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季同梦

　　华江的天气令人捉摸不定。
　　就在刚才，晴得不像话的天竟突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接连砸在马路上，飞溅出四散的水花。

　　季浔趴在17层的客厅玻璃前，像个留守儿童一般俯视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七天前，季浔第一次来到这里，来到她“死”去已久的父亲家。

　　年初，季寒清的公司投资失败导致流动资金无法周转，问题迟迟没有解决激起了许多供应商的愤怒情绪。
　　那时，季家别墅的大门时常有人用红色喷漆喷上各种不入流的脏话，后来又演变成深夜砸门，即便是报警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迫于无奈，季寒清不得不带着季浔搬了家。

　　可是问题并没有就此解决，公司的情况没有好转，原本活泼爱笑的女儿也一天天变得沉闷，事情的走向让季寒清逐渐力不从心。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联系前夫祝长峰。

　　这时季浔才知道，原来她爸爸没有死。
　　祝长峰也才得知，自己竟然还有个女儿。

　　明亮的窗上残留着零星的雨渍，像是分别前夜，季寒清悄然流下的眼泪。
　　季浔的眼神有些散，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

　　指间传来坚硬平滑的触感，季浔如梦初醒，收回了手。
　　她将额头挨上冰凉的玻璃，天生的钝感力让她对这一切毫无真实感。

　　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她宁愿自己无数次发出的关于爸爸的愿望，都是一句镜花水月的玩笑。

　　一阵欢快的铃声响起，将她的思绪打断。

　　季浔看着屏幕上的备注姓名，没来由地紧张。

　　“喂……爸爸。”
　　她的嗓音带着涩意。

　　因为太过陌生，这个被血缘选定的称呼让她有些难以启齿。

　　“喂，几几啊，”祝长峰沉稳的声音传来，“你吃饭了吗？”

　　“我……”
　　季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不确定祝长峰是不是希望她懂事的自己解决午饭，别让他分出其他心思为她操心。
　　又或是想趁一起吃午饭的机会，表达一下作为父亲的关爱。

　　祝长峰继续说：“小燃的腿刚打了石膏，情绪不太好，吵着要吃鼓楼老街那边的牛肉火锅。那家店环境不错，爸爸想着你没吃饭的话也一起过来吃一点。”

　　牛肉火锅么？
　　季浔张了张口，突然想起第一次进家门的场景。

　　祝长峰和季寒清的感情就像是开了十倍速，闪婚闪离。
　　结婚半年，两人协议离婚。
　　没过多久，季寒清发现自己已经怀孕。
　　因为天性刚强的缘故，她决定不再联系前夫，独自抚养女儿。

　　另一边，恢复单身后的祝长峰在三个月后又一次闪婚，对象是新任女友蒋秋怡。
　　十个月后，两人生下一个儿子，名为祝亦燃。

　　因为工作繁忙，蒋秋怡最近一直在外出差，没能赶上与季浔见面。
　　季浔初次进门时，家里只有祝亦燃一人。
　　他当时正窝在沙发上边打游戏边吃零食，在看见玄关处突然出现的新成员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敌意。

　　祝长峰进门招呼着，努力为姐弟俩打圆场，甚至把弟弟的零食挑出几样分给姐姐。
　　季浔还记得，祝亦燃当时的目光几乎能将她戳出个窟窿。

　　季浔拒绝了祝长峰的好意，她诚实地解释，“我对牛肉过敏，不能吃牛肉粒。”

　　……

　　“几几？你在听吗？”
　　听筒传来祝长峰催促的声音，打断了季浔的回忆。

　　明知对方看不见，她还是乖巧地笑着。
　　“不用了爸爸，我已经吃过饭了，您别担心我。”

　　“吃过了吗？那你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东西，爸爸回来给你带。”

　　季浔摇摇头，“不用啦，您好好照顾小燃就好。”

　　祝长峰又交代了几句，季浔一一应着，很快便结束了话题。

　　挂断电话，季浔看了眼时间。

　　12：13。

　　难怪她这么饿。
　　饿到胃里空落落的，连带着心口也传来巨大的失落感。

　　窗外天气晴朗，她不想独自坐在家里吃外卖。
　　换好衣服后，季浔带上钥匙出了家门。

　　新家所在的小区名叫芳庭园，离华大附中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这也是季浔即将就读的学校。
　　听祝长峰说，附中是华江最负盛名的学校，升一本率高达九成。

　　两天前，季浔已经领略过这所学校的神圣之处。
　　因为附中采取按成绩分班的原则，季浔在转学手续正式办好之前需要去学校做入学测试。

　　进校门起她就在心里默默观察着，附中的建筑环境比起她曾就读的江南高中来说，算是不分上下。
　　不过，鉴于她路过男厕所时没有见到一群非主流男生站在门口嬉笑打闹吞云吐雾地开黄腔，季浔姑且认为这所学校还算不错。

　　对新学校的好印象冲淡了些新家庭带来的阴霾。
　　季浔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小区间的窄巷朝正街走去。

　　这一条路是附中的小吃街，一排的店面全是各种小饭馆。
　　旋转小火锅、关东煮、麻辣烫……

　　季浔走在建筑物遮挡的阴影下，偶尔有风吹过，倒也不算太热。
　　各种食物的香味袭来，季浔搜寻了一圈，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家牛肉面店。

　　不就是牛肉吗，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了不起的。
　　季浔不服气。

　　然而当季浔站在人挤人的小屋里时，她突然有些后悔。
　　——她忘了今天不是周末，此时正是学校的午休时间。

　　季浔的脚步有些迟疑，但是叫嚣的肚子实在不允许她在美食面前半途而废。

　　算了。
　　这个点，随便去哪家店应该都是这个场景。

　　季浔先用目光搜寻了一下，角落里还有张空桌。
　　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占位置的物件，不过幸好点单高峰期已经过去，店里几乎没有新进门的客人。

　　只要她尽快点好再尽快坐回来就没什么问题。
　　季浔想了想，赶紧朝柜台走去。

　　小店一共有两列桌椅，共十二张四人桌，尽头处是只开了一扇窗的打包窗口，上方是巨大的红牌，罗列着店里的菜单。
　　视线往左，是一扇玻璃柜，上面摆放着当天现做的卤味。

　　今天的招牌是卤牛肉。
　　看着就香。

　　季浔悲伤地吧唧吧唧嘴，最终点了个番茄鸡蛋面。
　　付好钱后，老板告诉她可以先找位置坐，面煮好后会帮她端过来。

　　季浔道谢，然后朝着自己看好的位置走去。

　　一转头，角落里原本空着的位置不知何时多出两个人来。

　　两个女生明显是高中生的年纪，身上却没有校服，妆容精致到夸张的两张脸凑在一起，正笑嘻嘻地用手机拍着什么。

　　季浔没闲心关心她们，朝前走了几步，对于自己即将站着吃饭这件事很无措。
　　屋子里这么多人，她如果站在人群中吃面，是不是也太狼狈了点。

　　要不打包吧。

　　呜呜呜真的没有人赶紧吃完赶紧走吗。

　　季浔纠结着，脚步向前向后转了几圈。

　　终于，那头握着手机的女生不耐烦，“你能不能别老在我们眼前晃！”
　　她用气音朝季浔吼。

　　季浔迷茫地眨眨眼，确认对方在和自己说话后才慢条斯理地讲道理。
　　“同学，咱们之间的距离得有一米吧，你非往我这边看怎么能怪我呢？”

　　“谁看你了？”女生一脸不好惹的模样，冲她身后指了指，咬牙切齿地说，“我看的是那个。”
　　她大概是怕惊动对方，说得很隐晦。

　　季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后看去。
　　视线中出现一个男生，他穿着附中的校服背对着她们坐，从季浔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蓬松的发顶和轮廓分明的下颚。
　　看这埋头的姿势，他吃得挺香。

　　季浔扯扯嘴角。
　　所以……她是挡着她们看这个男生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
　　有病。

　　季浔让开一点，指着男生的背影，眼神询问地看着两个女生。
　　意思是，你们在拍他？

　　两个女生用力地点头。

　　季浔了然，善解人意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男生的背影彻底暴露在两个女生眼前，她们露出满意地笑，边拿手机拍着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拍的正起劲时，她们看见那个没眼力见的女生慢慢地向后走了几步，然后……
　　站在了那个男生眼前。

　　喜欢他是吗？
　　那么接下来，请千万别眨眼哦。

　　季浔看了眼男生对面空着的椅子，唇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同学，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季浔轻敲了敲男生的桌子，友好地问。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白皙的手，男生愣了一下。
　　他将嘴里的面条咬断，鼓着腮帮子仰起脸，望向身前的不速之客。

　　两人的视线相触，空气瞬间安静。

　　季浔觉得祝亦燃已经算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生，可眼前的男生与他相比竟然毫不逊色。
　　甚至基于对祝亦燃的有色眼镜，季浔觉得眼前这个男生似乎更胜一筹。

　　他的面部轮廓锋利分明，偏偏生了双清澈温和的眉眼，刚好中和了凌厉的气质。
　　而鼻尖上一颗小小的黑痣，更为这张醒目的脸添了些撩人的性感。

　　男生吃得很专注，因为骤然被打断，他望向季浔的眼神中还有些迷茫，堆满食物的腮帮子鼓起，他反应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得到允许，发出拼桌邀请的本人仍然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了一般。

　　屋内空调开得很足，季浔却觉得脸颊发烫。

　　加重的心跳声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翻涌，一切异常都汇聚在一起，提醒着季浔，这个好看的男生似乎有点特别。

　　“可以，”男生见她没动，将嘴里的食物全部咽下，抽出塑料盒中的纸巾抹了把嘴，淡淡道，“这里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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