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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山村
村里静的出奇,无鸡鸣,无犬吠,无烛火。
李友根翻身爬起,蹑手蹑脚的向着一座砖瓦房摸过去。撬开锁,李友根推门进去,借着月光隐约瞧见屋内有人盘腿合掌靠壁而坐,他心说不好,转身要走,一阵阴风吹来。啪。门开了。
坐着的正是他好友张猎,四肢具反向折起,好似拜月,全身浴血,颈上长着一个眉开眼笑的狐狸头,静静地看着他。
春雨霏霏,正遇上合山村人心惶惶,路上人影不见。随杨柳风转过巷尾,巴掌宽的屋檐下蹲了一个小乞儿,乞儿身无长物,只有一只破碗,一根竹杖,一身破衣,窝缩在檐下半睡半醒,好不可怜。
小巷渐渐传来踩着雨水的湿哒哒的脚步声,转弯处出现一个书生,他手持桐油伞,乌黑的发髻插着一只竹簪,只看一眼那只持伞的手,便可知此人模样出众。伞略略偏过,书生向乞儿看了一眼,他稍有迟疑,还是蹲下身把伞倾向乞儿头上:
“小兄弟,今日无人行善,不如找个挡雨的地方落脚吧?”
“先生不是在行善吗?”
乞儿抬起头,露出一副浓眉大眼,眼尾微垂,眸如桃花春水,情意欲语还休。书生一愣,随即自嘲的笑笑:“我等自身难保…..也罢,小兄弟,你同我回家吧,我那里有一壶热酒吃。”
书生返家,烫滚了酒,又给了乞儿一身干净衣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江有鹤。”乞儿饮下一杯酒,满面通红:“我并不是叫花子,先生,你遇到什么难事,我来帮你,就算是还你的酒。”书生心中好笑,还是正色道:“我名荣锦,是本村衙新来的师爷,不知江贤弟可知本村的狐狸拜月杀人一案?”
“我知道,死了一个专猎狐狸的猎人,吓疯了他的朋友。”江有鹤啃了一口馍。
荣锦苦笑:“愚兄初来乍到,得罪了县尊大人,他说若我破不了此案,就要打八十大板扔出去。此案实在诡异,恐怕这板子是跑不掉了。”
江有鹤闻言仔细打量荣锦,看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样貌,恐怕是八十大板打下去就没有命在了。荣锦顾自低头,眼中似有水光,他轻轻咬住薄唇:“我可真是无用,若是没了奉银,家中妻儿老母如何是好…….”
“好啦,你别难过,我帮你就是了。”江有鹤一拍大腿:“走,我们现在就去会一会这个狐头人。”
张猎死相凄厉,村里的义庄不敢收他,只得停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张猎的妻子张何氏一见尸体就吓晕过去,如今这人停在院子里,张何氏和她的女儿张月已经两天没出卧房了。荣锦推门而入,熟练的把张何氏母女门前的空餐盘拿起,放了两碗清水又敲敲门:“张娘子,我来看看就走。”“多谢荣先生。”何氏打开门露出一个小缝:“今天能把他抬走吗,我,我实在睡不着觉。”荣锦歉然道:“明日一定着人抬走,对不住。”
他们说话间,江有鹤扒着那个狐狸头在张猎无头尸身上比比划划,有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能打开的门都进去看看,不多时就抱出一堆东西来。他从中挑出一件毛尖发黄的赤狐皮,说道:“那个头是它的。”“竟是原本就在院中吗?”荣锦讶然。
江有鹤颔首:“春季万物发生,本就是生机孕育之时,这是一只刚死不久的母狐狸,我猜它一定有崽子。”说着江有鹤搬过张猎的半截脖子,指给荣锦看:“此处。有个很小的圆边,他的头是锯掉的,锯子是没有这样的痕迹,所以如果完整的话,这里应当是个血洞。”他把那个僵硬的狐狸头往创口比去:“所以我猜他是遭狐狸咬了,但不是这只,比它要高大,牙齿粗壮,应该是只公狐狸。世人虽攀诬它作狐狸精,事实上狐狸一向是一夫一妻,共同养育孩子,所以。”
“所以,张猎打死了母狐狸,公狐狸来为妻子报仇?”荣锦浑身一悚:“难怪村里的鸡一夜之间都被咬断了脖子,狗也死伤大半。但是他为何反身拜月?狐狸复仇一说又如何取信于人?”
“狐狸嘛,这个简单,你们去找一只高大的红毛狐狸,它会打许多猎喂养幼崽,藏匿处有许多鸡毛,应当不难找,抓来比一比自然可知。至于拜月,就是十只八只狐狸都不成了。”江有鹤习惯的去抓自己肩上的杂毛,抓了个空,才想起方才荣锦帮他绑成了个拂尘一样的高马尾,只好挠挠腮:“仵作应该说过他身上有绳勒过的痕迹吧,锯掉头,难不成是为了掩盖颈上勒痕…..?”
正说着,卧房的门啪一下打开了,冲出来一个花布衣裳的小女孩,正是张月,她张着双臂,挡在门口,大声道:“是我!就是我勒死他的!不干我娘的事!”
好女子,竟敢弑父啊?!江有鹤瞪大了眼睛,他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此时像铜铃一样,看看张月又看看荣锦:“这,这?”
“月儿。”荣锦上前去,一身浅碧色长衣迎风飘起,刚好挡在张月和地上那具无头尸身之间:“你说是你勒了他吗?”“不是的!不是的!荣先生,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张何氏从后面冲出来,一把把张月护进怀里,颤巍巍道:“是我!是我勒,勒死了那个杀千刀的,月儿不过是刚巧看见而已。”
“娘,我还帮你拉了绳子,你忘了?”张月道。
好么,妻杀夫,女弑父,好一出人伦大戏,可惜江有鹤却不是看戏的人。他看着母女二人相拥落泪,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一扭头又进屋了。
“那个杀千刀的,他一喝酒,就打我,打月儿。那天,家里来了一个行脚商,说要给他十两银子,把月儿买去做瘦马。那是他的亲女儿!他竟然舍得!”张何氏抹了一把泪:“行脚商走了,他喝醉了,我怕他醒了还要追上去卖了月儿,就想把他绑起来,没想到他醒了,我一急,我就…就勒了他的脖子。”张月却嚷嚷起来:“我就是要杀了他!他为了要个弟弟,已经疯了,如果不是他死,我和娘都要死!”
“——你们搜罗家中细软了吗?”江有鹤从隔壁探了个头,指着一面墙的最高处:“这里应当有张上好的狐皮,你卖了吗?”张何氏目光呆滞:“我不知道——那是张猎当年在合山上打到的一张红狐狸皮,好红好亮,他从来不肯卖。”
“结了。”江有鹤甩着手走进来:“人不是你俩杀的,是那个客商杀的。荣先生,抓人去吧。”
荣锦:“啊?”
江有鹤非要买这个关子,他们二人带上捕快顺着官道一路快马加鞭,果然逮住了一个客商,他的马车上塞着好几个堵着嘴的姑娘,故而跑的不快,捕快果然从他包袱里搜出一张瑰丽如晚霞的红狐皮。荣锦并未用刑,只是带他去看了一眼张猎,客商就哆嗦着大腿吐了个一干二净。
就是他来向张猎购买狐皮,见了那张美不胜收的红狐皮想要买下,张猎就是不松口,于是他心生歹意,灌醉了张猎又半夜摸了回来。没想到跳下院墙就跌进一滩血呼刺啦的鸡毛里,张猎倒在院中,边上放着一条绳子,脖子上两个血洞,喉管都咬烂了,定是活不成了。
客商虽然害怕,但是舍不得红狐皮,又怕张家人报官,逮住他偷贩良家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踩着张猎的后背把他的四肢反掰成盘膝合掌的模样,又割下他的头,随手插了个狐狸头上去,搞成一出狐妖杀人,溜之大吉了。
县令大人当场判了客商偿命,被卖的姑娘们各还其家,红狐皮物归原主,至于张何氏母女嘛,张猎不过是自己喝晕了头倒在院子里,才让进村的狐狸一口咬死了,她们不过是可怜的孤儿寡母罢了。
江有鹤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春夜尚有寒意,荣锦请他坐在院中,共饮一壶黄酒配一碟醉虾,暖的人昏昏欲眠。朦胧间,荣锦道:“昨夜结春社,祭祀诸神,那李友根孤身一人摸进张猎家里多半也存有贼心,真是现世报了。只是不知,如果客商不认罪又该如何?”
“他怎么,嗝,也该认这倒卖女子的罪,要是他不认毁尸偷盗的罪,我也有办法……”
“你知道他把头藏在哪?”
“昨夜结春社,是祭天…求天公作美,牺牲玉帛应当焚于祭坛之南,然后就地掩埋。他若不想太快被发现,就该埋在那里…”
失去意识前,江有鹤恍惚看见荣锦一个狡黠的笑脸,他说:“你果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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