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弹琵琶我执伞

　　（一百年后）

　　寒冬时节，天地皆一色。大雪下得紧极了，貌似在这一片白色废墟中，飘着的都是无尽与永恒。
　　一个耕夫跪在望不见边际的荒田里，面朝冰土背朝雪，膝盖是他唯一的支撑点，使得他好麻木地在积雪中挪动。
　　“丰年瑞雪……好……丰年瑞雪啊……”耕夫贴在地表，用力刨着冰渣与草根，手已青紫得不成样子，脸上却挂着冻僵了的笑容。他若有若无地喘了几口热气，呼吸化作了冰天雪地仅剩的一点颤动的温暖。
　　没有……粮食……耕夫再一次艰难地向前爬去，心里同时揣着希望与绝望——这无尽的积雪啊，这永恒的寒冰啊!
　　我有多少年没想起过，我曾是一个耕夫了?!

　　“可叹，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严冬，只有永恒的春季啊!”一道声音似云雀划过空际。耕夫像是出现了错觉般摇摇头，下一刻，他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极矜贵的玉足。
　　耕夫着实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抬起头来，只见面前已然立着一个大活人!那人手里抱着柄玄黑色琵琶，穿的也一身黑，更奇怪的是，那人戴着一顶金灿灿的斗笠，却还打着一把看不出轮廓的白伞，在漫天飞雪中像是块突兀的石头。耕夫眨落了睫毛上的雪末，可惜他呼出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怎样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孔。
　　听声音，似是个女子，那这女子怎么在雪地里光着脚呢，她不冷么?
　　耕夫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这方圆几千里，能阔绰到穿戴整齐的，就只有那一家了!

　　钱太爷盯着匍匐在地的耕夫，淡淡问道：“你在找谷物吗?”
　　“……是……”
　　“那你找错地儿了，这边是没有谷物的……”
　　“能吃的都行啊!”
　　“那你为什么不吃雪呢？”
　　耕夫惊恐地放大双眼，好似觉得那句话不是人说出来的一样。终于，他笑着发问，声音抖得要死：“你从……哪里来啊……”
　　钱太爷绕过耕夫，走到他身后一堆白雪前，将琵琶轻轻放在上面：“我从春棺来的。”
　　“春棺……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与这里完全相反的地方。”钱太爷收了伞，取了斗笠，一手抚摸着那静默的琵琶，一手舀起一捧雪，往琵琶上撒，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要埋了这琵琶。

　　“那你来这儿……干嘛……”
　　钱太爷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九年前，我的师姐与世长辞……”
　　“哦，她葬在……这儿吗?”耕夫想要回忆一下死在这的人，却无论如何回忆不起来了。
　　“不，她葬在春棺。”钱太爷尝了尝黏在手上的雪，又抓起一大把撒下，“离这儿可相当远……”
　　“你来这儿……就为埋琵琶?”
　　“这是我师姐的琵琶啊……”
　　“为什么……不让它……陪着你师姐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觉得耕夫太烦了，钱太爷就随口应了一句，但其实，她知道为什么。

　　“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耕夫再次开口，吐出来的字都快结成冰了。
　　“知道啊，这里是沐都。”钱太爷垂了垂眼，仰起头，任飞雪沾湿自己的鬓发：这耕夫是一千年没跟人讲过话了吗?
　　“那你……来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钱太爷本想回他个：关你屁事!但她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沉默着，一点一点将琵琶裹进雪被。

　　耕夫趴在地上，见钱太爷不说话，转头准备离开，但就在那转头的一瞬间，他瞥见了那把依偎在钱太爷脚边的白伞，上面似乎有字……
　　与此同时，钱太爷终于将琵琶彻底埋尽。
　　然后，她凄然一笑：“为了祭拜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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