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净木棂

　　层层的云遮掩住极高的山峰，一处雾气飘渺间，朦胧显出一个人影
　　他眺望着南方，随即舒展眉目，眼里的笑意盎然不止，似是从一团云中瞧见了什么……
　　“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一句喃喃自语飘散在了天地间

　　江清棂在灵蕴山上生活了二十二年，春去秋来，夏凉冬暖，从没真正意义的下过山，除开在五岁那年被师兄拐走下山见着一个可爱娃娃之外，就真的一次都没有
　　他还没有听话到师父叫做什么就做什么时，师父就常常神秘地说，
　　“还没到……还没到”
　　说的什么没到，估计是自己下山的时间

　　可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是好奇得不得了
　　于是，在一个万里无云的黑夜里，我悄悄收拾包袱
　　师兄做的铁柳叶片，能于无形中毙人，带上！
　　师侄炼制的蛊药，咦～好浓的血腥恶臭味，不带，丢了！
　　二师侄的牵引丝还有几个木偶，带上吧，应该会有用处

　　还剩师弟和小师侄没有东西送作尊礼，但这无关紧要

　　我攥紧包袱，在夜色里窜进了竹林，看到了那熟悉的台阶，师兄每每都是从那回来的
　　我回头望着师父和师弟的屋舍，又看了我屋门前的那棵桃花树，心里升起一丝不舍
　　我还是折返了回来……
　　你以为我放弃了？
　　不，我只是想在下山前对教养了我多年的师父表达感激之情
　　在门外，我郑重地向师父作了一个拜别揖，尽管他可能在也可能不在
　　然后坚定地迈出了步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可我走着走着，心里不禁起了困惑，我要走就真的那么简单可以走了？
　　于是，我在地上搭了一个小石堆，向着逐渐被雾气充斥的幽深竹林走去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我好像陷入了阵法

　　走了好久好久的路，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走出去时，却看到了那熟悉的石堆……
　　我还偏就不信邪了

　　于是，我一遍一遍地寻找阵眼
　　手酸了，腿也累了，刚收拾好的包袱早就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我才知道
　　我现在才知道——没有师父的允许，我是不能出去的

　　或许那句‘还没到’，指的是自己的能力还不够强，也许两个都有……

　　而在今天！
　　天晴得像一幅蓝色调匀的画，他从来没有觉得空气是这般清新过，今天，万物在他眼里都变得十分讨喜，于江清棂来说，现在是个值得庆祝的时辰
　　他开心极了
　　冲到崖边上大喊：
　　“我江清棂，出山啦——！”

　　再次看到那石堆，江清棂心里十分复杂，上面早已布满了青苔，还有几只蚁虫爬行
　　透过石隙间，他忽然发现气流好像不对

　　用手轻轻一推，石堆轰然倒下，散落一地，露出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坦土地

　　普通的怪异感从心底里升起

　　他随便从旁边捡起一节枝桠，戳开了松软的地皮，一下一下，很快，就抵到了一个硬物
　　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在土坑中盘坐，笑得一脸诡异，它的周围牵着丝线，分布缠绕的方式让江清棂感到莫名的熟悉

　　他无语地略微挑了挑眉

　　好吧，自己当时的确学艺不精，可谁会想到竟然会有人把阵眼布在要困住的人选的石堆下！

　　他转身有些郁闷地走远，越想越郁闷
　　这也太……让人郁闷了些

　　郁闷些的却是他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比他小三岁的江沧早就已经出来玩好久了……

　　蜿蜒的小路盘曲在树荫旁草绒上，他悠悠地在赶着路，恰好路过一颗大榕树旁

　　树叶沙沙作响，忽然，飘下了一页宣纸

　　他愣了一下，随即抓住了那一页宣纸

　　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如脱缰之野马，又似飞舞之蚊蝇
　　江清棂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冷笑起来，他想，自己这可爱的师弟当初练这种字是为了防止别人读懂吗！

　　他只能皱着眉，细细辨认——

　　济厄在此恭迎师兄终于出山啦！师兄在山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苦练技艺春夏秋冬，济厄每每观之莫不替师兄感到煎熬，而今，师兄终于得偿所愿，济厄也想念师兄甚多，望来安宁镇叙旧，速来！速来！

　　还速来速来，辨你这狗刨的字都费了我半盏茶的功夫

　　江清棂在心里不免数落起某人来

　　他的师弟，江沧
　　十五六岁时，师父便为他打破了世俗常礼，提早赐字
　　他性情偏激，虽心怀仁善，但太过嫉恶如仇了些，却同自己一样应道而生，遂可为乱世造福，便赐——济厄

　　江清棂曾酸酸地问过师父，为何江沧可以下山，而长江沧三岁的自己却还要对着山上那颗桃花树练：
　　道上请君，鬼神莫侵！

　　“拦不住……拦不住”，师父摇头说着，说话间总忍不住眺望北方，江清棂就静静地看着，品味到了
　　……一丝怀念

　　拦不住？拦不住什么？师父还拦不住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师兄弟之间总看不清真面貌，师叔侄也一样，每个人都只展露着冰山一角，更何况各人自学的门道不同
　　而这山上就有一间密室，收录了各路功法绝学
　　只是……好像有点缺斤少两……

　　师父说，在这里拜师学技，要忘掉一些东西
　　这最先忘的，是自我

　　忘了自己是什么，自己有什么，自己要干什么
　　这大概……就是了却尘缘，洗涤自新吧

　　而出山就入了俗，就入了这泱泱江湖，滚滚红尘……
　　也说是……自有一番新生
　　什么王孙公子世无双，什么商贾少爷富敌国，从这出来，就成了山间草莽夫
　　不享生意之富贵、皇家之权贵、江湖之名贵
　　各溪自有流向处，或续缘，或结缘

　　缘至深处拦不住，空对山头却相迎……

　　而江清棂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不知道世人要追逐的名和利是怎样的，也不知道亲人的爱和眷侣的情是什么，但其实不是他不懂是什么，只是对此没有那么多的感受

　　像自己这样生来就没有爹娘的人，他不懂圣泞随身佩戴的香囊带了怎样的一种思念，不懂抬头望月的人想了什么些事物

　　他的大师侄有点失落时，都会把那个香囊捧着手里，就捧着，可眼里流露的思绪就如潮水万千般似是要把人涌没

　　还有苏凛，常常在晚上抬头看月，天上的月亮总是不够他看的，什么圆的缺的如弦如弓的变化万千的月亮，在自己眼里，明明只是一轮月亮而已
　　而苏凛偏就能盯着那月亮看上个一时辰

　　都说囊思情，月思亲，是与远方的何人隔了几重山水，捧着何人亲送的囊，望着何人同赏的月，才酿出了这般浓得化不开的愁酒……

　　江清棂没感受过什么愁绪，自己生来便如一缕清风，不为任何人所思念和牵挂，相信自己待到终老，估计也是这般孑然一身，两袖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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