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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
东离,新帝登基后不久,所传第一道圣旨就是查抄当朝丞相凤启的家,引满朝哗然。
整个凤氏家族无一幸免,锒铛入狱,等待着即将扣在他们身上的莫须有罪名。一时间,朝堂局势风云巨变。
曾门庭若市、风光无限的凤府,如今已是众矢之的,人人避而远之,唯恐祸及己身。放眼望去,偌大的府邸空无一人,秋风吹过,卷起一地的落叶。
“哒、哒”沉稳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铺就的长廊上。
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一声一声,犹如踩在人的心上。
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一座雅致的阁楼前,骨节分明的手推开未锁的门。
只见屋内一片狼藉,这是官兵大肆搜查后所留的景象,而那残破的窗前正负手而立着一素衣白裳的青年男子。
风过,摇摇欲坠的窗扇会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为这死一般沉寂的屋子添了一丝生气。
白衣男子静静地看着院中凋零的枯叶,推门响起的声音并没有引起他的一丝注意,目光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动起伏。
门口那人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窗前的侧影,垂眸,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轻甩衣袖,背手而立,并没有走进去的意思,薄唇扬起一丝讽刺的弧度,道:“是不是很后悔?”冰冷的话语打破沉寂。
是不是很后悔?
这话,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他?
窗前的人正是入狱后被定下死罪的丞相唯一的儿子——凤折修,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的丧家之犬。
只见他缓缓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掩盖了眸中一切情绪。
“为什么这么对我?”平淡如水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和起伏,可又有谁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问出口,这自取其辱的话,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掌心的刺痛远不及心中的痛。
“呵!”那人一声冷笑,无尽的嘲讽,笑他的太过天真,到现在还不明白?目光阴鸷道:“难道朕不应该这么对你吗?”
“从古至今,哪个帝王身边留有可以威胁他帝位之人?”这个人就是现任东离国掌握生杀大权的君王——夜默尘。
“折修,等我登上帝位的那天,便是你我成亲之日,我定给你一场永世难忘的婚礼,昭告天下,你是我这一生长相厮守之人……”
凤折修沉默,不再言语。
曾许下的誓言犹在耳畔回荡,却已实现给他人。
今天的局面他早该料到,却仍抱有一丝期望,他不会如此的绝情,现在,梦该醒了。
夜默尘的眸子暗了暗,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不过数步之遥的那个人真的变了很多,曾经的傲慢、狂妄都消失无踪,现在的凤折修就像一个等死的垂暮老者。
而他又怎会容忍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凤折修,明天凤氏一族斩首,朕命你做执行的监斩官。”夜默尘看着这样陌生的他不由恼怒,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怒火为何而起。
残忍、决绝的下达命令后转身离去,唇角始终上扬着一定弧度,冷酷且无情。
他不信,这样,凤折修还能保持无动于衷!
果然,凤折修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单薄的身躯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去,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的苍白,紧握的双手咯咯作响,心几乎在泣血,无声的嘶吼,眸子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压下去。
夜默尘,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是男儿之身!
“哈哈哈……”一声凄凉、自嘲的笑,消散在秋风中。
翌日,一大早,凤折修就被人强行请到刑场,坐在主位上。他神情麻木地看着十米之远的台下跪着的家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凤启身为当朝丞相却意图造反,幸得公子折修的及时告知,才免去一场祸乱。特赦,凤家除公子折修外,其九族,斩立决!钦此!”
那太监在说什么,其实凤折修根本没有听进去,耳边只回荡着族人对他的辱骂、愤恨,恨不得冲上前将他大卸八块!
其中还夹杂着幼儿的哭喊声,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害怕,本能的哭泣着,何其的无辜?
夜默尘!凤折修在心里死死默念着这三个字,指甲掐入掌心,双目赤红,紧咬牙齿,口腔内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午时三刻已到,请凤公子行刑吧!”太监神情冷漠,眼神轻蔑地看向他,语气讽刺的提醒。
凤折修的目光一直放在父亲的身上,可是,凤启只是冷傲的闭着眼睛,不愿看他一眼,背挺得笔直。
太监将令牌塞到不为所动的凤折修的手中,不耐烦地抬起他的手扔了出去。
“嗒”令牌落地。
“行刑——”
凤折修的眸子倏地圆睁,瞳孔骤缩,眼前的画面犹如慢镜头回放,清晰地映在他的眸中——锋利的大刀没有丝毫迟疑的朝凤启的脖子砍去,干净利落,鲜血呈放射状喷射而出,染红了他眼前的画面。
凤折修甚至能感觉到父亲滚烫、殷红的鲜血溅到了自己脸上。
“噗——”自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意识彻底消失。
“给朕治好他,不然,你们全部陪葬!”夜默尘情绪失控地大吼着,指尖微微颤抖,他还没有让他尝尽世间折磨来抚平自己曾经的隐忍、厌恶。
凤折修,你怎敢死?
太医胆战心惊地伏趴在地上,额头直冒冷汗,硬着头皮开口:“回、回皇上,凤公子他、他已经无力回天了。”
“你说什么?”夜默尘阴冷的神情,伴随骤然低沉的话,使四周的空气极速下降,瞬间,屋子里的人全都“扑通”跪下,不寒而栗。
一时间,室内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良久,“皇上,凤公子的身体早些年就已经掏空,不过是一直用药将养着,如今积郁成疾、怒火攻心,只怕、活不过今晚了。”太医视死如归地说。
夜默尘抿唇不语。
活不过今晚了……
“皇上,就算没有发生今天的事,凤公子也活不了几年了。”太医不怕死地继续补充道。
“滚!全都给朕滚!”夜默尘戾声喝道。他又何尝不知,却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这叫他怎么相信?人命如此脆弱。
屋内的人只觉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匆匆夺门而出。
夜默尘目光深沉如水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面色呈现将死的灰白,眉头紧皱,似乎很痛苦,呼吸若有若无,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般,哪还有平时那意气风发的耀眼模样。
想要伸手触碰他的容颜,手指却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他死了,自己应该开心才是,对!自己不就是一直想让他死吗?夜默尘的脸上浮现狞笑。
这个毁了他,又给了他一切的男人!
夜默尘看着他,脸上狰狞的笑逐渐消失,开始变得有些慌乱无措起来,喊道:“凤折修,你给朕醒过来!”握着他的手不由发了狠劲,摇晃着他的肩膀,试图将他叫醒,可是床上那人毫无反应。
“你若敢死,朕保证将你挫骨扬灰、无葬身之地!”毫无威胁性的话。
此刻的他就如同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紧抓着手中的那棵救命稻草,这不是他想要的。
然而,时至今日,他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折修,朕……我、我错了,你醒过来好不好?不要留我自己一个人!”夜默尘握着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嗓音沙哑地呢喃,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而床上那人已经听不见,置身茫茫迷雾中的他,看见昔日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似乎是人死前的走马灯回放。
凤折修看着曾经那么荒唐、任性的自己,为了夜默尘的种种付出,心甘情愿为他不惜付出生命,就差掏出自己的心给他看了!
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他对自己只不过是隐忍的厌恶、排斥,无尽的利用。
到现在,他才恍然惊觉,自己是有多么的愚蠢、可悲、可笑,他对不起父亲和凤家。
原来在父亲死去的那一刻,他的爱也随之死去了。所剩的只有恨,无止境的恨,恨夜默尘的决绝残忍,恨自己的识人不明,恨自己现在才幡然醒悟!
凤折修只觉得自己的思绪越飘越远,再无法集中,自己应该要死了吧!
这样也好,解脱了……
下辈子,他不要再爱上任何人!
绝不!
父亲,黄泉路上,你走慢些,等等折修……
但是,在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那一幕幕闪现的,是他从未经历,却分外熟悉的事,想要看清画面中谈笑风生、举止亲昵的两人,却感觉那人像越来越模糊,意识逐渐消失的同时耳边似响起一句话。
“……十世一为人,而你却总是将真心错付他人……”
什么意思?凤折修只感觉这声音好熟悉,这话时断时续,他听不真切,却唤醒了他心中一直深埋的愧疚。
是他?
那一树繁花下的相遇,深邃望不到底的眼眸中是他的身影,随即而来的是无尽的黑暗,将他吞噬、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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