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祭品们

　　“你觉得，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是什么时候？”
　　阴影里的人看不见面孔。
　　“是此时此刻。”
　　魔女回答。

　　王二独自一人走在林间小路上。
　　这也是他最后的人生了。
　　作为今年的祭品，他来到了大山脚下，在众人的注视下上了山。
　　他依稀听得见山下锣鼓喧天，他平日里很少能听到的曲子，那是位高权重之人才配享受的东西。
　　林间并没有路，杂草丛生，将他的腿刺出了血印。
　　他穿着他这辈子穿过最舒适的衣服，最舒适的鞋，一点点沿着不存在的路往上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祭坛的存在。
　　长方的一大块布铺在地上，上面的花纹甚是妖冶。
　　祭坛圆圆的，分不清是什么材料，里面是乌黑的土壤，土壤里开出一朵朵小花。
　　从祭坛往后看，能看到错综复杂的宽大道路，路上泛着白光，想必也是魔女的魔法。
　　远处是巍峨在山顶的城堡，形状阴暗扭曲，让人不寒而栗。
　　王二轻轻脱下了衣服，躺在了祭坛上面。
　　流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他会死在这不知被多少人的鲜血浸透的土壤上，作为回报，魔女将庇护村落一年。
　　他禁食禁水了一天，又爬了一天的山，头开始晕了。
　　他感觉得到皮肤痒痒的，大概有虫子爬了上来。
　　王二闭上了眼，他不希望自己的死状太过扭曲。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诡异的怪响越来越近，仿佛是骨骼在相互挤压。
　　“卧槽，老娘的花盆。”
　　王二睁开了眼。
　　他瞬间就后悔了，他的双眼看到了魔女本人。
　　他怕这双眼会被魔女剖走，于是翻了个身下跪，一边颤抖，一边把头磕在土壤上。
　　他不知道自己说着什么，大概是一些求饶的话吧，但他能感觉到，魔女越走越近。
　　“你大爷的，把衣服穿上。”
　　魔女拎起地上凌乱的衣服，盖在了王二身上。
　　王二连忙说是，哆哆嗦嗦的穿衣服，不敢抬头。
　　“真是的，今年来的怎么是个暴露狂。”
　　魔女不耐烦的往旁边石头上一坐，开始抖腿。
　　王二穿好了衣服，又安安静静的跪在祭坛上。
　　“你能不能先从我花盆上下来。”
　　魔女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木棍，随手在石头上一滑就是一道火光，点燃了嘴里叼着的细长枝条。
　　“好了，就决定了，你是园丁。”
　　魔女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吸取枝条的灵魂，而后，她吐了一口，棕色的圆圈烟雾飞了出来。
　　没了灵魂的枝条肉眼可见的萎靡，最终化为了灰烬。
　　王二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是，是。”
　　王二连忙答应。
　　“哎呀，人手真是不够呢。”
　　魔女利落的起身，扶起了地上躺着的车，姑且称为车吧，车的两个轮竟是前后分布的。
　　魔女坐了上去，车便自己动了。没有马拉车，没有人拖着车，只有魔女自己的腿在动，一溜烟的消失在了森林之中。
　　王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办好。
　　“和我来吧。”
　　路的尽头又出现一个男人，骑着相同的车，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黑衣，像是来给他送葬。
　　“我是这里的管家。”
　　王二可算敢抬起自己的头了。
　　“您，您好。”
　　男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和气势汹汹的魔女有天壤之别。
　　“我姓丛，你叫我丛先生就可以了。你的名字是？”
　　丛先生笑眯眯的看着王二。
　　“王二，我是王二。”
　　“如刚才魔女大人所言，在你未来的人生里，将作为园丁在这里工作，那么，你养过花吗？”
　　王二犹豫了，摇了摇头。
　　“花？没有，我家是种庄稼的，对，我种过庄稼。”
　　王二试图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随时可以成为肥料的废物。
　　可那莫能两可的语气让丛先生笑得更开心了。
　　“种过？”
　　“是，家里姑且有几亩地。”
　　“哈哈。”
　　丛先生停下了脚步。
　　“那为什么，你会成为那个祭品呢。”
　　王二愣住了，他抬头去看丛先生的脸，对上了冰冷的目光。
　　“魔女守则第一条，禁止欺瞒。”
　　王二打了个冷颤，连忙点头。
　　“就算你不说，魔女大人也是知道的。你有病。”
　　丛先生的笑容愈发灿烂。
　　“从出生起就有吧，你很容易就累了，不知你们这里的大夫会说些什么，气虚？”
　　王二不知道丛先生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又跪了下去。
　　“你家虽然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也没余力养一个废物吧。”
　　王二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毕竟，丛先生说的是实话。
　　他没有办法帮父兄干活，空是一个累赘和笑柄。
　　他最后能为家里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献祭给魔女了。
　　“怎么又跪下了，起来吧，魔女大人不喜欢别人跪着和她说话。”
　　丛先生拉着王二的手，王二只觉得手连着胳膊一阵疼痛。
　　“你既然已经被族人抛弃了，更要好好珍惜魔女大人给你的机会啊。”
　　丛先生脸上的笑意未减，王二却打心眼里发寒。
　　“干什么呢，大白，亏我还特地回去找你。”
　　魔女骑着车回来了。
　　丛先生立马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王二坐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魔女大人，我在给他培训企业文化。”
　　魔女上下打量了他们俩一下，又掏出了一根枝条。
　　这回，丛先生替魔女点燃了枝条。
　　王二不敢直视魔女摄取灵魂的恐怖场面，但他腿也软手也酸，只能半跪在地上低着头。
　　“你很闲吗？别每天跟着我。”
　　“但魔女大人，我完全抵挡不了您的魅力。”
　　“呕，拜托了，学点好的。”
　　魔女皱了皱眉头干呕，干脆扭过头看向了王二。
　　“你叫什么来着，王二对吧，你走不动路吗？”
　　“我可以。”
　　王二连忙摇头，但很可惜，他只能空在地上挣扎几下，此刻，他真的爬不起来了。
　　“啧。”
　　魔女撇了撇嘴，对丛先生说：“你又把人家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做。”
　　丛先生依旧笑得眉毛弯弯。
　　下一秒，他的后脑勺贴在了粗糙的树干上。
　　“魔女守则第一条是什么来着，你背给我听。”
　　魔女的手不大，握着少年的脑袋时显得有点吃力。
　　她吸了一口烟，想了想，扭过头把烟圈吐在了空气中，而不是丛先生带点期待的脸上。
　　那张还带稚气的脸上依旧是意味不明的微笑，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脑袋会不保。
　　丛先生没回答，他看着魔女的眼睛，但怎么也看不透那双眼睛里到底有什么情绪。
　　同样的，魔女也盯着他的眼睛。
　　琥珀色的，还怪好看的。
　　小孩确实长的漂亮，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有特权的。
　　魔女很快降低了自己的底线。
　　“人家初来乍到，你对人家友善一点，别跟吃了火药似的。”
　　“遵命，魔女大人。”
　　丛先生又开始笑了。
　　魔女松开了手，掸了掸树杈上振落下到肩膀的灰，掏出了个扁平的漆黑石块。
　　魔女小手一挥，石块便开始发光。
　　魔女一边盯着地上的王二，一边在石块上戳了戳，对着发光的石头说了几句。
　　王二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勇气连同他的体力一起消失殆尽了，他放弃了挣扎，就那么躺在地上喘气。
　　魔女无法无视这过于异常的状况。
　　“你给他下了毒吗，丛大白。”
　　“没有，他本来心脏不好，现在这样全是自己吓的。还有，您可以不叫我的全名吗？”
　　魔女自动无视掉了他的后半句话。
　　“哈？哦，主要是他不吃不喝爬一天山导致的吧，真是的，他们每回都让祭品自己走进来，就没考虑过人走一半死在路上的可能性吗。”
　　魔女撇了撇嘴，蹲下来看王二。
　　对方怎么看也不像是健康的样子，她能清晰的听见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有肺病吗，别是结核吧，比我想象中的严重一点呢。”
　　“抱歉，我暂时没办法判断，等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我再给您一个准确的答复。”
　　“行，去吧。别针对人家啊，是珍贵的劳动力啊。”
　　说着，又一辆四轮大车停在了不远处，被电话叫来的劳动力和魔女点头示意，扛着王二上了车。
　　“你怎么不上车？”
　　“魔女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您能少抽点烟。”
　　王二的身影终于从视野里消失，丛先生慢慢开了口。
　　“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魔女皱了皱眉。
　　“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友善了？”
　　丛先生只是微笑，但没回答。
　　“你可以恐吓他，前提是他不会被你吓死。”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难为他了。”
　　丛先生的认错态度倒是很好。
　　“你知道个屁。”
　　魔女低头看了看手表，开始往回走。
　　“魔女大人，他并不老实。”
　　魔女很纳闷。
　　“你也不老实。”
　　丛先生沉默了一会儿，闷声说：“至少我每句话都发自真心。”
　　“哈哈。”
　　魔女仰着头笑了两声，然后钩住了丛先生的肩膀开始了摇头晃脑的模仿。
　　少年尚且和她差不多高，她靠着也不太费劲。
　　“你既然已经被族人抛弃了，更要好好珍惜魔女大人给你的机会啊。”
　　“啊，您听到了啊。”
　　丛先生面无表情。
　　“你到底是在说他，还是在说你自己？”
　　魔女勾着嘴角，并不像是在诚心发问。
　　“你们其实蛮像的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他呢。”
　　“我并不讨厌他。”
　　丛先生目视前方，虽然前方一无所有。
　　魔女皱了皱眉，她扭过头思索了一会，恍然大悟。
　　“哦，你在嫉妒他。”
　　“他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呢。”
　　丛先生笑着问。
　　“因为我看到了他的裸体，一清二楚。”
　　丛先生的笑容定格了。
　　“搞什么，这么幼稚。”
　　魔女摆了摆手，拍了拍丛先生的后背。
　　“哎呀，差点忘了，你还是个没成年的小朋友呢。”
　　丛先生的笑容很是僵硬。
　　“我这个岁数，在这个年代是成年了的。”
　　“想要交朋友的话，可不能太刻薄哦。”
　　魔女继续拍着丛先生的后背。
　　“我知道了。”
　　丛先生低垂着眉目，看上去很沮丧。
　　好吧，他睫毛蛮长的。
　　魔女还是想往他脸上吐个烟圈，但她忍住了。
　　“您有没有闻到烧焦了的气味？”
　　丛先生的脸色变得不太好。
　　“嗯？这是你劝我戒烟的新方式吗？好吧，一直让你吸二手烟也是我的不对，我要不回去试试电子烟？”
　　“不，有哪里真的在燃烧。”
　　魔女把烟头扔在了地上，用鞋尖碾灭了火星。
　　她抬头望去，是滚滚浓烟。
　　“卧槽，老娘的魔仙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