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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
传言若虚年间,有魔头卜螭修炼邪术,祸乱人间。
凡间横空出现一位大能拼尽全力与其鏖战数日,最后二者同归于尽,此后世间进入宴平元年。
世人感念仙者飘然离去,称其名为“别鹤”。
宴平二年,有自称“别鹤”之徒者,剑斩仙盟主,将仙盟百年龉龊尽数公之于众。因其修为深不可测,被仙盟百家惶惶推上了盟主之位。
自此,四海清平。
仿若从万丈高空坠下,失重感淹没了沈观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有了实感,浑身的疼痛也清晰起来。
沈观南眼睛尚未睁开,就侧身把自己紧紧蜷成一团,眉毛紧皱,牙关紧咬。
缓了片刻,沈观南才慢慢睁开双眼。在幽微月光的照耀下,入目是大片粘腻黑色的泥土地,零星冒着些寸长的杂草,在微风下轻轻摇曳。
隐隐闻见幽香,沈观南缓缓撑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在一棵青翠巨大的香樟树下。
转过身来,沈观南目之所及的远处,是一条漫无边际缓缓流动的河,流水声清凌,以及河边盛开的,成簇的,密密麻麻、鲜红似血的彼岸花。
沈观南掩去眼底的惊诧,向河畔走了几步。四周寂寂,唯有沈观南的脚步声突兀响起。
“宿主你好。”一声清脆的童声在寂夜中响起。
沈观南一惊,但面上不显,环顾四周,未见人影,于是斟酌开口道:“敢问阁下是?身在何处?”
“你好呀,我叫司春,是地府专司投胎转世的小鬼,我没有形态,就在你的脑海里,你可以叫我阿春。”阿春声音跳脱,像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
沈观南抬手拂去额头因为疼痛而冒出的细细密密的冷汗,接着问道:“所以...我这是要随你去投胎转世?”
“呃...”司春尴尬道,“你这遭是要随我去人间行善赎罪以谋投胎转世。”
见沈观南没有什么反应,司春又接着道:“你本是地狱十八层的恶鬼,如今已受完十八种刑罚。最后随我去人间走一遭,就可以一碗孟婆汤下肚,再谋来世了。”
沈观南听完缓缓地点点头,这样自己身上如蚂蚁啃噬般的阵阵疼痛就有了解释。
“世上恰有故去离魂之人,我们走吧。沿着望川向前走。”
沈观南沉默地向前走着,渐渐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见身后传来低沉飘渺之声,仿佛离他很近,又好似很远。
只听那人嘲笑道:“魂魄不全,法力微弱...你也有今天啊......”
眼前一黑,沈观南感觉自己的灵魂变得沉重,仿佛潜入海底,咸涩尽入口鼻。
这就是生之感觉吗?
临荆镇一个破败的小巷里,一道身披玄色大氅,头戴兜帽的身影正叉手倚墙而立。月光盈盈,却照不见他的神情。只见他静立了一会后,凭空变出了一支布满裂痕和缺角的玉簪,缓缓摩挲着。
“冒用你首徒的名义,你那么讨厌我,怎么还不回来?”男人低声道。
忽而有鹰唳声响起,一只黑鹰缓缓落于男人肩头。
片刻后,男人轻点了下头,丢出“去吧”二字后便直起身来,负手向巷口走去,身影消失在幽微月色中。
再甫一睁眼,沈观南就见一只利爪带着黑雾朝自己袭来,已近在眼前,而自己单膝半跪于地,之前身上细密的疼痛变得具体起来。
来不及做他想,他就势翻身一滚,远离那人,急忙起身想弄明白眼前的状况,就又听见一阵破风声在身后响起。
他侧身一瞥,又见一携着魔气的青铜大刀直直劈来,银光乍现,沈观南俯身一躲,转身一脚踹在那人肚子上,将那人震开。
摆脱开离自己最近的两人,沈观南这才得以简单地环视四周。
应是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比的石洞之中,烛火辉煌,地上遍布斑驳的痕迹,像是错乱的线条,又像精心绘制的图画,点缀着一滩滩血迹,像是某种禁制。
黑压压的一群人以自己为中心,挤满了整个石洞,闹闹哄哄,有的手握兵器,恨恨地看着自己,有的就这么站着,没有动作,似在观望。
自己的身旁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沈观南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各种刀劈和术法的伤痕,金丝暗绣的玄袍已经破破烂烂。
喉头一腥,沈观南嘴角又滴下几滴血来。看来这里已经经过了一场大战,原身已在围攻之中身死道消了。
见周遭之人又要朝自己袭来,沈观南运气起身,落在了石洞中唯一的高地上。
方才的一躲一踹已经耗光了沈观南的力气,这一运功更是令沈观南眼前阵阵发黑,身上剜骨般的疼痛和嘴角怎么也止不住的血让沈观南莫名有些烦躁。
沈观南敛去眸中深色,缄默不语。
“沈观南!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魔域之主向来能者居之,你既无意带领我们重振魔族,近几日又修炼出了岔子,恐怕更是力不从心,何不早早自戕算了。把位子让给我们坐坐!”为首的一位蓝衣人高声道,话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众人叽叽喳喳地应和着,吵得沈观南头疼。
这样声势浩大,原来自己是赶上了魔族火并啊。
沈观南眯了眯眼,他记得这个身着蓝衣,面目狰狞讨伐自己的人,甫一睁眼想掐死自己的就是他,想必就是此次变乱的始作俑者。
沈观南的脸在烛火里明明灭灭,模糊不清,一双柳叶眼在光影的刻画下带着几分神秘与邪肆,眼神狠厉,只见他勾唇低低笑了一声,仿若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空气中的血腥味愈来愈浓,像化不开的墨。
几息后,众人听见沈观南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是吗,旋即又见他一一扫过底下众人。
有察言观色者立即意识到前几日传出的“魔尊练功走火入魔,已是强弩之末”的流言怕是有心之人为之。联想到沈观南平日的作风,又观魔尊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恐是沈观南自己传出,以试探他们。
见事态恐怕有变,观望者连忙表起了忠心,“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等不过是今日来恭迎魔尊您出关,谁知你双月宫的贺图竟然胆大包天,觊觎魔尊之位”,边说还边气愤地指了指为首的蓝衣人。
回过头来继续道:“想当年是您带着我们在凡尘辟了立足安身之地,我们才不至于流离失所。如今不过短短几百年,吾辈怎敢忘!”言罢便跪下行了个魔族大礼。
人群中顿时又乒铃乓啷跪倒了一大片,高呼着:“请魔尊恕罪”。
贺图见事态扭转,连忙朝着另一边叉手而立、神色平静的玄煌宫宫主池高澹怒吼道:“池高澹!当初我们可说好了!如今你又为何不出手!”
池高澹冷冷瞥了贺图一眼,缓步走到众人前面,在沈观南面前利落的跪下,掷地有声道:“恭迎魔尊出关。”
贺图怒极,意识到这是个圈套,一不做二不休地又冲着跪着的众人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你们究竟在怕什么?!”说着又要带着自己人攻向沈观南。
只见沈观南不躲不避,抬手捏决:“于风猎猎,于野白骨。开!”
地面上的鬼画符一瞬间散发出盈盈的诡异的红光。
“什么...什么东西?”有人慌张道。
“...跑!快跑!是吮命术!”有人大声叫喊着。
然而瞬息间,阵法生效,只听见“铿”的一声,地面浮起一阵黑雾。
从地底钻出一只又一只白骨嶙峋的手来,拉着他们的腿就要把他们往下拽,一个一个,众人渐渐被拖进黑色的虚空里,瞬息之间,消失不见。
“都退下吧。”沈观南神色轻松,言罢后转身背对着众人。
待众人散尽后,沈观南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支撑不住地半跪于地。墨发微散,□□。沈观南一脸阴翳地摁住血流不断的胸口,另一只手拂去嘴角的鲜血。
沈观南支撑身体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旋即眼前一黑。
在识海里轻呼一声阿春,这是沈观南昏迷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沈观南感觉自己陷进了梦里。可是没有前世今生记忆的恶鬼也会有梦吗?他不知道。
他感觉自己坐在屋檐下,看着一方天井,听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真的闻到了空气中雨后草木的清香。
他感觉自己以灵魂的状态穿行在闹市的人群之中,也仿佛真的踩在泥土之上,听见了叫卖声。
过了许久,沈观南才从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一睁眼看见的是雕花红木床的承尘。
感觉到身体上的疲惫,沈观南闭上双眼,打算再次安然睡去时,忽然听见一句清脆又满含欣喜的“醒啦”。
沈观南瞬间清醒过来。他缓慢地坐起身来,却还是不小心扯到自己的伤口,面上不显,但气息微乱。
“宿主,你还好吗?世上离魂之人颇多,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好在你终归是化险为夷了。”阿春欢喜道,语带天真。
“化险为夷的不是我。”沈观南垂眸看了看自己无力抬起的右手,淡淡道。
地上早已准备好的阵法,人群中莫名其妙的坚定对视。准备好的地点,恰到好处的时机,恐怕一切都是这位魔尊大人精心设计好的。
只不过传言中的练功出了岔子恐怕是真的,于是在打斗中丢了性命。
真是...不要命。沈观南感慨,却也不再多言,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为什么自己自然而然地就能无师自通掐了个吮命决,就好像过去掐过,又或是...看别人掐过千百遍一样。
“你还没有把这具身体之主的记忆给我。还有,多谢你把我带回来。”沈观南语调平缓道。
阿春刚把记忆传给沈观南,准备说不是的时候,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咚咚咚。
“尊主,是我。”门外的人说道。
“带你回来的是他。”言罢阿春噤声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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