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飞到南方去

作者:愚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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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蓝的小名是苹果


      医院的走廊永远亮着灯,陈蓝是在午夜十二点哭泣的许多人之一。

      狭小.逼.仄的卫生间闷得她快要窒息,她抬头看到窗外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天上,静悄悄地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

      白日里她听到护士们说,小陈蓝,主任对你真好啊。

      她说不出话,只想哭,却躺在床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的,她并不希望姑姑这么细致入微地照顾她。她是失败的孩子,不成器的女儿,是姑姑的累赘。

      同病房老太太的呼噜声穿透木门传到她耳朵里。李奶奶是上个星期因为痴呆住进来的,陪同看护照顾的是她儿媳小凤,总是语气柔柔地请她吃零食。陈蓝想,再等一会儿吧,等到李奶奶去理疗室做检查的时候再行动。

      她这样想着,便蜷在地上睡着了。

      几个小时之后,天还未亮,树上的杜鹃鸟也没啼叫出声,早班的护士推开门看到空无一人的床铺,焦急地去推卫生间的门。

      陈蓝被门的撞击声吵醒之后才意识回神。她在卫生间睡了五个小时,从脚掌到手心全都是冰凉的。

      发觉门被反锁住了,护士没有和她纠缠,匆匆出门去喊陈芸过来。

      隔壁床的老太太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等着小凤开检查单子回来,她慈颜悦色地问,晨晨去哪里了?

      护士自知卫生间那边用不着自己,稳住阵脚先来哄李奶奶:“奶奶早饭想吃什么?今天食堂有黄豆浆,我让乔姐给你留着嘞。”

      ……

      陈芸在跟她对话之前,先蹲下来叹了口气。

      “苹果,你有什么想法,跟姑姑说,行吗?”

      在双方僵持的一分钟里,陈蓝在想为什么姑姑的声音这么疲惫?对了,昨天晚上原定有一台手术,结果临时加了个急诊,轮班的医生在外市来不及回来,只能让陈芸顶上了。

      还记得初升高那段时间,陈蓝总是颈椎痛,甚至严重到没有办法午休。班主任联系不上她爸妈,只能给陈芸打电话。

      陈蓝印象里那天姑姑也是有两台手术,但还是腾出了午餐时间来学校门口接她去医院,亲力亲为地帮她挂号、安排好一切才进了手术室。

      她趴在理疗床上扎针时,姑姑埋怨张医生扎那么疼干嘛?孩子还小,轻点。

      陈蓝和姑姑之间永远隔着一扇门,就像现在,她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啜泣,却看不见对方。

      膝盖被地板硌得生疼,陈蓝缓了好几分钟终于让理智回神,她央着姑姑别进来。

      陈芸说好。

      也别让董叔叔给我注射安定。

      她的反应有些慢,能完整地表达一句话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先是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要安定”,再是听到姑姑夹杂着哽咽的“好”。

      “苹果,你不喜欢董医生,那周末我带你去其他医院看,好吗?姑姑保证不问医生。你不想说的,我就不问了。”

      偷来的水果刀在她掌心磨出一片红红的印记。陈蓝喘不过气绝望地想,如果是画在胸前就好了,艳丽又糜烂,鲜红的、充满生机力量的,像红色的纹身一样。她不想再成为姑姑的累赘了。

      李奶奶的儿媳跟着护士进来,被蹲在地上的陈芸主任吓了一跳。

      风从狭窄的门缝里窜进来,撞到窗户旁挂着的风铃,那是某天陈蓝输完安定之后心血来潮用竹子做的,仿古样式。

      然后是水果刀掉在地上,当啷一声,盖不住门外焦急的叹息声。陈蓝拧开门,拽住了陈芸冰凉的手。

      姑姑,你救救我。她说。

      在自习室打开的窗户旁,或是生锈铁轨下的沙砾里,抓住我吧,像当初在产房里用力扯出我一样,把我从海边拽回来吧。

      ……

      形形色色的人都是疯子,有人和脑海里的另一个人嬉笑对话,有人神志不清到把照顾起居的护士错认成自己的女儿,有人在夜深人静时仰着头流泪。

      陈蓝是在夜晚不肯低头的许多人之一。她趁小凤姐不注意时把水果刀藏在床板下面,然后冷静地等了六个小时,等到病患们都陷入沉睡之中,等到护士站的实习生换班,终于等到天黑寂静,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听着墙外呼呼的风声,哭到胸腔里的空气噎在喉咙出不来。

      她跟姑姑坦白,有时候午夜惊醒会喘不过气。陈芸说苹果别怕,那是过度紧张。

      她又说教授开的药都是骗人的,全都没有用。在她的梦里自己早就没有呼吸了,少女稚嫩安然的容颜静静被花瓣埋没。陈芸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掖了掖被子。

      苹果,你信姑姑,姑姑不会骗你的。

      又是熟悉的眩晕感,她甚至没有时间给陈芸一个准确的答复。她的记忆逐渐模糊,不只是记不清楚以前发生的事,就连住院以来的事情她也记得很模糊,只能想起每天按时吃药、输液、电疗,渐渐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表达不出来了。

      床头柜里的检查单已经存了厚厚一沓,隔段时间就要抽血、氯氮平的摄入量从一天三片增加到一次八片。

      检查结果不带情绪地准确描述了患者的身体病变,却并不能告诉人们,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就有一座城轰然坍塌;溅起来的碎石尘烟砸烂了一池清水。对陈蓝而言,这片废墟只会愈来愈荒凉。

      她的呼唤如此寂静又无望。以至于陈芸想尽了法子,只能提出“等明年春天,我们去看公园的郁金香花展”这种蹩脚的理由。

      然而在郁金香还没盛开的日子,陈蓝只能靠抽屉里一封一封的信件续着渺茫的希望。那是她的同学们寄来的。要好的朋友也曾在周末结伴来探望她,却恰逢那天她打了安定,即使睡醒,也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对朋友的问候反应寥寥。打那以后,她就不再让朋友来医院看她了。

      同学寄来的信仿佛是班务日志,几乎要把这些天里发生的事都写进去。秃头的语文老师熬了五十年,经教育厅批准升了副校长,这是他最后一年带课;班长写给隔壁班地理课代表的情书被班主任发现了,这段青涩的交往被迫打断;又有几个同学去参加艺考,教室后面空了两排;对了,篮子,月考之后重新选了座位,但老班给你留了位子,在左边第二排,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后一句话潦草又字迹不清,陈蓝写回信的时候说,真的不可以找人代写吗?本来晚饭是想多吃一点的,但是被袁浩的字丑到了。

      袁浩是三楼理科平行班的刺头,连政教处主任都头疼的那种。

      有一次月考陈蓝掉到了年级二十名之外,自习课时她躲在洗手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结果碰到一个男同学偷摸在厕所门口抽烟。刚打个照面儿,那人就三步并两步窜到楼上去了。

      陈蓝本想洗把脸走人的,但是被烟呛得咳嗽。回过神才发现刚跑到楼上的人又回来了。

      “你怎么不跑啊,不怕刘书记逮你?”

      陈蓝懒得理他,把他手里还剩半截的烟夺过来很是嫌恶地擦擦过滤口,猛吸了一口。

      “我有请假条的,慌什么啊。”二十多块钱一盒的烟,没指望味道有多好。

      袁浩看看她,再看看被摁灭在洗手台上的烟头,心疼坏了。

      心疼中间商加价五块钱才瞒着门卫大爷偷渡进来的硬盒黄鹤楼。

      陈蓝越想越觉得记忆有点模糊,好像脑子里有个看门狗拦着她不让进去,她刚要理论,看门狗却摇身一变成了个白胡子老头,啧她一声,随后施了个法术,这下她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小陈蓝,醒醒,该换药了。原来是被护士晃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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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陈蓝的小名是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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