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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
“驾!”
三月初春,积雪方融,通往京城的小路上,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前行,几个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骑马护卫在马车前后,一看便知身手不凡。马车一应全黑,外部没有华丽的装饰,但所用的乃是最上乘的紫檀木,马匹均是上等良驹,脖子上挂着绿松石挂件,走得既快又稳。
“哥哥,咱们迟两日回去,在附近多逛逛,好不好?”一个身着浅紫色衣衫的少女一边透过窗缝偷偷向外张望,一边软语央求道。
马车内部十分宽敞,可容七八人乘坐,但此时只松松坐着四人。
少女身边紧挨着一个梳着双环髻的绿衣丫鬟,对面则是两位面容清峻的男子,一个正看着手中的书卷,另一人则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丫鬟看了一眼马车另一头端坐的两位年轻男子,见二人并无反应,忙劝道:“小姐出门已有四五日了,侯爷和夫人不知有多惦记!这里离京城不远,有的是机会,不如先回府吧。”
少女立时便想反驳,但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也好”。她压低了声音,与丫鬟咬耳朵:“下次让哥哥请七皇子跟咱们一起,定然有趣!”
另一头的两位男子虽然距离远,练武之人耳力却出众,早将少女的耳语听得清清楚楚。与少女相貌有几分相像的男子放下手中的书卷,面露尴尬之色,悄悄朝身边人抱歉地笑了笑。他身侧的男子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笑了。他身着一袭青衣,乍看之下并不出奇,但衣角皆绣满了浅碧祥云纹,式样绣工均出自顶级绣娘之手,非皇城显贵不可得,正是大津的五皇子、魏郡王周楚泠。
近来边关不太平,衮国屡有异动,周楚泠与潞国公、骠骑大将军刘君冀之子刘佑青奉皇帝之命巡查边境,却在回京路上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刘君冀爱女刘珈蓝。表面说是迎接哥哥,其实她故意多走了三四十里有余,故意借此机会出来游玩。
刘佑青十分宠爱这个唯一的妹妹,加之边关稳固,此行顺利,便与周楚泠一起带着妹妹缓缓回京,让闺阁中的刘珈蓝也能有机会欣赏城外胜景。
刘佑青知道五皇子一直对妹妹有意,常常送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但刘珈蓝从未放在心上。只有一次,她软语央求了三天,向周楚泠讨了一幅前朝名家顾茂的名作《游春丽景图》,却转手送给了七皇子,惹得五皇子十分不悦,却也没有说什么。
这场周楚泠依旧不以为意地冲刘佑青摆摆手,似是劝他不必将妹妹的话挂在心上,继续闭目养神,眸中暗暗飘过一丝厉色。
马车速度不快,加之刘珈蓝一路观看风景,天色渐暗仍望不到城门。马车外的侍卫问道:“公子,前方不远有一家客栈,是否在此投宿?”
周楚泠倚靠在车厢内,懒懒睁开双眼,盯着车壁的祥云图案,点头道:“罢了,再住最后一晚,明日回京。”说完朝刘珈蓝眨了眨眼,笑得温柔。
刘珈蓝知他有心讨好自己,本不想搭理,但想到哥哥还在身边,不好做的太过分,便收敛了笑容虚虚行了个礼:“多谢五皇子!”
刘佑青见周楚泠笑容瞬间僵硬,又看妹妹态度坚决,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周楚泠对刘珈蓝有意得越来越明显,但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妹妹一心记挂着七皇子,只怕以后有得头疼!
马车刚停,居悦客栈的伙计便满面笑容地从门内迎出,刘佑青与周楚泠先行下车,伙计见二人衣着考究,态度殷勤。丫鬟扶着戴了长长帷帽的刘珈蓝走入店内,四下打量一圈,低声道:“小姐,还算干净。”
刘佑青点了点头,对伙计道:“三间上房,另要一间包厢,准备些清爽可口的菜肴。”
“正好有三间上房,不过这包厢……”伙计面露难色,委婉劝道:“小店地方不大,未设包厢,但大堂宽敞整洁,四角有柱子遮挡,几位客官不妨在这里用餐,我定让厨子准备最好的菜,就当给您赔罪!”
刘佑青皱了皱眉,无计可施,见周楚泠并无反对之意,便点头应允。三人拣了靠窗的位置,刘珈蓝坐在最内侧,帷帽放下一半,只露出小巧的下巴。饶是如此,刘佑青坐在左手边,周楚泠坐在对面,恰好挡住旁人的视线。
不多时,伙计先端上了四盘小菜,皆是清甜爽口的开胃凉菜。刘珈蓝见卖相不错,也就不再计较,一边品尝一边欣赏乐女的琵琶弹唱。
日落西沉,店里投宿的人三三两两来到大堂吃饭,渐渐人声鼎沸。
三个四十来岁的粗豪男子边喝酒边划拳,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身边人皱眉侧目,他们仍浑然不觉。酒气上涌,三人面色泛红,目光逐渐开始飘荡,在店内四处瞟来瞟去。刘珈蓝坐在死角,被几人挡了个严实,加之刘佑青和周楚泠表情冷峻,倒也不敢造次。
一个年轻女子坐在角落的小桌上,默默就着两碟咸菜吃一碗白饭。她身形瘦削,半低着头,肤色偏黄,远看便知相貌平平,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他们不过粗粗扫了一眼,便不再留意。
看来看去,几人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台上,一位身着红衣的乐女抱着琵琶,低吟浅唱,曲调哀婉动人。
“别唱了,下来陪大爷喝酒!”当中一个脸上长着几颗麻子的男子重重将酒碗放在桌上,一手指着乐女,大声道:“哭哭啼啼有什么好听,下来喝酒,少不了你的!”
乐女正唱到高潮,猛然被打断吓得一哆嗦,抱住怀里的琵琶,一双眼睛充满惊恐望向三人,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摇头道:“小女只会唱曲,不敢扰了几位大爷的兴致。”
“喝酒总会吧,在这里唱曲,就要喝酒!”几人并没有作罢的意思,表情反而添了几分不耐烦,摇摇晃晃站起身。
“小女真的不会!大爷想听什么,我给您唱上一曲助助兴。”唱曲之人饮酒容易伤嗓子,乐女本就不胜酒力,又不敢乱喝坏了生计,只得婉转哀求。
谁知三人见乐女神情凄婉,愈发起了兴致。其中一个身穿褐色粗布衣衫的男子干脆上前几步动手拉拽,一把便将乐女拽入怀中,从台上直拖了下来。左手攥住她细弱的手腕,右手端起酒碗,朝着乐女的脸直送过去,边灌边大笑道:“说什么不会,这不就会了!”
乐女猝不及防,被灌得喝了一半,另一半洒在了手里的琵琶上,呛得连连咳嗽。她咳得面目潮红,双手却连忙用衣服擦去琵琶上的酒水,告罪道:“小女真的不能喝酒,求求几位大爷海涵。”
三人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娇娇怯怯,反而笑得更加开怀。长着麻子的男子一挥手将乐女视若珍宝的琵琶一把重重甩在地上,不顾她的惊声尖叫,将其拉到自己身侧,对同伴笑道:“我才看出来,这个小丫头长得有几分意思,今晚就让她好好陪咱们喝上几杯!”
店内人虽不少,但见这三名男子体格健壮,似是功夫不弱的练家子,都不敢上来劝。客栈老板端着酒坛上来陪笑了几句,也被三人远远斥开。
刘珈蓝坐在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当即便要拍案而起,却被刘佑青一个眼神压住:“此番咱们秘密出行,不宜节外生枝。”
周楚泠在旁悠悠然道:“你放心,他们不敢乱来,不过逼着喝几杯酒罢了。”
“这还叫不敢乱来?”刘珈蓝满脸不可思议。
周楚泠神秘一笑,并不作答。刘珈蓝气的胸口一噎,险些背过气去。她差点忘了,这位五皇子以放浪不羁著称,是京城秦楼楚馆的常客,皇帝训斥多次,他亦我行我素。这样的人自然毫无怜悯弱小之心,只恨她形单力薄,只能偷偷摇着哥哥的手臂求助,暗暗在心里咒骂。
刘佑青十分无奈,他深知自己一行人不能露了痕迹,但又不忍心拂了妹妹的一片好意,只得低声劝道:“且再看看,若他们要伤了那女子的性命,咱们再出手不迟。”
刘珈蓝气得脸都要歪了,男人哪里明白女子被人强迫的痛苦不亚于丢了性命。但她打不过三个粗豪男人,亦不敢误了周楚泠的大事,只能一边干着急。
好在三人确实如周楚泠所言,并没有其他更进一步的行为,只逼着乐女饮酒取乐。待几人酒醉被伙计半哄半劝送入房中,乐女早已衣衫凌乱,泣不成声,心爱的琵琶也断成了两截。
她蹲在地上,小心地捡起琵琶,紧紧抱在怀中,唯恐惹客栈老板嫌弃,眼泪止不住地流,却并未哭出声,朝着客栈老板福了福身,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眼见刘珈蓝脸色已经非常难看,周楚泠微笑着示意守在门外的侍卫塞给乐女一个钱袋,侧头笑道:“她运气不错,遇上了你,这钱够她买十个琵琶了。”
刘珈蓝仍在气头上,不愿承他的情,冷笑道:“应该谢谢公子,为哄我开心大发慈悲,居然给了这么多钱。但我不明白,公子为何不把那三个恶人扭送官府,也算是为朝廷除了祸害。”
“官府每日要处理多少大事,强逼乐女喝酒不过是挨几句训斥,”周楚泠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换了个方向看着刘珈蓝:“若他们心生报复,这乐女又该如何抵挡?”
“这……”刘珈蓝顿时语塞,片刻后干脆做了个杀的手势:“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料想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干脆为民除害,就地结果了他们。”
周楚泠不置可否,微笑着并不答话,刘佑青安抚妹妹:“他们罪不至死,此行不便,我回去就将此事告知父亲,定叫兴平县令秉公处理。”
刘珈蓝并不愚蠢,明白哥哥不过是敷衍。等刘君冀吩咐县令前来审案,至少过去了十日,这三个恶人那还有影子?但她知道哥哥有皇命在身,只能盘算着回去便将这些人的长相画下来慢慢寻找。
三人吃完各自回房,刘珈蓝的住处在二楼最里间,路过三个恶人所住房间时,只听里面鼾声如雷,想必早已睡得熟了。刘珈蓝气不过,朝着三人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快步走过,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仍觉气愤难平,又不死心地扭头去看。
方才默默吃饭的单身女子手里捧着一只短短的蜡烛,半低着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脚步声几不可闻。烛光半明半灭,映照在她脸上,看不清面容,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慢慢在走廊间移动,如鬼如魅。
走到三人所住房间门口时,忽听叮的一声轻响,似是首饰掉了。她迅速蹲下身子,来回照射了几下,刘珈蓝正想着要不要让丫鬟帮忙寻找,却见她迅速起身,继续走了几步,转身进房,快速掩上了门。
第二日刘珈蓝余怒未消,路过时不自觉往三人所住的房间多看了几眼,却见房门大开,伙计苦着脸正在用力擦拭桌椅。
丫鬟明白她的心意,装作无意上前打听,往伙计手里塞了块银子。
“我悄悄告诉您!”伙计压低声音,对刘珈蓝道:“小店真是倒了大霉,昨儿这几位客官还好好的,大家都看见了。谁知今天到了晌午还不起来,老板担心误了他们的事,叫我上来喊人。谁知刚开门,我就看见三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都没了气息!好在面色如常,刚刚官府来过了,仵作说喝得太多突然去世,真是晦气!”
伙计一边摇头,一边拿起拖把用力拖地。刘珈蓝听到了大好消息,开心地与丫鬟击掌庆祝,雀跃着转身,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与哥哥分享,余光扫到门口地上的两滴蜡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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