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赴春天

　　公交车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像是一根根刚从工地上拆下来的水泥条一个个歪七倒八地倚着缩成一条。冷风刮着细雨，针刺着斑驳的车窗，而后碎落。
　　突然，一声汽响，公交车紧急制动。

　　“金枝路到了，请前往市二广场的的乘客....”
　　车腹——
　　一位睡得酣畅的中年大婶被车一甩险险脱离梦境，眼皮忽垂几下还未阖上，下一秒就被屁股底下骤然抽开的外套惊醒，朦胧间只瞧见一个黑色的影子。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精瘦的社会小青年，好不容易在一群大爷大妈之间博得生存空间，心里的郁火还未消停，下一秒背骨就被一抵。
　　“我C你....”
　　青年眼睛一斜起来就要开骂，刚一抬头，一双鹰隼瞳便咬了过来。
　　“……”

　　街上几乎不见行人，几辆僵尸车横七竖八地搁置在路边。
　　周野站在店门口，抬手打掉了身上的雨点子，右手一挽，兜帽拉下的一瞬间只看见满头反复的编发——
　　她看着很年轻，偏男相的精致面容被雨水打得卡白。额前几缕湿掉的乱发险险地挂在眉侧，还没来得及自鸣得意，其主人瞬间打了好几个喷嚏。
　　“啧，这鬼天气。”

　　也许是由于下雨的缘故，里面的东西堆在一起密密麻麻，周野绕着过道走了两圈，这才在一沓彩印奖状下抽出一把伞。
　　周野啧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随手一丢，转头又翻找起来。

　　“初中那个周扒皮你还记得到吗？妈的我初中就在那里受尽折磨，高中还要卷生卷死 ——”
　　“你知道清明节就一天假，TNN的布置了多少作业吗？17张！！整整17张卷子啊！！我他妈去祭奠我奶，路上的鬼都没我嚎得凶——”
　　“我操他——”
　　“要不是赵进那批崽子争气，那群人指不定得狂多久。就上次考试拿了个第一，他那劳命妈差点给整栋楼都插上锦旗——”
　　语音放到一半就被卡断，周野垂眼，趁着找伞的间隙回了个消息。
　　- 赵进是谁？

　　“老板结账。”
　　看店的是个老头，身上穿了件黢黑的翻绒外套，在他面前摆了个老式收音机，上面咿咿呀呀地播着黄梅戏。
　　老头手里拿了根老式烟筒，躺在靠椅上跟着椅子优哉游哉地晃着。看到面前来人，他斜眼一瞅——
　　“二十。码在下面自己找。”
　　周野没说话，扫了码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随意道，“细软也二十？”
　　“去去去。”老头看了她一眼，“未成年不卖。”
　　周野看了他一眼，刚准备说什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她站在门口不慌不忙地从烟盒子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的亮光把睫毛打成暖黄色，倏而熄灭。
　　老板歪着嘴刚准备大吼几句，一起身只能看到一个远去的背影。

　　“喂——”
　　宁柯愣了愣，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出声，“……我天，你这是好几天没睡觉了吗？这嗓子怎么跟破锣镲子似的，吓我一大跳。”
　　“爸爸一切安好，跪安吧。”周野说着，掸掉了身上飘落的雨丝。
　　S市终年被一层厚重的云层所笼盖，阴雨效果一加持，刚过五点，天空竟然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对面话语急促，“不是，爹，爸爸，我真没开玩笑！你赶紧吃点药，这声儿也太瘆人了。”
　　“找着呢。”周野说。
　　“找……找什么？”
　　“药店。”
　　宁柯沉默了两秒。

　　“爹，不行咱们这烟还是戒了吧。实在不行就少抽点，每次你这一换季就感冒。要是邱阿姨看到，肯定又要……”
　　“我心里有数。”
　　周野吐了口烟气，雪白的烟气像条条菌丝向上延伸，拍碎在了伞边，“你那边怎么回事？”

　　“哦，老刘不是身体不好要退休了吗，原来初中部那个年级主任就调来我们班了。就那个周小强，初中老守在教学楼底下抓迟到的那个。现在一天天的，我都要烦死他了。”
　　一说到这个宁柯就来劲了，简直像是要把自己这段时间喝的苦水尽数倒出。
　　“之前我就觉得，这人指定是有什么毛病。他那学生写的举报信都堆成山了，作风硬是一点没改——”
　　周野适时打断。
　　不知道是不是冷风灌多了，现在脑子阵阵发烫。

　　“咳咳，老刘那边...什么情况？”
　　“甲状腺肿大，必须要做手术了。”宁柯沉默了两秒，隔着屏幕一下子就蔫吧了。
　　“不是，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走啊？不说别的，你就单单往那一坐，隔壁班那群垃圾也不至于这么嚣张！”
　　周野咳了一阵，没理她。

　　不远处的街道传来了一阵滑轮声，几个小孩窜了出来，领头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踏着一双黄褐色旱冰鞋短腿捣腾得飞快。
　　在他后面几个小跟班哒哒地跑着，转眼就消失在马路另一头。

　　要是平时她肯定得跟她贫个三百回合，但是现在debuff加成太严重，战力瞬间跌落谷底。
　　中考过后她就把班上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唯一保持联系的也就只有宁珂这一个。

　　“我们下个月要去江苏集训，可能回来暑假都要放完了。下个月你生日，正好学校批了三天假，我就想着先过来看看你。”
　　宁柯说完立马打了个预防针，“你别说没时间啊，这都快一年了。你这一转学旧情人都不顾了，得，全来找我了。人家兢兢业业暗恋你三年，谁知道你还真是硬生生了挺了三年啊。”
　　“她不是我的菜，说开了反而不好。”周野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你想得多。”宁柯撇撇嘴。
　　七中是初高中一体的学校，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那可真是直通天庭。
　　宁柯现在都还记得初中的时侯隔壁班有个男生要表白，就因为拿了一束花，整个学校就轰动了。
　　最后直接惊动了高中部年级主任，听说那男生最后连女生的面都没见到，花放桌上就落荒而逃了。
　　她现在都还记得周野那个眼神。
　　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信，这七中最牛逼的‘学神’，居然会羡慕别人谈恋爱的。

　　“要我说啊，能处就先处着，我们班好多男女生都是这样的，反正谁也没打算和谁久耗。”宁珂吐槽了一句。
　　“不是，你上高中都沾染了些什么东西？”周野啧了一声。
　　“话不能这么说。”宁珂诶了一声，突然压低了声音，“我来给你准备了好东西，我给你讲啊，这次真是穷尽了我的毕生所学——”
　　还没等她说完，一道冷漠又悠哉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要香水，不要丝袜，不要铃铛。”
　　宁珂沉默了两秒。
　　“你偷看我购物清单了？”
　　周野：“......”
　　“看个屁！”

　　“你、有、问、题——”宁珂一字一句，刚想说什么突然发现对面挂了电话，她‘擦’了一声，手指飞快：
　　-你不要香水可以理解，我给你讲啊，丝袜可是个好东西——
　　-铃铛呢，铃铛也不要吗？
　　-丫的，接劳资电话——

　　周围雨已经停了，天空雾蒙蒙得发着灰。路旁的香樟叶却被新雨打得发亮，寂静缠着空气里的水汽弥散开。
　　周野摸了摸脑袋，觉得赶紧找个药店才是正事。
　　不知道是自己烧迷糊了还是怎么回事，原来灵敏的人体导航居然被绕晕乎了。
　　药店还没看到，墙倒是越来越破了。

　　周野哈了一口气，手里像是握了块死冰。
　　她想了一下，刚准备找个宽阔点的地方打车，墙口转角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几个半大小孩围在一起，将中间的人一顿头踹脚踢。带头的正是刚刚看到的那个虎头小孩。
　　“打死这个小哑巴。”
　　“叫她偷我东西！”
　　“死要饭的！”
　　“我叫你捡！叫你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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