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为春

　　高墙之内暮色之下晚风吹拂着杨柳一派好风景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却掩不住风中夹杂着呜咽的哭声，两个孩子跪坐在床前哭的肝肠寸断却不敢哭得太大声，今日是伯爵府老夫人他们祖母的寿辰中午刚摆的酒眼下客人刚走完他们不能触了祖母的霉头，不然无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母亲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床上躺的妇人面黄肌瘦出气多进气少一看就是将要油尽灯枯，孙慕春望着自己两个年幼的孩子眼泪无声顺着脸颊流下，她用尽全力抬起双手最后一次紧紧攥住自己女儿和儿子的小手，含泪道：“活…下去……”

　　云毅鸣和姐姐云依柔纷纷点头，云毅鸣擦干自己眼泪说道：“母亲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孩儿都会好好活下去的，孩儿还会保护姐姐不让姐姐受半点伤害。”

　　孙慕春听着自己儿子如此懂事的保证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揪痛，“对不……起……”她抚上云毅鸣的小脸想为儿子拭去泪水，最终却没能做到手抬到一半便捶了下来人也没了声息，意识到自己母亲已经离世两个孩子终究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悲伤难过嚎啕大哭起来，屋里面本控制着哭声的婢仆也全都放生哭了起来，为了善待他们的好主子也为了他们自己。

　　一转眼十年当初的孩童已经长成了少年却不似从前那般健康，不仅身量比同龄人小上一圈面上也是泛着病态的白，刚入深秋没多久屋子里已经烧上碳了，屋里伺候的婢仆一个个都热冒汗了，云毅鸣却还要搭着被子，他放下手里的书望向窗外的秋日暖阳想要出去走走却被他的贴身小厮长生拦了下来。

　　“前两日咳嗽才好些您还是再养些日子吧，要是到外头一吹又着了风寒那可怎么得了。”说着长生接过婢女端来的药递给云毅鸣喝下。

　　云毅鸣面不改色地喝完药挥挥手命婢仆们下去就留长生一个在身边伺候，等人一走完云毅鸣就拍了拍他身边的床榻示意长生上来，长生麻利地脱了鞋袜爬上床又掀开被子将云毅鸣冰凉的双脚放入怀里暖着。

　　长生心疼地感慨：“这天气还没怎么冷呢您的脚就凉成这样。”

　　云毅鸣反倒有些无所谓：“每年不都这样么，到时候多点几个炭盆就是了。”凉的没有知觉的脚终于变暖，药劲上来他人有些懒洋洋地直犯困，“我想睡会。”

　　长生会意立马放下云毅鸣的双脚在已经暖烘烘的被窝里变了个姿势抱住云毅鸣与他抵足而眠，云毅鸣睡的很踏实，踏实到老夫人领着人推开他房门的时候他都没有第一时间清醒，可是长生觉浅一有动静就醒了，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跳下床老夫人就进来了。

　　老夫人冷着脸看着在床上还抱着她孙儿没来得及撒手的贱奴只冷冷的说了一句，“拖到院里，打死。”

　　老夫人带来的下人手脚麻利，长生只来得及喊：“求您饶……”这三个字就被人拿布堵住了嘴，不过他惊慌之时喊出的声够大又竭力挣扎吵醒了云毅鸣。

　　云毅鸣一睁眼就看见自己屋里站了满满一屋子的人，几个健仆正在把挣扎的长生从他床上扯下去，当他与站在屋中间的老夫人的目光对上时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下他立刻完全清醒，光着双脚跳下床就想去扯长生可惜他身子病弱没什么力气根本没有什么作用，他又立马跪到老夫人脚边拉着她的裙?哀求道：“祖母，这些年长生照顾孙儿尽心尽力，您就当疼爱孙儿放过他吧！”

　　老夫人低头看了云毅鸣一眼，凉凉道：“连通房丫鬟的活都干了的确是尽心尽力。”

　　云毅鸣身子一僵，立刻辩解道：“我与长生并无……并无……”

　　老夫人冷哼一声：“若不是知道你们并无逾矩我能留他到今天？！”随即对着明显手脚慢下来的健仆厉声吩咐，“还不快些拖出去！”

　　“祖母！”云毅鸣知道长生被拖出去肯定凶多吉少，也顾不得其他去抱老夫人的腿苦苦哀求。

　　老夫人看他不顾体面教养为长生求情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扶二少爷起来！”

　　登时就有两个粗使婆子扯开云毅鸣将他架了起来，老夫人向自己的心腹刘妈妈使了眼色刘妈妈会意将怀中的信递到云毅鸣面前。

　　老夫人道：“我从前就与你说过你母亲是病故，你写信回宁国公府要你外祖家查什么？”

　　云毅鸣听着心中顿觉不妙一把抢过刘妈妈手里的信打开来一看心顿时凉了。

　　当年母亲死后她房里的婢仆短短几个月或死或被发卖清理了个干净他和大姐一直怀疑母亲的死有蹊跷，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此事，三月前长生好不容易替他打听到当年母亲房里的婢女杏儿被发卖出去之后被城中富户买了回去，没几年生了个儿子成了富户儿子的小妾，后来富户儿子高中她便跟着去了外地。人在外地云毅鸣就犯了难，老夫人曾经警告过他和大姐不要再追查他们母亲的事，他大姐早就收手了是他执着不放，他身边除了长生可信之外其他都是老夫人放到他身边的人一旦他有什么风吹草动老夫人就会知道，他不能动只能求助于外家于是他便去信给了逢年过节还会给他和大姐送来礼物的外祖母，可三个月过去他迟迟没等到回信，没想到……

　　云毅鸣赤红着双眼紧攥着手里的那封信恨不得将其撕碎，他的外家他母亲的亲生母亲没有给他回信倒是写信给了老夫人告知她他还在调查生母之事希望老夫人能严加管教！

　　何其可笑！

　　这天下竟有不在乎自己亲生女儿死因之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云毅鸣心中突然一片明了，是他把人和事都想简单了，他母亲的死宁国公府和忠勇伯府怕是都知道实情只有他跟大姐被蒙在鼓里。

　　院子里长生的呜咽声戛然而止，云毅鸣心头一紧不知哪来的力道挣开了架着他的人飞奔到院子里只见长生被打得口吐鲜血奄奄一息，云毅鸣飞扑到长生身上护住他，行刑的人一下收势不及云毅鸣生生替长生受了板子疼得他差点晕过去，跟出来的老夫人见状忙叫人将他拉开。

　　眼看行刑的人挥着板子又要打下去长生就要被打死，云毅鸣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祖母！孙儿知错了！长生什么都不知道您就放过他吧！”

　　老夫人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打死。”

　　随着老夫人的声音落下板子的声音越来越响光听都能感受到一下重过一下，云毅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长生被活活打死。

　　长生死的时候已经七孔流血，他死之前费尽全力用他流出两行血泪的眼睛望了云毅鸣一眼，那一眼成了云毅鸣久久挥之不去的梦魇。

　　长生断了气老夫人的口气终于带了点温度，她望着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云毅鸣语重心长地道：“鸣儿，你要记住你是伯府的嫡长子你的一言一行不仅牵连伯府还牵连着人命，今日之事便是教导你谨言慎行，你的一举一动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你身边人的性命甚至是你自己的性命。”

　　云毅鸣双手紧攥成拳指甲陷到肉里流出滴滴鲜血落在尘土之中溅起微不可查的烟尘，他止住哭泣端端正正跪好，低眉顺目轻声道：“是，孙儿明白了，孙儿谢祖母教导。”

　　老夫人满意地看了一眼云毅鸣吩咐云毅鸣房里的下人把云毅鸣扶回去好生照顾随即带人离去，云毅鸣失魂落魄地被人扶回床上就瞥见老夫人的人把长生的尸首抬走了他猛地抓住身边婢女的手腕，急道：“冬儿姐姐！求你去打听一下他们把长生带去哪了，好歹……好歹让我替他收尸。”

　　冬儿一脸为难，二少爷是她明面上的主子她身为奴婢不可能直接对主子说不，但这时候去替二少爷打听长生尸首被丢去哪了岂不是摆明了逆老夫人的意，她环顾四周一圈现在各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她若是真去了怕是她前脚刚走后脚府里各个主子都知道了。

　　她柔声哄道：“二少爷您先休息，现在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婢子这一去怕是会再次惹怒老夫人，到时候长生怕是……等老夫人气消了婢子再悄悄去打听。”

　　云毅鸣颓然放开冬儿，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两行清泪，嘴中喃喃：“长生，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冬儿替他盖好被子就同其他婢仆一起退了出去。

　　等云毅鸣的房门一关好冬儿就离开了院子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孙思琴的院子与她院子里的齐妈妈耳语了一番，等冬儿走后齐妈妈这才拐进屋子里向孙思琴汇报。

　　“夫人。”

　　齐妈妈行完礼唤了一声也不继续说，孙思琴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旁边的婢女正在为她染丹蔻闻言睁开眼睛挥退婢女，齐妈妈及时给她送上一杯茶，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道：“说。”

　　“刚冬儿来说老夫人去二少爷院里发了好大的火打杀了二少爷身边的长生，老夫人走了之后二少爷一直默默流泪嘴里还一直念叨对不起长生看来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孙思琴嘴角划过一丝冷笑：“那个老虔婆，平日里表现的多疼爱那姐弟俩，一旦涉及伯府和她儿子还不是照样下的了狠手，长生从小跟着鸣哥儿那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她这么一闹还不得伤了鸣哥儿的心肝，我们这位二少爷身子那般弱这么一打击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齐妈妈谄媚地笑着给孙思琴报喜讯：“冬儿说二少爷还托她打听长生尸首下落，看样子长生不在了二少爷最信任的就是冬儿，二少爷这个冬天怕是难熬过去了。”

　　“那还等什么冬天。”孙思琴将茶盏递给齐妈妈，欣赏着自己已经染好的丹蔻，“告诉冬儿让她把长生尸首被丢在哪打听清楚告诉鸣哥儿，主仆一场给他个机会让他跟长生走完最后一程。”

　　当天夜里云毅鸣就发了急症，还是云依柔一听到长生被打死的事担心自己弟弟出事跑过来探望才发现云毅鸣已经烧得人事不知了于是赶忙叫了大夫来。

　　第二日早上老夫人刚醒就听到刘妈妈来报：“今天天没亮大小姐就在外头等着了。”

　　老夫人皱眉：“怎么回事？”

　　刘妈妈回道：“昨夜二少爷发了急症。”

　　老夫人手一顿：“可请了大夫？”

　　“请了。”刘妈妈压低声音，“估计是昨日里二少爷院里那群奴才看您惩治了长生以为您跟二少爷离了心所以怠慢了二少爷，夜里大小姐去探望二少爷的时候才发现屋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二少爷躺在床上已经烧迷糊了，大小姐亲自在二少爷床边守了一夜，这会想是来找您主持公道来的。”

　　老夫人满意地道：“还是这做姐姐的懂事些知道来找我，让她进来吧。”

　　云依柔一进来就红了眼眶，万分委屈地道：“祖母要为弟弟做主啊！”

　　老夫人面上满是慈爱与心疼：“这是怎么了？快到祖母身边来，谁欺负我们柔姐儿和鸣哥儿了？”

　　云依柔含着泪把下人怠慢云毅鸣的事说了一遍，母亲刚离世那会她也是这般被下人怠慢差点高烧至死要不是被来找她的云毅鸣发现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弟弟同自己遭遇一样的事情。尽管又气又恨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云毅鸣院里的那些婢仆，她知道老夫人讨厌自作主张的人所以她只能去哭求老夫人替他们做主。

　　作为疼爱乖顺孙女的祖母老夫人自然是命人惩治了云毅鸣院里的下人，全部打了板子，又叫刘妈妈去她私库里拿了支百年人参出来给云毅鸣，算是做足了一个慈爱祖母该做的，云依柔又在老夫人这里千恩万谢地说了许多好话又亲自伺候老夫人用早膳，两人好一番共聚天伦云依柔这才离去。

　　刘妈妈替老夫人揉着肩膀边感慨道：“二少爷要是能跟大小姐一般孝顺听话您也能少操些心。”

　　老夫人长叹一声，道：“毅哥儿是个好孩子，就是遇人不淑，也怪我当年一时心软同意了毅哥儿请求让长生给他当小厮，让那贱奴教坏了毅哥儿，还好如今及时止损没有酿成大错。这回可要给毅哥儿好好挑个新小厮免得再教坏了我们毅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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