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锦辰

　　几十年前，云山镇云山湖边的齐家门庭若市。如今老式前后四合院，只住着家主齐志和他的孙女齐晓。最近这五年，齐志不在外出工作，一直宅家陪孙女。偶尔熟人介绍修复木柜古籍的工作填补家用，闲来无事晒一晒后院传家的古籍。
　　齐家唯一的宝贝就是每位家主记录成册的江湖轶事，相当于民间记事的右史。轮到齐志当家主，儿媳难产走了，唯一的儿子也在孙女十岁时酗酒坠河去了。十三年爷孙二人住在齐宅，日子也是平淡且悠闲。齐家仅凭诸家百书就能召集人手的影响力也渐渐被周围人淡忘。
　　老三盟为保护不同年代的石塚相聚三十年。自九十年代初解散各家谋生计，齐家为主以修古物为生留守云山，周家改行种植中药材富足生活，夏家依然混迹古玩玉石行业成为资深老前辈。很可惜他们的下一辈都没能继承祖上的聪慧，孙辈也就不被寄予厚望恣意成长。
　　又是一个大晴天，晒书日是躲不过去了。今天也是齐晓16岁生日。她从后院书房搬来三箱泛黄的旧书，搭在竹竿上晾了三排架子，没等坐下休息又被爷爷叫去厨房。
　　“你要是能把尖椒肉沫打卤面都吃了！就准你晚上跟同学逛夜市。”爷爷边擦手边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递给她，小心翼翼的说：“别舍不得，今天一定玩的开心。”
　　齐晓怨怒的表情下有点绷不住，收下爷爷的好意，端着碗坐台阶上吃面，“爷爷，你那些书为什么不整理成电子版？”
　　“那上面记录的不仅是故事，也是书写者书法的留白。以前走水一次烧的剩下三分之一。好在关于农耕气象类的书还都在。修补完就可以捐赠了。每次看着心里踏实。”爷爷也吃着同样的打卤面，眼神里满是幸福。从父辈手里接过家产的瞬间，他就不能跟在别人身后只做自己了。
　　“爷爷，我帮你一起做。多出来的时间，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爬山逛茶园，看看新街上的新铺子。你都多久不出门了。”齐晓把爷爷的辛苦看在眼里，不让他为自己操心。
　　齐晓努力保持着乖巧的模样，不为别的就是想留下跟爷爷生活。曾经爷爷考虑把她过继给姨妈家，好歹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生活。想不到齐晓三两步爬上房顶，把梯子收到房顶，从天不亮坐到太阳落山说什么都不肯下去。
　　最后还是鲁杰来了，齐晓给他薄面才跳下来一起吃饭。只可惜今年鲁杰不能来，鲁所两年无休好不容易批了十天假期带着全家出游。齐晓嘴上理解，却已经闷闷不乐好几天。
　　夜市最热闹时间是六点到八点。齐晓跟三位同学约好七点见面一起吃烤串。她出发的时候晚了些，倒是听到了朋友们平常一些难得说出口的话。这顿饭，她没有露脸。只发了一条身体不舒服的谎言，作为爽约的借口。
　　齐晓捧着土豆丝卷饼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为什么她每年生日都要请咱们出来吃饭？她就只有咱们几个朋友吗？我还有一堆作业没做呢。真愁人……’
　　‘她没爸妈，出来吃饭散心呗。咱们就装不知道好了，反正她请客。’
　　‘点单吧，我也饿了。边吃边等！’
　　没必要对那类人浪费情绪，一个人走走也挺好。齐晓这样对自己说了一遍，三遍，十遍…她的出生似乎就被人钉上特殊标签，克父母，是女孩不能当家主，总归是齐家留不住的人。但是爷爷把这些话一一怼了回去。
　　他说，自己福薄，能把孙女留在身边已是万幸。
　　他说，男女随缘，只要她愿意学修复手艺就必须是家主，齐家所有人就都得听她的。
　　他说，齐家大门敞开，这几十年都是来去自由。
　　爷爷给了齐晓最大的包容与自由。
　　走到大排档，破音的吉他声传到耳朵。齐晓皱着眉看向剑拔弩张的几个人。
　　当事人有两个，一个是抱吉他胆怯的男生，一个是肚子圆挺的寸头大哥。吵架理由也很简单，大哥嫌小男生唱的不好听，必须唱他点的那首歌。刚说出歌名，别桌客人纷纷捂脸转过头。有人小声嘟囔，小男生是碰到不讲理且蛮横的硬茬了。
　　齐晓本就满肚子火。脑子一热，腿也不听使唤。她眼看着大哥眉毛立起来，不耐烦的小嘴一直翻出泡沫时，才发现自己抓住了大哥准备扇向小男生的手腕。
　　“你活的不耐烦了吧？！”寸头大哥从脖子往上，肉眼可见瞬间变红。
　　或许是齐晓的出现影响了他满嘴酒气和一身沉甸的威严，怒气不足以形容此刻被卷走的面子。周围人议论与呵斥声，让大哥更加怒火中烧，一把揪住齐晓的外衣提溜起来。
　　“放开她！”抱着书本的补习女生冲过来，去掰开锁住齐晓脖子上那双蛮横的手。
　　“痛快松开。别找不自在，大家都看着呢！”停在路边休息的年轻司机也往这边走。
　　寸头大哥被同桌朋友连拉带拽拖走了。一场箭在弦上的风波转瞬即逝。
　　吉他男生又是哭又是笑，抓着帮他的三个人非要做东请吃饭。小方桌不大，摆满加工后的海鲜。
　　吉他男生自报家门，“我叫张桃，父母在这边开桃园。”
　　年轻司机哥哥揉了揉饿到反酸的胃，“林奇，来云山镇三个月，新手司机一个月。”
　　补习女生一脸淡漠，向后甩着滑到身前的长发，“常飞，努力补习，以后发家富足。”
　　常飞生的乖巧俊俏模样，说话口气很像父辈那个年纪渴望的梦想。一时之间，四个人又沉默了。四个人初次见面，倒是难得一致的慌张。
　　“齐晓，云山湖边有个齐宅，我住那。”她做好被惊讶恭维的准备，默默低头扒完一只虾。
　　那三人反应平淡，各自动筷捡喜欢的吃。没人好奇对方家事，没人在乎身份等级，也没人小瞧拥有梦想的补习生，住在什么地方和家庭背景无关。只是在那一瞬间刚好有人愿意站出来，从陌生人成为朋友的特别关系，每次回想起来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后来几年的日子，林奇成为高级修车技师，约他修车的人非富即贵。张桃负责家里的水果运输，逢年过节都会带着两箱应季水果送到三位好友家里。常飞一路学习成为理财师，这期间还帮着三位好友打理友情赞助，基本实现现金支配自由。
　　齐晓高中毕业后跟着爷爷拜访各界修复师，有专攻古书画卷的，有精通古建筑的，有沉醉玉石瓷器的。好在她从小跟在爷爷身边耳濡目染有些基础，老师们稍加点拨就能理解通透。渐渐的，齐晓的名声在修复界也有了些口碑。
　　又是一年春日，齐晓能独自负责鉴定修复古书的工作，爷爷可以坐着摇椅悠闲的晒太阳。
　　齐晓配得上‘家主’称呼，也在老三盟之间逐渐得到默认。虽未正式见面，但老齐从未停止在群聊中炫耀孙女晓晓在修复路上的每一次进步。
　　群聊名，老三盟。是周家主周洛跟着孙子学习建起来的。夏家老头也不示弱，每次新盘口开业都会发来短视频。周洛会打包亲手种出来的药材，快递给两位老哥哥补身体。他们经历过危险与危机已经不再年轻，能顺利安度晚年也是一种奢望。
　　三盟经过几代家主更迭的维系，从最初抱团讨生活，后来各自为赚钱互相算计搭上性命，能走到如今胜似亲兄妹的关系实属不易。
　　活的人生通透，也是老齐对晓晓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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