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无限]

　　一阵令人厌烦的手机铃声响起，杨陌眼睛都懒得睁，摸向枕边，手指仅凭着记忆在屏幕上划过，接通了不适时宜的电话。

　　“喂，陌陌，快快快，游戏提前上线了，赶紧来玩，都等着你的攻略呢。”

　　暑假一大早，好不容易度过了艰难的考试周，终于能睡个懒觉了，可官方之前明明通知的是今天中午12点上线，杨陌还想着能多睡会儿，结果才9点，那已经回家的舍友就打来了电话。

　　“行了知道了。”一股不耐烦和疲倦的语气，让电话的另一头也哑了火。

　　这款游戏当初的宣发可是做遍了大江南北，而杨陌作为多年的资深游戏用户，她所制作的游戏攻略经常被各种营销号抄袭转发，足见其火爆程度。而如今，自己心心念念的游戏也终于“如期”上线，早早就下载好的杨陌也没了心思继续赖在床上“虚度光阴”。

　　一…二…三，起！

　　只在意识中默念着，身体却实诚得很，一点儿没有要和自己可爱的小被子分开的想法。

　　起床失败，是否重试？

　　重试。

　　这次借助了手臂的力量，将慵懒的身子从床板上撑起，深吸一口气缓缓放出，好困，再躺会儿吧。

　　一头扎进枕头里，手自觉地给自己掖好被子，自始至终都没让当日的光亮透进眼眸。

　　但意识已经苏醒了，只是身体的疲倦让她没能在成功率最高的前两次起床，眼前还是沉沉的黑暗，脑子里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游戏开了啊，再不抢内容做攻略，要被别人卷下去了。
　　还有宿舍里那几个公主，都不想动脑子还想玩游戏，真是受不了。
　　那什么时候起呢？等什么时候憋不住了再起吧…

　　意识从大脑产生，自然也由大脑向对应的器官传递信号，这个念头一产生，她就感觉自己要关不住闸了，刚刚才累得瘫倒的身体也识了趣，不再为难她，解决当务之急才是首要目标。

　　解完手回来后，她从桌上端起半杯隔夜水，一口气喝光，凉水下肚，整个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思路又清晰了不少。辫子也没扎，只是把额头的刘海一夹，抽了张湿巾擦了把脸，就打开电脑开始“上班”了。

　　游戏开启，先前用来预下载的启动器界面也和之前有了些许不同。比如，最惹人注目的人，莫过于那突然多出来的一只依附在启动器边缘的小麻雀了。

　　不过，惹人注意的并不是这只麻雀有多可爱，而是它分明应是属于窗口的组成部分，但却一直在动，就像我们平日常见的麻雀一样，时而低头啄着不存在的米，时而看看四周，确认一下自己是否处于某种可视的危险当中。除此之外，它还会盯着屏幕前的玩家看一小会儿，而在这个时段里，它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可是它的眼睛太小了，什么也看不到。

　　本来之前预下载就下载了好久，这一下又莫名其妙多出来十多个G的更新内容，杨陌见状也只是一声长叹，索性到洗手间洗漱去了。待她回来，进度条还不过半，杨陌觉得无聊，就握着鼠标在这些界面四周不停地点。

　　而当她发现这只奇怪的麻雀时，当即反应就是将鼠标移到麻雀的身上，然后开始疯狂地点击，从头点到脚。

　　因为按照她的游戏经历，一般这种会动的部分，都是有彩蛋的，比如你通过某个特定的顺序或位置点击一些元素，就会引发界面上其他的交互反馈之类的彩蛋，而今她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个彩蛋似乎不像她想得那样简单，仅仅只作为一种视觉特效呈现在玩家眼前。

　　就在杨陌把鼠标放在麻雀的眼睛上时，那只眼睛突然汇聚起来，然后不论她的光标挪到哪里，麻雀的眼珠都持续准确地锁定在位于桌面任意位置的光标上，好似在挑衅她：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杨陌哪受得了这种无声的嘲讽，她当即准确无误地点入了麻雀的眼睛，然后手指开始疯狂上下，以她的手速，一秒钟点个三四下不成问题。

　　进度条还差10%左右的时候，她终于累了，不点了，鼠标扔在一旁，从衣柜里取出一身衣服换上，而这期间，麻雀的眼睛始终牢牢地锁定在光标所处的位置。

　　内容下载完成，校验完毕之后，“启动游戏”的按钮却迟迟没有出现在游戏窗口上，而是出现在了桌面上，可是任务栏里并没有这个按钮的相关程序。

　　“呵，就这，刚上线就搞出这种低级bug，哎，算了算了，不关心这些。”说完，杨陌拉过鼠标，朝着那屏幕中央的“启动游戏”点了下去。

　　霎时间，整个桌面都静止不动，不论杨陌如何拖动鼠标敲击键盘，都不见任何反应。

　　“不是，怎么死机了？我这一万二的电脑都带不动这破游戏吗？推荐配置里明明比这差远了。”她一边等待电脑重新活过来，另一边左手已经攀到了电源键上准备强制关机了。

　　这一下着实把她的心情搞得有些糟，而正当她想按下电源键时，屏幕突然动了，桌面上的图标、程序、壁纸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的虚无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视频，或者说动图，它正在试图将眼前的一切吸进去，来者不拒。

　　就这样，杨陌还保持着双目盯着桌面的状态，自己的身体突然出现了故障似的像素错乱，随即在两次闪烁之后，整个人就在宿舍里凭空消失了。

　　在她消失后，她的电脑重新恢复了刚开机时的样子，一切如初，恍如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那只躲在桌面角落的麻雀只是一闪而过，未留一痕。

　　夜半时分，层云四面而来，遮空蔽日。

　　初落枝头的鸟儿尚还噙着嫩条，额上的白翎随风颤动，直到最后一抹亮光消散在云隙，天空、柳条同那流淌千年之久的汀河一瞬之间从视野中褪去。

　　汀水楼阁，烛光骤现，霜玥忆起了昔时，她的母亲霜华在临别前留下的话语。

　　「我们所处的世界是虚幻的，山川如此，水陆如此，你我亦是如此。但你记住，三百年后会有一日，红月当空，天地骤暗，届时将有一道通往高维世界的门出现，切记，万事小心。」

　　「可是母亲，您要去哪里？」

　　「我去寻找世界的答案。」

　　这是霜玥的母亲在离开时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今日刚好是三百年之期。

　　而如今天地已然褪去了原色，只余那轮红月，悬挂央空。

　　霜玥抬起头，看向黑不见底的天空，云雾已经印染了血色，渐渐席卷大地，鸟儿的白翎也已被汀河的水光所浸染。

　　半晌，红月已如灼日般照亮了整个灰焰森林。母亲说的那扇门，会在哪里？

　　霜玥看着那赤如血光的红月，仍未回神，隐约间，她似乎瞥见那红月的下沿有一些奇怪的物体滴落而下，滴到森林深处，滴到——

　　汀河水中。

　　巨大的水花惊扰了在枝头辛勤筑巢的鸟儿，同时也吸引了霜玥的目光。

　　声响的源头，就在距离楼阁仅数十米外的河流中，血色昏暗，霜玥无法看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从楼台上一跃而起，朝溅起水花的地点飞去。

　　她驻足水边，讷讷地盯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象。

　　一个身着碎花裙的女孩儿躺在流水中，水花打湿了她的面庞，身下的长发随着水波浮动，河水浸湿了她的衣裙，所幸脑袋靠在了草地上，汀水虽浅，却已没过了那女孩儿的腰身。

　　霜玥伸手一挥，当即出现一方手帕，她用手帕轻轻沾了那女孩儿脸上的水渍，在血光的映衬下，虽是素颜，但她却觉得这面容不胜熟稔。

　　她只是好奇，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突然出现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会不会和母亲说的「门」有关？

　　霜玥蹲下身，两指半弯，抵在她的鼻口，还有气，要不就先带回去，等她醒来，说不定能从她身上获知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

　　半日过去，女孩儿依旧毫无生气，霜玥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紧挨着床，见她唇色发白，手掌冰冷，又将那手帕湿了水，在她嘴边沾了沾，这才终于有了动静。

　　那女孩儿缓缓睁开眼，看得出单单睁眼的动作就让她耗费了不少力气，她也不清楚自己此时此地身处何方，又为何浑身无力躺在这里。

　　但她面前的人却让她恍如做梦一般，她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得在脑中默念：原来是梦啊…

　　接着又闭上了眼。

　　“你醒了？”

　　嗯？她在跟我说话？好累，不想理。

　　过了一会儿，女孩儿又睁开眼睛，却发现和方才睁眼所见的景象如一，而这时，刚才的疲累已经消失殆尽了，她也能正常开口说话了。

　　“霜玥…”

　　霜玥听到她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满脸透着不可思议，而这也恰恰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那女孩儿从床上坐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露出被刺痛一般的表情，然后环视四周，最后才将视线落回到霜玥身上。

　　眼前的人双目凝神，眉间透着一股平日里自己看待小猫一样的情绪，长发绕簪盘成云髻，一袭尚能看清的素衣着身，在血光和烛光的交错下，整张脸显得尤其可怖，但又给人一种说不清缘由的安全感。

　　“这是哪？”她问霜玥。

　　“灰焰森林外围，汀水楼阁，我的房间。”

　　“好熟悉的名字，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认识我？”

　　她又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方才忆起刚刚所听到的地名，那不是…游戏里的新手村吗？而眼前这个叫霜玥的人，则是作为新手指引NPC，每一个新玩家都会和她相处一段时间，直到离开去往其他的世界游玩。

　　至少，普遍而言是这样的。

　　她睁开眼，仔细打量着霜玥的脸，不得不说，游戏里的建模和她本人的样貌毫无可比性，眼前触手可及的霜玥，五官精致眉目动人，可在游戏里，就只能看到一张惨绝人寰的僵尸脸和随着对白一动一张的嘴巴，好在有这身标志性的衣服和独特的发饰，才让自己顺利认出来。

　　可是，她还没搞清楚，这个梦，怎么这么真实？书上不是说，梦里是看不清人的脸的吗？

　　霜玥见她沉默不语，便将一旁桌上的杯子拿给她说：“要喝水吗？”

　　哦！药品使用教程！我记得，这杯水能把角色的当前状态回满，总之先照着她的意思做吧。她接过杯子一口闷了下去，这水竟然有点香香甜甜的味道，但等这股甜味散去，却不由生出一股酸涩。

　　“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

　　霜玥重新将杯子放回桌上，问：“你叫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嗯…问我叫什么，反正都是梦，随便说吧。

　　“薛瑛。”这个名字，是她在一本武侠小说里读到的，原书中的这个角色，不管是外在皮囊还是内在功夫，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她在很多的类闯关游戏中ID都叫这个名字。

　　“薛…瑛？”霜玥听得云里雾里，她没有见过这个名字，便问：“是哪两个字？”

　　她用手沾了沾桌上的水想把名字写给霜玥看，结果因为笔画太多，桌上那点儿水根本不够用，霜玥见状，轻轻一笑说：“既然笔画太多，那换一个便好，今天血月当空，我在河里发现你时，你全身都是血色，不如就叫血樱？血色的血，樱花的樱。”

　　“血樱？”她想了想，也像是个武侠小说里人物的名字，而且听起来就是那种特立独行，不畏权贵的杀手、侠客之类的，“听起来不错，那就叫血樱吧。”

　　“好，那我便唤你阿樱，你…”

　　“我就叫你霜玥就好。”

　　“阿樱，刚刚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嗯…我说这是我的梦你信吗？”

　　“梦？”

　　“对啊，你只是游戏里的NPC，而我是一个玩家，所以…”血樱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事情跟“梦里”的霜玥告知。

　　“游戏？什么游戏？我母亲从未跟我提及过。”霜玥说完，回过头看了眼没有窗的窗外，刚才还澄澈的双眼此时竟有些光芒黯淡，仿佛听到了什么冲击心神和意识的话。

　　母亲？NPC也有母亲？哦对，这应该是游戏设定，可这梦，是不是有点过于真实了？

　　血樱趁着她回过头的间隙，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

　　“嘶——”

　　“怎么了？”听到声音，霜玥立刻回过头，血樱一脸痛苦的模样乍然出现，久久没有散去。

　　“这不是梦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梦和游戏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母亲让我等待今天，而你就是今天最特殊的意外。”

　　“等一下…等下。”血樱显然对这句话有些懵，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刚刚还坐在宿舍里，只是点了启动游戏，然后电脑就死机了，然后自己睁开眼就进到游戏里了？

　　什么穿越大戏啊？我只是想玩游戏，不是被游戏玩啊…

　　她仍旧秉持着最后的执念，直到意识到自己刚才掐大腿的时候，摸到的碎花裙不正是自己刚刚才换好的嘛？所以这是连人带衣服一块儿送进来了？

　　迫不得已，只好接受现实，自己现在身处一个恐怖的地方，而眼前的新手指引NPC霜玥就是当下唯一的靠山。

　　首先，一定不能得罪她！但从游戏设定上讲，NPC应该不会对玩家动手吧。

　　“霜玥，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我把你抱回来的。”

　　“啊？”

　　“你突然掉进了河里，我把你捞了上来，抱回来的。”

　　听霜玥这么一说，血樱才意识自己为什么刚醒来的时候浑身疼痛，而在喝了霜玥给的那杯水后就明显感觉不到了。

　　“哦，还有，这里怎么这么红啊？”

　　霜玥指向窗外，解释说：“看到外面的月亮了吗？”

　　血樱看去，窗外只有漫天血光，昏暗一片。

　　“哦，还有…”三连问，问得血樱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呃…我不问了，不然你要嫌我烦了。”

　　“无妨，既然我们对这件事都没有头绪，交换各自的已知信息总没坏处，”霜玥一笑，但这面透血色的笑，让血樱心中不住地颤抖，“那我来问，在这之前，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在宿舍打游戏，”血樱说完，怕她听不懂，就解释：“宿舍就相当于家，游戏就是一种消遣娱乐，打发时间的。”

　　“和你刚刚说的游戏，是一个意思？”

　　“对，在那个游戏里，也有一个你，所以我才知道你的名字，不过你比游戏里的那个霜玥好看多了。”

　　霜玥突然没有回应，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血樱也没打扰，只等她抬头看自己时才畏畏缩缩地说：“那个，这里有吃的吗？”

　　“随我来。”

　　霜玥带着血樱来到了一间布置相当简陋的阁房，堪堪只有一张石桌和两盏灯台，石桌上放着一些果子，看起来还挺新鲜，不过有刚刚喝的那杯水作为前车之鉴，味道也肯定好不到哪去。

　　但那也要比饿死强，这顿先凑合过去，再搞搞清楚这里有什么其他东西吃吧。

　　血樱作为客人，倒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拿起一个果子就啃，毕竟在这么凄清的地方放着，怪凉的，不过味道却出奇得好，也没有像那杯水一样有什么酸涩的后调。

　　很快，她就把3个果子都啃完了，看起来的确是饿疯了，而反观一旁的霜玥，仍然双手捧着一个果子，细细地品尝着，这一幕倒有些像是那些尊贵的公主在心上人面前扮乖的模样。

　　但血樱也知道，既然这里的霜玥从外表来看就和游戏里不一样，那人设必然也有所不同吧，也不知道她会是怎样的一个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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