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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消磨
母后，倘使不曾有，我便心不甘情不愿做你差着七岁的儿子又何妨，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怎能忍心。
可您却早和十七叔——果亲王啊果亲王，他怎敢、他如何配！
母后、熹贵妃、莞娘娘……朕该拿你如何是好？
起居舍人雍正十三年十月初三注：“新帝即位，诸务繁琐，事必亲耕，至竞夜不成眠。”（乾隆即位于雍正十三年，第二年方为元年）
后数日，弘历以政务繁忙为借口，不曾往太后宫中半步；甄嬛不觉有异，体察新帝勤苦，择日，命槿汐姑姑至养心殿探望。
“槿汐姑姑怎么亲自过来了。”
“陛下万安，太后见陛下辛苦，日前又听太医说陛下近来心火不泄、肝气郁结，便取来冰窖里去夏鲜存的莲子去芯，佐绿豆、百合调羹，熬出这碗莲子百合来，虽是冬日，降火清心的效果也是好的。”
“母后有心，儿臣愧对。近日来政务缠身、千头万绪，以至竟数日不曾向母后请安，还劳烦槿汐姑姑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做儿子的不孝。请姑姑回去后代朕给母后问安，朕改日定亲自向母后请罪。”
弘历接过莲子百合，垂眸凝视了半晌，一口饮尽。
“这莲子百合，过去母后也赐过朕，”在圆明园，那时候她还是莞娘娘。“这么多年过去了，莲子百合的味道还是分毫不改，一如昔日甘甜。”
母后，您对果亲王、对朕的心意，当真也一如往昔么。
翌日，弘历亲至景仁宫。（贵为太后，甄嬛如今迁出永寿宫 ，暂住景仁宫。）
“这个时候皇帝怎么急着过来了。”
甄嬛神色从容，闲话家常般开口。然而弘历有意避让心怀叵测，月余不见却时时牵挂，如今乍见这副日思夜想的、且爱且恨的姣好面庞，一时竟把问安请罪全然抛掷脑后，只一股脑挑出那剜心挠肝的锐利话来叫她招架：
“今日慎郡王上书，说膝下唯有一女，王嗣无继，希望以果亲王之子入继。”
“元澈养在慎郡王府多年，不如就继嗣慎郡王府也好。”
“只是如此一来，果亲王一脉，岂非无嗣？”
“皇帝意下如何？”
“到时候再挑好的，继承果亲王后嗣就是了，”弘历状似寻常，“这几日儿子读书，有些困惑之处，想请教皇额娘。”
“你说。”甄嬛含笑应道。
“儿子读郑伯克段于鄢，见郑国之祸皆因姜氏宠爱幼子、苛待长子而起。儿子心想，亲子尚且如此，若是养子，又该如何。”话毕，弘历紧盯身侧女子妙目流转，屏息以待。
甄嬛抬眸回视，见他双目灼灼，似有千言万语。原来他是为这事…这些日子郁结烦闷，想来也症出于此。罢了——“皇帝身为人君，读这些书是好的。哀家这些日子正想着一事，今日正好告诉皇帝。”
“皇额娘请讲。”
“弘曕是哀家幼子，又曾被先帝议储，如今弘曕已经长大，若是外头再起闲话动摇江山，岂非是哀家的罪过。所以哀家想请皇帝同意，让弘曕入嗣果亲王一脉。”
她果然。十七叔当真有如此好，值得你舍了亲儿子的皇位不成！弘历只觉耳畔鸣响不止、脑中一片轰然。他应当开心不是？他本就为此而来不是？他目的已然达成不是？可是、可是……
再如何思想，面上依旧佯饰寻常，笑言许诺道：“皇额娘思虑周详，儿臣自然允许。等六弟长大成人，儿子会让他享亲王尊位，一生荣华。”
甄嬛只当他做成了交易，便心想回报。只是很多事并非一锤子买卖那样简单，这孩子，果真随他父皇。“他是你亲弟弟，皇额娘已经年老，自然要你多照顾。”
一时间，弘历心中闪过无数旧日景象，无一景不是眼前女子。
勤政殿外，杳然独立；圆明池畔，壁色鲜妍。那时她豆蔻年华颦笑婉约，对自己千叮万嘱、切切真挚，那个时候，弘历便觉得，她的心，在圆明园、在红墙下、在天下间，都难寻第二。
后来，她离宫又回宫，他再见她时，她成了熹妃，也成了额娘。这是我自己求来的果不是？是我自己要做她儿子的。可她目光盈盈望向自己，那里边溢着的情意——那里边的情，他想要，他不想要。
她永远不会用那种看父皇的眼光看向我，弘历想，所以他求来另一种情。哪种情都好，只要能在她身边。他曾以为自己可以一生安于此念。
“皇额娘事事为儿子考虑，儿子感激不尽，”弘历顿语，倏然一字一句、似重千钧：“唯有以天下养，才能报答皇额娘的养育扶持之恩。”
甄嬛纳罕，许是感愧？他道是一诺九鼎，我却只当一时轻言。“你我母子之间不必说这些。皇帝朝务忙，早些回养心殿吧。”
弘历知道，她并不当真。“那儿子先行告退，改日再来请安。”既然再难安作母子，那便——效法十七叔又何妨？
父皇与她十载，果亲王不过短短三年。
而朕与母后，我与她，足有一生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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