得而知,但是很明显,目前他也只能照做,暂时回不去了。

      而沈非的工作本就漂泊不定的,正好符合“游历”的需求,路途乏味,得一友人作伴自是让人喜不自胜,更何况对方已经发出请求,但是……

      他和梁白四目相对,对方还是挂着副笑,对于他人心中的焦灼全然不知。

      像与世隔绝的风,突然被带到人世,却也来过便过了,悲喜都无法与人相通。

      “我自然求之不得,但随我出去,大概会吃苦……我重债压身,弃不了俗务,你跟着走东闯西难免疲累……你当真想好了吗?”沈非还是犹豫,这句话虽听着客套,但也的确是他的真心话,“多为自己考虑,不必强求。”

      梁白倒是笑意更深,“虽说不知何谓甜苦,但是师父说我向来不怕吃苦。”他充满信心,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很是不错,既承上启下,又表露心意,听者也应会动容。

      梁白或许没发现到话语中的残酷,沈非也不舍得再揭他伤疤,泄气般松了拉住袖子的手。

      “想去哪里?”

      “我们原定了去濮阳,照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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