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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
一阵打斗过后,和亲的车队停在了路旁,此刻,车里有两个人。
女子仿佛要昏死过去。身旁的男子鬓间有几滴汗落下,他来不及擦,一只手托着她缠好的手腕,另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怀里的人气息微弱,似乎想要说什么,于是他俯身下来。她突然睁眼仰头看着他的眸。
“王爷,记得那年元宵灯会吗?”
“哪年?仁初十五年?”
那年,十七岁的他被接回京城,结识了某家的小姐。
“嗯。您拿着簪子在桥上站了好久。晚上回来的时候好失望,说没等到你喜欢的那个人。”
“是吗,这我记不清了”
“您还说,真可惜了那簪子。”
她说着,越发神采奕奕起来,一双杏眼流露出一丝笑意。
“那时我不懂事。我跟王爷说我喜欢,您就把它给我了。”
他温柔地扶着她的肩,防止虚弱的她滑下去。
“你把簪子丢了?”
“没有。”
她伸出冰凉的手,拿出了衣襟里沾着鲜血的簪子,那簪子还透着一股温香。
“我本来用它在路上做了断。”
“这簪子杀不了人的。”
“不能吗?”她眉心微蹙,疑惑地看着他。
“再说,这么多人马护送,你能成功吗?”
“所以我刺了自己。”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是身子软得像棉花。
“我想,那可汗一定嫌弃一个带疤的女子。”
“哼。”男人冷笑一声,蛮族才不会在乎这些,是个女子就逃不过的。他看着她手里的簪子。“这破簪子,不要也罢。”
“王爷?”
“跟我回去吧。”
她还想回他什么,可是视线突然模糊起来,头也晕得厉害。璟夕强撑着身子,想挣脱他的怀抱,没有成功。
王爷抱起她放在马上。
一路上,璟夕仿佛真死了一回。身子发烫,头也裂开了一样疼。她晕乎乎的、无力得像个包袱皮儿。路很颠簸,可晋王像跟谁赌气一般,把马骑得飞快,一口气就到了王府。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她缓缓睁眼,发现自己在王爷卧房。大丫鬟早早地去煎药了,身旁的小丫鬟一看她醒了,急急忙忙跑出去禀告王爷。璟夕有些口渴,撑着身子去拿案几上的茶碗,听见外面有些动静。
是王爷。
进门看见她狼狈的样子,晋王有些不快,下人怎么照顾的?扶她靠稳后,他伸手倒茶递了过去。
“丫鬟呢?怎么自己倒水?”
璟夕接过他递来的热茶。“那孩子看我醒了便跑去找你。”
“做事慌慌张张的,赶明儿叫几个懂事的伺候你。”
璟夕觉得有些滑稽,王爷唤人伺候她,可她自己也是个丫鬟啊。说到底,她与那些下人有何区别?
正因为她只是一个丫鬟,才被送去和亲的……
府里的丫鬟们都想尽办法讨主子欢心,因为在这里,一句话就能左右这些女孩子的一辈子,她为她们感到难过,这之中也包括她自己。虽然仅凭着自小陪王爷长大的缘分,但她想伺候他一辈子。
“王爷,若我伺候得不好,您也会换了我吧?”
“璟夕,”
璟夕静等他继续说下去,他接过茶碗,“你跟他们怎么能一样?”
“那有何不同?”
“你自小就长在王府,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就如同我的…亲人一样。”
亲人?她愣了,慌忙整理好凌乱的衣襟跪在地上。
“璟夕不敢!王爷,璟夕只是个奴婢,除了求王爷平安顺遂外,绝无他想……”
她自顾自地说着,而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好一个“绝无他想”。
“王爷?”璟夕看着他。
他没有应答,转身走出房间。
他现在,给不了她名正言顺的身份。
璟夕会被挟去和亲,一是因为她并非显赫的家族出身,而王府里体面些的丫鬟是可以被当作工具送去和亲的;二是因为有人在皇帝那里造谣,说晋王私下里与府里的丫鬟私通,甚至指名道姓地说是璟夕。
晋王阮辰,一个从小便不得宠、不涉军政的王爷,三个月前临危受命,收复失地大获全胜,忽然成了一位猛将。这难免会使令朝中多了些嫉妒的小人。
皇帝前几日召他进宫,说是要他陪着下棋,其实是已经对他心生戒备了。他韬光养晦多年,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迫不得已。北国失地的收复,关乎哈尔姆林族人的存亡。当年赫兰家被判谋逆之罪,即将满门抄斩之时,是哈尔姆林亲王将八岁的他护下:“这个孩子有当朝天子的血脉,断不可伤及。”他清楚地记得亲王当年这样说。是在哈尔姆林的十年,让他得以平安长大。
璟夕那时是亲王母亲的小丫鬟,因为生得伶俐乖巧,颇受老夫人喜爱。她那年也不过十岁,从他被收养之后,便成了他的贴身丫鬟。在哈尔姆林,她是他最好的伙伴,每天陪他读书练武。多少次,他淘气地唤她:“璟姐姐,璟姐姐!”惹得她追过来,佯装要堵他的嘴。他们不像主仆,更像是一对青梅竹马。
然而他没想到她会寻死。昨日去救她的路上,他还想着:一会儿她定是会哭着发脾气的、打他、怨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结果她却拿那破簪子刺伤自己,一副要把血流干视死如归的蠢样子。
刚刚去见她,自己本想说些体贴的话来,可她言语、行动里掩不住的疏远又让他觉得厌恶。他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滋味,自己从未如此这般护过一个女子,沙场归来,战争的残酷让他内心里沉重了许多,他此刻只想找一个知心的人说说话,偏偏她还不买账。自他征战归来,就早已成了朝臣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晋王府想必也早被人暗中观察,自己行动稍有不慎便可引来流言蜚语。
璟夕那边,暂时不去看她了,免得她被有心之人盯上。
隔天,他再次被皇帝召见。
“晋王,你府里的那个丫鬟要如何处置?”
“皇兄,念在她伺候我多年的份上,求皇兄饶她一命。”
“此事祸起流言,往后你要多多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臣弟谨记皇兄教诲。”
“阮辰,”皇帝忽然缓和了语气,“你今年二十岁,也到了适婚年纪,朕有意为你指一门婚事,你意如何?”
“儿女这般,怎足皇兄挂齿,臣弟只希望为皇兄鞠躬尽瘁,为国效力。”
皇帝听了,有些不悦:“朕身为一朝天子,既然已准了这门婚事,怎可出尔反尔。你不要辜负朕的良苦用心。”
回去的路上,他一言不发,陷入沉思中。
皇帝要他娶的,是宰相张准的次女——张莺莺。张准是先帝时就受重用的元老,城府颇深,传闻说他手段毒辣,十几年间,与他对抗的朝臣大都被莫名地安了各种罪名,或发配、或满门抄斩。此次嫁女于他,想必也是另有所谋。
其实几日前,就有眼线回来禀告,张府最近总是邀请各位臣子赴宴,很可能是要摸清众人的底细,开始清理、站队。
突然安排嫁女一事,宰相的拉拢、掣肘之意不难看出。
晋府里,璟夕经过两天的休息,气色已经恢复了许多。她指使自己的丫鬟小菊,收拾好王爷卧房,一个人搬回到偏院去了。
王爷回来看到自己的床铺空了,便知道她在和自己可以保持距离,也就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下人要好生照料她。
后来的一个月里,王爷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那段时间,她手腕的伤逐渐好了。
无人差使她,她便整日在树下做着绣工。一入了冬,本就气血虚弱的她染上了风寒。尽管王爷先前已经叮嘱要好好照顾璟姑娘,但王爷的这种疏远还是引得府里那帮见风使舵的杂役们各种猜想:这个往日里最得宠的丫鬟,如今王爷却对她避之不见,想必一定是因为之前破坏了和亲失了宠,还是趁早离她远远的,免得惹祸上身。
天气渐渐转凉,可是送到璟夕那里的东西却开始各种缺斤少两、物品的质量也劣质了许多,日子甚至有些拮据了。
前些日子,璟夕做的那些绣工被她缝制成了一个个精巧的荷包,让小菊拿到街头去兜售,附近各家的小姐千金们都很喜欢精美的玩意儿,因此璟夕的荷包很容易脱手,赚来的钱暂时能够补贴家用。然而她们还是烧不起煤炭。杂役们送来的都是些禁不住烧且烟气又大的劣质煤炭,眼看冬天就要来了,床上单薄的被褥还没换成厚的,这些都拖着她的风寒许久不好转。璟夕的针线细致,又精思设计,所以缝制荷包的速度很慢,维持生计还是很困难。
至于王爷突然的冷落,璟夕单纯地在心里想着:或许王爷只是要避一避风头,免得有心之人说闲话才故意疏忽她的,他其实是想要保护她。陪他从遥远的哈尔姆林来到这偌大的京城,他们经历了多少凶险的日子。两年前,他首次回京的途中,他们就差点险遭暗杀。璟夕知道,不管是皇帝还是其他大臣,都怕他成为日后的隐患。他经历的痛苦,她是看在眼里的,一个没有依靠的人,注定从一开始就要如履薄冰,才能步步为营。她心疼他,因此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累赘,即使落得一个话柄也不行。晋王不来找她,她安静度日便好,不可以节外生枝。
她不知道,再过几日,就是王爷要娶亲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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