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馆与小白楼

作者:清江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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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不归·壹


      式微设定

      三大势cp向(寒江柏影,不季其殊,温顾致新)+青宁一夏(看不惯可当cb无差)
      其余友情/亲情向

      三小孩存活

      【式微,式微,胡不归】

      ————————————

      刀剑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箭矢划破长空,刺入将士们的骨肉。

      柏闻猛的睁开双眼。

      有多久没梦到五年前的那场战争了?

      顾子尧临别前的那个眼神……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柏闻实在睡不着,起身披上外衣,打算出去透透风。身为一国之君,柏闻夜里却不爱让人守在寝殿周围。

      他没有走远,只是一个轻功翻身上了屋檐。今晚夜色不错,弦月高高挂起,繁星闪烁,一如当年。

      日子一天天近了,他也越发的不安稳,也许是怕功亏一篑,也许是怕辜负了他们,也许只是因为数日前江恪带回来的那句话。

      ·

      跟江恪已有月余未见,自然甚是想念,江恪回京那晚,柏闻难得主动了一回,把自己送到心上人跟前。

      白日在朝堂上君臣相待,夜里在寝殿内鱼水之欢,柏闻早已习惯与江恪维持这样的关系。只是他知道那人也不满足,想着既然马上要尘埃落定了,也是时候该人心上人一个惊喜。

      然而唇齿之间,他却察觉到正在接吻的人有些心不在焉。柏闻微微皱了皱眉,正不满他的分心,就听到江恪低沉的声音带着嘶哑地说:“顾子尧没死。”

      他猛然顿住,望向江恪的眼神顿时充满了不可置信。

      江恪却没再多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吻他。这次不专心的人变成了柏闻。

      柏闻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顾子尧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呢?报仇雪恨?谋权篡位?

      可无论是为了什么,对江恪而言都是不公平的。

      ·

      柏闻独自坐在寝殿屋顶,皇宫坐落在京城的最中心,此时已是子时,京城中仍有零零星星的灯光闪烁。

      这是大渝最繁华的地方。

      京城人人都称赞渝帝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岁月静好。

      柏闻却知道,一个国家繁荣兴旺的背后,有多少人付出过性命。

      大渝创立之初,南有倭寇、北有匈奴,时局不稳,朝廷动荡。先帝就是在南下亲征时重伤不治而亡。

      柏闻继位时年仅十八,当时南边的倭寇虽然在战争中重伤先帝,可自己内部也元气大伤,反倒是北方的匈奴看准了时机,趁机进犯大渝。

      于是柏闻不得已御驾亲征,原本士气大振,势如破竹,不料于酒泉受伏。柏闻无奈之下,命顾家小将军顾子尧带领七百一十一人的小队驻守酒泉,掩护大军撤退。他答应他们,等大军安全后,会尽快派人回援。

      但他们没有等到。

      七百一十二人,于酒泉全军覆没。其中包括武将世家顾家的嫡子顾子尧和养子夏予扬。

      ·

      其后五年,柏闻以铁血手腕镇倭寇、平匈奴,又有江、林两家辅佐,从此四海清平,再无祸事。

      如今的柏闻变得冷血、客观,可当年那一战,到底是成为了他心中永远的痛。亲手放弃七百一十二人的性命,对于他一个刚继位的新帝来说,太重了。

      况且……怎么偏偏是顾子尧呢?

      夜凉如水,此时寒气更有些入骨。不过柏闻没有等太久,很快就瞥见一抹白毛飞了上来。

      江恪皱着眉看着只套了一件中衣就出来的柏闻,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只把身上的披风取下来披在柏闻身上。

      这样沉默寡言的江恪让柏闻有些心慌,他故意别过头去:“宫里的侍卫都是死的吗?这么大个人都能溜进来?”

      他什么都会,就是不太会哄人,大晚上再吹风可就要病了。江恪到底还是忍不住,低声妥协:“祖宗,晚上风大,咱们进殿说行不行?”

      柏闻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面上不显,乖乖跟江恪回了寝殿。

      江恪为柏闻拢了拢鬓边凌乱的发丝,轻轻把他搂进怀里:“以后不吃飞醋了行不?”

      这哪是吃醋的问题,柏闻心里清楚得很。

      五年来,他对顾子尧的愧疚越淡,对江恪的歉意就越深。

      江恪是江丞相的嫡次子,上头还有一个当文官的哥哥。这些年来,朝廷上也多亏有江丞相和江大公子镇守,柏闻才能安心征战四方。

      江恪没有跟江家人一样走文官的路子,他幼年时在外地习武,回京了也不曾懈怠,能文能武,是不少京城女子的梦中情郎。只不过他江恪早已心有所属,二十有三了仍未娶妻,幸而他上头还有个哥哥,江家也从未着急。

      “你去找季少一了?”柏闻闻见江恪身上熟悉的熏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嗯,去他府上蹭了顿饭。”

      柏闻有些不放心:“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季少一是大渝的小镜王,幼时被先帝捡回宫,一直以来,与柏闻不是亲兄弟甚似亲兄弟,是他最信任也最重视的手下。

      而江恪是季少一的伴读,是他最好的兄弟。

      江恪轻笑一声:“柏闻,在你眼中,我就这么不可信吗?”

      “……”柏闻呼吸一滞。

      “事到如今,你还想把我支开?”江恪退开一点,望进柏闻的眼眸:“怎么,就允许你和季少一有小秘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柏闻,我可以帮你,”江恪的食指轻轻抵在柏闻的唇上,打断了他的话:“无论什么情形我都能应付,我可以保护你。”

      那一刻,对上江恪坚定的眼神,柏闻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什么不安,什么担忧,好像只要江恪站在他身边,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他已经这么爱这个人,爱到无条件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

      柏闻和江恪的初遇不算美好。

      那是一个平凡的午后,柏闻刚被母后训斥了一顿,从凤仪宫出来就一路往重华殿狂飙。

      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一粒果子从天而降。

      柏闻:??

      他皱起了眉,不满地看向树上坐着的罪魁祸首:“你谁?”

      对方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年纪,却顽劣的很,白花花的头上用不知道什么东西搞了一撮红毛,在柏闻看来煞是碍眼。对方似乎并不怕他,歪了歪头,笑着反问:“你又是谁?”

      “我是谁重要么?”柏闻眉头皱得更深:“下来,御花园的树也敢爬。”

      “不下你又能怎么样?”树上的人勾起了唇,语气带着挑衅。

      柏闻周遭的空气瞬间降了一度,二人无声地对峙了半晌,谁都不肯先低头。

      最终是第三个人打断了他们。

      “太子殿下。”

      是顾子尧。这种冷冰冰的语气也只有他。

      柏闻回过头,顾子尧穿着一袭深蓝色宽袖外衣,腰间系着墨色腰带。看得出是刚刚赶回来。

      柏闻的脸色稍有缓和:“你回来了?”

      “哦,原来是太子殿下啊。”顾子尧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树上的人打断了。那人听罢,丝毫没有慌张和对刚刚失礼的恐惧,依旧是我行我素。他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柏闻面前,懒散地行礼:“臣江恪,见过太子殿下。”

      “江恪?”柏闻想了想:“父皇给季少一选的伴读?”

      顾子尧:“……嗯。”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江家二公子江恪先前一直被养在外地,不久前才刚回京,正好赶上了先帝为季少一选伴读。江家是功臣,又忠心耿耿,是为异姓皇子伴读的不二人选。

      实际上江恪跟柏闻同岁,甚至比他还年长一个月。如果不是因为先前一直不在京城,说不定他才是柏闻的伴读。

      深知这一切的柏闻表示晦气。

      “那这位一定就是太子殿下的伴读顾公子了?”江恪这才把目光放在顾子尧身上,笑容里带着几分探究:“幸会。”

      顾子尧微微点头:“嗯,幸会。”

      “行了,戏也看得差不多了吧?”柏闻喊道:“给本宫出来。”

      “这怎么能说是看戏呢。”幼年的季少一讪笑着从不知道那个角落走出来:“我这不是给你们时间互相认识嘛。”

      小季少一眼里透着生疏,想靠近柏闻又不敢放肆,有些警惕地看着顾子尧和江恪。

      “这是顾家嫡长子,顾子尧,我的伴读。”小柏闻主动拉过小季少一:“他自幼在丹云山习武,现在也时常会回去小住,所以你还没见过他。”

      “嗯。”小季少一乖巧地点头。

      “江公子你应该见过了,是父皇给你选的伴读,以后他会陪着你的。”想到江恪的德行,柏闻有些不放心:“当然,你也不要什么事都跟他学……”

      事实证明柏闻的担忧还是很有道理的,后来季少一果然被江恪带坏了。

      两人一起偷鸡摸狗捞鱼爬树上串下跳往柏闻的茶水里加薄荷叶……

      只不过后来柏闻也没有心思管他们俩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那是季少一认为江恪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反正他不敢。

      江恪把柏闻本人拐走了。

      .

      “再喝一杯吧,一醉解千愁呢!”

      季少一望着眼前的青梅酒,突然就没了兴致。

      是了,他以往最是喜欢喝这青梅酒,只不过今日的青梅酒,似乎变了味。

      他第一次喝那青梅酒,是柏闻亲手酿的。

      那年季少一才十岁,跟顾子尧两个人被柏闻哄骗着喝了一壶青梅酒,醉了以后哭了半宿,被江恪笑了约有个把月。

      那青梅酒还挺好喝,只是不知道那天他喝醉了还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从那以后柏闻就再不给他喝酒了。

      后来他去江恪府上时发现江恪藏了整整一坛的青梅酒,两人差点儿打起来,他那时候才知道自己喝的青梅酒是柏闻亲手酿的。

      再到后来……先帝崩逝,顾子尧也死在了酒泉的那场战役,柏闻独自挑起大梁,再也没有酿过青梅酒。

      温柔乡的青梅酒最像柏闻的手艺,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成了温柔乡的常客。

      舞女们还是上赶着献殷勤,一杯见底又添上一杯。

      前些日子,探子报回来说,草原打算在这两天动手,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杀了渝帝。

      柏闻这几天会去行宫,他是知道的。

      他哪里还有得选。

      季少一一口饮下那杯青梅酒,把酒杯随意地放在桌子上。然后推开了姑娘们又一次递到眼前的酒杯:“诶,本王喝急了,不如,换个人喝?”

      他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站着的小侍卫。

      乔殊今日着了一袭紫衣,长发没有束起,笔直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在看什么。明明只是个侍卫,却总是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换……他!如何?”

      听到季少一的话,乔殊这才把头转过来,一双蓝眼睛直直看着季少一。乔殊的侧颜本就好看,回过头来这一眼,怕是连温柔乡的头牌都比之逊色,惹得季少一身边的的姑娘都不禁感叹。

      “他是谁啊?”

      季少一挑了挑眉:“他呀……名叫乔殊,是皇上安排给本王的贴身侍卫。”

      “贴身侍卫”那几个字,被他咬的格外清楚。

      乔殊跟了他五年,酒泉那场战役后不久,就被柏闻派来了他身边。

      乔殊是个危险的人物,季少一知道,各方面看都是。

      但他还是把乔殊留下了,并从一个普通侍卫一路提拔到了贴身侍卫。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乔殊的那双眼睛太过迷人。

      “属下是近卫,并非贴身护卫。”

      倒是急着撇清关系,季少一勾了勾唇,并未言语。

      “那近卫小公子,你能喝吗?”

      温柔乡的舞女们都是人精,自然看得出这位小侍卫在小镜王心里不一般,又把心思放在乔殊身上,媚眼直勾勾地盯着乔殊。

      乔殊还是看着季少一,一言不发。

      “你看小镜王做什么呀!”

      季少一笑了笑,亲自为乔殊倒了一杯酒:“他啊,在等我吩咐。”

      接着酒杯的掩护,几粒粉末从季少一的指甲中滑落,落在酒杯里,一瞬即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季少一意味深长地把酒杯递到乔殊面前。

      “小镜王要你喝这杯酒……你喝还是不喝呢?”

      .

      行宫佛殿内,柏闻轻阖双眼,听着一旁的主持一下一下敲打着木鱼。

      在佛堂的平静中,一阵稳当而平和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男人轻轻接过侍女手中的茶,将其倒掉,重添了一杯。

      “陛下,茶凉了。”

      柏闻手中依然捣弄着佛珠,两旁的侍女无声地退下,佛堂里只剩僧人念经的声音。

      那人也不恼,为自己也添了杯茶,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林致。”终于,僧人的声音弱了下去,柏闻睁开了眼睛:“五年了。”

      “……”林致喝茶的动作一顿:“嗯,五年了。”

      “你想见他吗?”

      “……想。”

      怎么会不想呢?从五年前到现在,他只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就一面也好。

      “朕也想,”柏闻把手中的佛珠放下,挥袖站了起来:“五年来,无时无刻不想。”

      林致眨了眨眼,无奈道:“这不一样,陛下。”

      柏闻不置可否,从林致身边经过,走到窗边。窗边有一棋桌,棋盘上的局下到一半,一眼望去分不出胜负。

      “陛下,您没有错。”林致随着柏闻的脚步,目光落在那局残局之上。

      “您是皇帝,您所考虑的,是为国家,是为百姓。”

      “是,慈不掌兵,为大局。朕虽有遗憾,却无悔。”柏闻浅笑了一下,弯腰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可朕还是舍不得杀死季少一。”

      林致垂下了眼帘:“陛下留着他,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人人都这么说。”柏闻嗤笑:“林致,朕可不信这是你的实话。”

      林致没有言语。

      “关于季少一,大臣们总是各有说法。有的说季少一威胁到了我太子的位置,有的说他能给我做个伴儿,有的说他是草原的奸细。从他来的第一天就是这样,吵了十几了。”

      棋局彻底走到了死路,柏闻随手把棋子扫开,在棋盘中央重新落下一枚黑子。

      “后来朕登基了,他们开始说季少一有异心。”

      “父皇走得太急了,都没来得及告诉朕,该怎么办。”

      窗外似有飞鸟,在春意盎然中喧嚣,有那么一瞬,柏闻想到了自己。

      若说他是笼中的囚鸟,那季少一就是自由的北雁。他困不住他,也无法跟他一起飞。

      他就是有点贪心了,妄想留住身边的最后一个亲人。

      “可是陛下。”林致在他身后躬了躬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林致,我知道你不理解朕的做法。”柏闻什么都没有解释,他回过身来,双手扶起林致,深邃的双眼望进他似水的明眸:“这一次,我想再信他一回。”

      “毕竟成与不成,都是最后一次了。”

      .

      乔殊和季少一离开了温柔乡,以往本该繁华的街道此时却空无一人。乔殊本能察觉到不对劲,迅速护在季少一身边。

      “哼,动作倒是很快。”季少一的神色暗了暗,想到刚刚通过飞镖传来的命令,眼睛里透出一股厌恶,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如常吩咐乔殊:“你速拿虎符抽调两万驻军,随本王前往行宫勤王。”

      乔殊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自从柏闻五年前把虎符给了季少一,就一直没有收回去。而两年前,季少一把虎符交到了他手上。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季少一竟会胆大至此。

      “可私调驻军是死罪……”

      “顾不得那么多!”季少一厉声打断了他:“刚得到线报,匈奴人已混入城中,若被他们抢先,还在行宫祈福的皇上就危险了。”

      “骁骑营就在城内,为何不调?”

      季少一突然停住脚步,冷冷地朝他看过来。

      “你在质疑我?”

      乔殊从未见过这样的季少一。不再温柔且不着调,带着威压和命令。

      “我说……立刻抽调驻军,前往行宫!”

      季少一一把抓住乔殊的手腕,熟悉的触感让乔殊一颤,可季少一眼底的疏远,又让他立刻清醒过来。

      “可是……”

      乔殊到底是恃宠而骄,被季少一抓着的手抖了抖,似是想挣开他。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场景,季少一差点儿心软。可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他狠狠甩开乔殊的手,尽量用冷漠无情的语气吩咐道:“出了事我会担着,从现在起,这支驻军完全由你率领,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以保护皇上的安全为先。”

      这些话乔殊现在可能听得云里雾里,甚至根本不信,但季少一知道,他总会懂的。

      就在此时,一支飞镖“嗖——”地朝他们射来。

      “小心!”

      季少一一剑挡开飞至身前的暗器,猛推了乔殊一把:“快去!!”

      “……是!”乔殊深深地看了季少一一眼,亦不再犹豫,使了轻功离去。

      季少一这才松了口气,对方显然是冲他来的,只要乔殊不在身边,就不会有事。

      来者一袭黑衣,用面具挡着脸,身材高大,手中握着一柄残剑。

      “你就是小镜王季少一?”

      季少一觉得他的声音很耳熟,但又跟记忆中有些不同。

      “阁下是?”他试探地问。

      “来杀你的人。”

      语毕,那人已挥剑至身前,毫不废话。

      季少一也不示弱,举起手中的剑抵挡。几招下来,明显感觉到对方身手非凡,季少一的心却慢慢放下了。

      这剑法……不是匈奴人。

      “看来有人是非要本王的命不可……”季少一勾了勾嘴角:“还想请教,是谁派你来杀我?”

      那人冷哼一声:“你通敌叛国,罪恶滔天!大渝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通敌叛国……”季少一只觉得好笑。

      他本就是匈奴人,又怎么能说他通敌叛国呢?

      然而他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只是笑意渐深:“那你可知,陷杀大渝朝廷重臣,是死罪。”

      对方没有理他,再度挥剑而来,气势明显更加凶残。季少一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档,却是精准地预测了对方的走位。季少一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想起了这招式。

      一个走神,就被对面钻了空子,一剑刺中腰腹。

      季少一吐出一口鲜血,退后两步,然后笑了。

      “顾子尧。”他喘着气说:“你没死。”

      “……”对面的人沉默两秒,亦不再掩饰,伸手取下面具:“是,我没死,让你失望了吗?”

      五年未见的眉眼出现在眼前,却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难怪啊。”季少一大笑起来,他的视线落在顾子尧的剑上,那虽是一柄残剑,仍能探见那剑曾经的威武:“碧血剑,对吧?”

      碧血丹心,凡是丹云山出师的,人人都有一把。

      顾子尧把手中的剑往后一挥,眼神中尽是冷漠。

      “五年不见,你可变了太多了。”

      “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叙旧了。”

      眼看顾子尧眼里的杀意快要溢出,季少一笑着摇摇头:“可是你忘了吗顾将军,本王可是见过你练这招丹云式的。”

      “哦对了,”他说着挑了挑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这丹云式……还是乔殊最拿手的剑法吧。”

      “本王看他练剑的时候,可是把这套剑法学了个七八分呢。”

      听到乔殊的名字,顾子尧眉头一紧:“你……”

      那么一秒的功夫,季少一突然射出暗器,同时一吹口哨叫来马儿。

      顾子尧堪堪侧身躲过暗器,再一回头,季少一已经翻身上马。

      “抱歉了顾兄,今日还轮不到你来杀我!”

      .

      季少一和顾子尧其实也不是很熟。

      虽然说顾子尧是柏闻的伴读,但一半时间都在丹云山,剩下的一半也总是跟柏闻在一起,和他一年到头也讲不了几句话。

      通常情况下都是他跟江恪胡闹,闹完了运气不好被先帝训一顿,运气好就被柏闻训一顿。如果顾子尧在,通常会在柏闻身后,一言不发地听柏闻把他们阴阳怪气一遍,然后跟柏闻一起走。

      有时候江恪会追上去,但季少一不会,他会默默把能收的烂摊子收了,不能收地丢给江恪收,然后自己回寝宫去爱干嘛干嘛。

      季少一知道柏闻很在意顾子尧,哪怕顾子尧带给他的伤害如此之多,他还是常盼着顾子尧回京。

      跟季少一和江恪不同,季少一是亲人,江恪是爱人,顾子尧更多的是挚友。季少一常常觉得,或许顾子尧才是最了解柏闻的那个。

      所以即使他再不喜顾子尧,也从未想过牺牲顾子尧来换取什么。

      可那一切来得太快了。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柏闻已经下令由顾子尧驻守酒泉。

      他所做的一切,都以柏闻为先。他不能让柏闻此时调换将领而陷入舆论之中。

      于是他放弃了顾子尧,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

      顾子尧那一剑刺的不浅,季少一忍着剧痛,骑着马拼命往行宫赶去。

      他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去行宫最近的路,走这边会穿过一片丛林,不用绕路。而且丛林里千万条路,可以轻易夺过侍卫和追兵。

      没想到,不过走了两步,就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乔殊?!”

      对方像是算好了自己的路线,季少一赶紧勒停了马,却因为剧痛无法支撑住自己,从马上摔了下来。

      “小镜王!”乔殊立刻冲到他面前:“你受伤了!属下扶你起来……”

      “乔殊!”季少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再一次叫了他的大名:“你、你立刻送我去行宫!”

      乔殊皱起了眉,季少一的伤口还在流血,一看就知道伤的不轻。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心里浮现,他强压下嘴里的苦涩:“属下已通知行宫禁军,小镜王可以放心皇上的安全。眼下还是先帮你……”

      “不!去行宫!”季少一推开了乔殊按住他伤口的手,没有去看他,而是盯着行宫的方向,神色急躁:“再不去就……”

      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倏地响起,乔殊手中的匕首一下捅进了季少一的皮肉。

      “就晚了。”

      乔殊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不再露出焦急,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寒的冷漠。

      他一秒都不愿意再演下去了。

      “乔殊你……”

      “你如此心急,当真是要去救驾吗?”

      季少一没有回头,二人僵持在原地,乔殊只觉得这一刻的寂静被无限拉长,多一秒都令他窒息。

      乔殊质疑的不错,他确实可以直接调骁骑营,更何况骁骑营的都统是林致林将军,绝对忠心。

      但可惜啊,那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虎符、驻军,那是柏闻给他的权利,他又怎么能不用一用呢?

      温柔乡里飞镖上的线报根本不是他跟乔殊所说的什么匈奴人混入城中的消息,而是从匈奴传来,要他杀了柏闻。

      柏闻就在行宫。

      季少一没有解释什么,他眼里甚至没有太多的震惊,只有遗憾和惋惜。

      在乔殊眼里,他就是大渝的叛徒而已。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即然不能同生,那便共死吧。

      乔殊看着他,声音奇怪地发着颤:“只要能杀了你,为五年前死去的那七百一十一人报仇,我不在乎!”

      “……”他像是想证明什么,又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我什么都不在乎。”

      季少一大笑起来,尽管他每笑一下都会牵扯到伤口引来一阵剧痛,可他浑然不觉,仿佛丧失了痛感。

      从小他就知道,做人,下手要狠,心要硬。所以当初,面对一个不怎么相熟的顾子尧,他几乎没有犹豫。

      若说他何时觉得对不起顾子尧,或许只有在乔殊一个人望着月亮伤神的时候。

      可能这就是天意。他舍弃了一个不怎么相熟的顾子尧,也彻底在他和乔殊之间划上了一条分界线。

      鲜血一口一口地往外涌,季少一的视线已经模糊了。

      如果他算得不错,毒会在一刻钟后毒发,到那时,乔殊应该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从乔殊拿起酒杯的时候,季少一就知道,他是真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自己。

      “小镜王要属下喝,属下自然喝。”

      他看着乔殊毫不犹豫地喝下那杯酒,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酒,谢小镜王赏赐。”

      即然如此,那便遂了他的那意吧。

      朝夕相处了五年,他们到底还是走到了终点。

      匈奴人这次下了血本,势必要铲除柏闻,如果成功,大渝连个继承人都没有,群龙无首,自然不堪一击。

      可如果失败……

      如果失败,匈奴不仅会损失大批人马,还会让大渝有了攻打匈奴的理由。

      只可惜啊,他怕是去不了了。

      至于行宫那边……

      有江恪在,匈奴又怎么会成功呢?

      似是不满他的分心,下一秒,刚拔出来的匕首又捅了回去。

      又一口血涌出,但季少一已经麻木了。

      他听见乔殊低下头,在他身边耳语:“就那么舍不得他吗……”

      他想再跟乔殊说一句话,却早已没有力气了。

      我最舍不得的人是你啊。

      乔殊那样好,怎么能就这样陪他一起死了呢。

      他该长命百岁,活到天下太平,再无战乱的那一天。

      他该亲眼看看,当年那七百一十一人为大渝带来的和平。

      季少一望着行宫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始终没有再看乔殊一眼。

      .

      柏闻静坐于棋桌一侧,突然心口一悸。

      总管太监一脸谄媚的走上前来,自认摸透了柏闻的心,面带喜色道:“皇上,钉子……已经拔了。”

      林致坐在棋桌对面,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枚白子,稳稳放置于盘面,神色不明。

      柏闻淡淡地“嗯”了一声,落下一枚黑子:“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太监一愣:“……陛下,这……”

      “退下!”

      “是!”到底还是有些眼力见,见柏闻似要发怒,只好退了出去。

      佛殿大门再次被关上,柏闻对着暗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窗外树叶飘落了几片,似是有风吹过。

      二人安静地对弈,黑白棋子交错落下。

      “林致。”

      “臣在。”

      “等会儿顾子尧来了,你先去见一见他吧。”

      林致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顾子尧是林致的师弟。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在离京城北边不远处的丹云山上,住着一位常年隐居的高人。

      孟惊鸿使得一手好剑,善用巧劲,轻功了得,还略懂医术。

      而这样的一位奇人,却是一位女子。

      孟惊鸿收徒只看缘分,多少人求着拜她为师,她却偏偏一眼看中了林致。

      林致是林将军的独子,身子骨不好,自幼体弱多病。那时大渝刚刚统一,时局不稳,林将军和林夫人就决定试试把林致送去丹云山,是习武,也是养病。

      林致第一次见孟惊鸿,就被她那行云流水的剑法迷了眼。等他回过神来时,孟惊鸿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只看了他一眼,便说着孩子与她有缘,收了林致为她的大徒弟。

      那一年林致七岁。

      他跟着孟惊鸿在丹云山上过了一年悠闲的日子,每日跟着孟惊鸿练剑,身子骨竟也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第二年,也是差不多的时候,顾子尧来了。

      顾子尧从小就正经,见了孟惊鸿就一板一眼地叫“师父”,孟惊鸿听了直摆手,说可别,我还没收你做徒弟呢。

      顾子尧听了就站在原地不动了,无措地看了看孟惊鸿,又看了看身旁的母亲。

      许是小正经的模样太可爱,站在孟惊鸿身后的林致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子尧这才注意到他,懵懂的眼睛望了过来。

      林致对上他的视线,竟有些害羞,往孟惊鸿身后躲了躲。

      孟惊鸿见了,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顾子尧的头,说:“看来你和阿致还挺有缘,也罢,既然阿致喜欢你,那你便留下做我的徒弟吧。”

      林致就这样做了孟惊鸿的借口。

      顾夫人率先反应过来,拍了拍顾子尧的脑袋:“愣着干什么啊,叫师父!”

      小顾子尧:“师父!”

      躲在孟惊鸿身后的林致又忍不住笑了。

      就这样,顾子尧成了林致的师弟。这一年年末的时候,孟惊鸿从山下带回来了一个孩子,只比顾子尧小两个月,说这是他们的三师弟。

      三师弟有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透着一股冷漠,林致却不在意,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

      许是林致的眼神太过温柔,三师弟仍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声音却已经软了下来。

      他说:“乔殊。”

      .

      顾子尧找到乔殊的时候,他正靠着一棵大树的树干,看着前方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双蓝色的眼睛失去了光泽。

      顾子尧心下了然:“死了?”

      “死了。”

      乔殊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身上还沾着季少一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他缓缓走到顾子尧面前:“多谢你把他留给我。”

      “嗯,”看着乔殊这副模样,顾子尧也没有说什么:“来时行宫附近的禁军已被惊动,我们动作要快。”

      “好。”

      乔殊随顾子尧一同朝行宫走去,可没走两步,胃里就一阵剧痛,紧接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小乔!”顾子尧一惊,立刻返回来扶住他。

      乔殊跪在地上,双手微微颤抖,全靠顾子尧的支撑才不至于倒下。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语气虚弱:“看来,我是去不了了……”

      “怎么回事?”顾子尧慌张地去给他把脉,还未触及到脉象,乔殊又吐出了一口血。

      “是毒……”顾子尧的脸色很难看:“怎么会这样?”

      乔殊却很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他的眼睛里是顾子尧看不懂的情绪,有仇恨、有悲痛、有不舍、还有……释然。

      “季少一这个小狐狸……谁也信不过……”乔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他从没完全信过我……”

      “有人背叛他……就和他……一起死。”

      顾子尧皱起了眉:“你早知那酒有毒,还要喝?”

      “那杯酒不喝,就功亏一篑了。”乔殊笑着摇摇头,季少一的暗示都那么明显了,他又怎么会不知。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喝了,为亲友、也为自己。

      “是什么毒,我去找解药!”顾子尧说着便要起身。

      “来不及了!”乔殊一把拉住顾子尧,这一下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我不怕死……我……我只要给亲友报仇!”

      那年他才十五岁,本是不用上战场的,是他自己要跟着顾子尧,在军营待了一年。

      他与那七百一十一人都是过命的交情,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训练……他们待他都像亲人一样好,有的他连名字的记不住,却能记住他们每一个的脸。

      他们有的盼着早日回去娶媳妇,有的希望能建功立业,有的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了。

      还有夏予扬……他的小师弟。他才十四岁啊。

      从前在丹云山时总爱与他斗嘴,谁曾想最先离开的,竟然也是他。

      他死死地抓着顾子尧:“你得活着!活着见到皇上!”

      如果不是皇上突然下令,挑选他作为贴身侍卫一起撤退,他也该和那些将士们一样死在那场战役里。

      “我……替那七百一十一人问问……问……为什么……为什么!”

      也替他自己问问,为什么,偏偏要让他活下来。

      “你明白吗?”

      乔殊终于落下一滴泪。

      “我明白。”顾子尧轻轻抱住他:“我明白,小乔,我答应你。”

      乔殊的头开始晕,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模糊。或许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意识模糊之际,他好像看见了那个站在尽头等他的人。

      季少一临死前的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乔殊阖上了眼睛。

      他喃喃道:“你说,他为何不看我?”

      “什么?”顾子尧没有听清。

      乔殊摇了摇头,无力地推了推顾子尧。

      “顾子尧,莫要再管我了。”

      他这辈子最对不起兄弟们的事,就是爱上了某个人吧。

      如果不能同生,共死好像也不错。

      .

      啪!随着最后一枚黑子落下,一局胜负已定。

      “林致,你分心了。”柏闻淡淡笑了笑。

      林致没有否认。

      “此局已死,也该走下一步棋了。”棋桌重新恢复整洁,柏闻示意:“你先?”

      “嗯。”林致拾了黑子,随意放置于棋桌上。

      又是一局对弈,每一步棋子落下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步步为营,最终完成对弈者赋予它的使命。

      在落棋的声音中,林致终于开口。

      “陛下,这步棋,您和小镜王下了多久?”

      “……”柏闻轻笑,被林致看穿,他并不意外,只是讶于林致的冷静。

      “当年少一走第一步棋的时候,朕确实不知。”柏闻没有过多的解释,但也不会担下莫须有的罪名。

      “少一他本想瞒着,可是他忘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他在想什么,我又怎会看不穿?”

      柏闻提起季少一的时候,就连自称都不自觉换成了“我”。

      林致没有拆穿他,只是淡淡地问:“恕臣斗胆,陛下,臣想知道小镜王当年走这步棋的时候,到底想了些什么。”

      “你知道吗,季少一他还有一个妹妹。”

      此言一出,不必再多言,林致也懂了。

      “原来如此。”林致点点头:“他选了第三条路。”

      “七百一十二人,换这一条路,不亏。”

      “确实不亏。”林致笑了笑:“不亏。”

      一盘算好的棋,注定要有棋子被抛弃。

      他们甘愿做棋子,就得担得起这个后果。

      落子无悔。

      “林致。”柏闻在寂静中开口:“你身子不好,等会儿若是人多,你就退守后方。”

      林致手上动作一顿:“陛下……”

      柏闻没有看他:“顾子尧好不容易回来了,朕这心里面也终于安心了。”

      林致默然,他知道柏闻在想什么。

      这几年来,柏闻的愧疚里,大概也有他的一份。

      “陛下到底,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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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胡不归·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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