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之活出人样

　　“绍秋醒了！”话音未落，床边人已经起身快步迈出里屋，只在李绍秋棕色瞳孔里留下一道残影。
　　高烧让她的脑袋晕晕乎乎，眼睛睁开了，意识还没有清醒。
　　伴随着这声高喊，她的意识逐渐回笼。

　　李湾镇靠山，七月的早上算不得太热，她高烧不退又直冒冷汗，家里人又找出一床春被搭在夏被上，从头到尾把她捂得严严实实。
　　发烧的时候她意识模糊，只觉得被窝像个火炉，自己在火炉里横冲直撞，怎么都翻不出去。
　　这会儿醒了，迫不及待掀开最上面一层春被，热气未散，却不像刚刚要把人蒸干一样。

　　“唉，这才刚见好就掀被子，你这孩子。”她妈刚进门眼睛就落到一半垂在床边的被子上，嘴里忍不住开始数落。
　　李绍秋这回冷不丁的高烧，还是让家里人担心不已，尤其是她妈王素英这几天心都不在农活儿上，时不时就要进来看看二女儿怎么样。
　　现在人刚醒就贪凉，她肚子里的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在她妈面前，李绍秋本就绵软的性子愈发没有气性，只敢小声辩解道：“热。”

　　“热，谁不知道热，大夏天的还闹伤风，热也得受着。”嘴上不饶人，手上还是没有把被子窝太严实，给她留了点儿风口。
　　“妈。”知道她不愿意听，王素英也不再多说。
　　自己去倒了杯水在床边坐下，递给李绍秋，半天不见她接过去，只见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不知道在看什么，见她这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接着啊，还要妈喂你？”

　　说着，干脆把水杯塞进她手里，又伸手去探她额头，“别是还烧着呢，人不会烧傻了吧。”嘴里嘟囔着，手心手背反复摸了几遍。
　　倾斜的身体带来母亲身上熟悉的气息，是经过太阳暴晒后的衣服上留下的淡淡洗衣粉味道，李绍秋被包裹在其中，好似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与安心，干脆直接伸出手抱住母亲清瘦的身体，将脑袋埋在母亲面前良久，像说悄悄话一般说道：“妈，你真好。”
　　王素英在李绍秋背后抬起的胳膊停了一会儿，最终搭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绍秋，吃饭了。”温情时刻被进屋送饭的大姐李绍玉打断。
　　王素英起身，脸色有些不自然，李绍玉没发现自己进屋前母亲和妹妹之间的小亲昵，转头叫她妈：“妈，你先去吃饭，我跟绍秋一起吃。”
　　接着又跟李绍秋说：“绍秋，妈早上单独给你蒸的鸡蛋，我还给你拿了块儿玉米饼子，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咸菜，我没给你放。”

　　听到咸菜，王素英如梦初醒一般，语气急切地拦住她，“这咸菜里放了辣椒，可不能给她吃。”
　　“好，那就不能吃。”李绍玉嘴上应承着她妈的话，手上也没闲着，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个用完的破旧作业本放在李绍秋面前，又觉得太低，“你冷不冷？”

　　“热。”李绍秋看了看她妈，又看了看她姐，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她心里有数，自己现在是个病号，她妈怎么着也不会动手的。

　　在她妈威严的目光下，李绍玉不敢顶风作案，只得先把人推出去，“妈，你赶紧去吃饭，再晚一会儿，就被大哥跟绍双吃完了。”
　　“你别乱来，我看绍秋这回就有点糊涂，要是再烧起来，非把她烧傻了不可。”知道她大女儿一贯有自己的性格，王素英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哪儿糊涂了，绍秋机灵着呢。妈，你赶紧去吃饭，一会儿还要下地呢，别耽误了。”听不得她妈唠唠叨叨，李绍玉干脆使出杀手锏。
　　白了大女儿一眼，王素英提在嘴里的那口气终究还是忍住没有出声，朝李绍秋打了个手势，让她好好吃饭，转身往堂屋走。

　　人一走，李绍玉麻溜儿地把上面的被子卷起来放在妹妹面前，又把刚刚的作业本放在被子上，垒起来的被子像张小桌子，饭放在上面稳稳当当，她只需要稍微低头就能吃到东西，不担心弄得到处都是。
　　“快吃吧。”

　　高烧才退，李绍秋实在没胃口，勉强吃了两勺蒸鸡蛋，忍不住道：“姐，今儿是几号来着？”
　　“真烧傻了？”听到妹妹的问题，她妈刚刚的话第一时间从李绍玉脑子里跳出来，怎么烧了两天连日子都不知道了。
　　赶紧放下手里的粥碗，去探她额头，手背换到手心摸了半天又换到自己额头上，“不烧了啊。”

　　“姐，我看我是传染给你了。”
　　“我没发烧啊。”李绍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当妹妹在说胡话呢。
　　“那我看就是天生的。”说完，抱着碗就往床里面缩。
　　“唉，找打呢是不是？”李绍玉的手高高举起，心满意足地看到妹妹瑟缩起身体，吓唬的作用起到了，她也不是非要“虐待”病号。

　　“不开玩笑，姐，今儿到底是几号啊？十号还是十一号来着？”
　　“还十号、十一号呢，今儿都十三号了。”说完，又催促李绍秋道：“赶紧吃你的饭，本来就不聪明，再不好好养养，我看都要变成真傻了。”

　　“十三号，十三号……”
　　李绍秋用勺子机械地往嘴里扒拉蒸鸡蛋，魂儿一早就飞了。
　　怎么就十三号了呢！

　　要是她梦里的都是真的，那大姐的录取通知书岂不是就是今天下午到的镇上，然后被那家子截住的？
　　但是，那不过是个梦而已，就算那个梦跟真的一样，也不代表它就是真的，她要跟大姐说吗？

　　手上动作不停，思绪飞快运转，不知不觉间已经吃完一碗蒸鸡蛋，瓷勺在碗底刮蹭而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李绍秋的思绪，也让李绍玉应声看过去的眼神里沾染了几分担忧。
　　“姐，你的录取通知书什么时候能下来啊？”
　　“要是跟往年一样，就这几天吧。”
　　听到也就这几天，李绍秋眉头紧锁，定定地盯着李绍玉，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莫名的凶狠，让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的李绍玉心里突突直跳。

　　完了，绍秋真别被烧坏脑子了。
　　姐妹俩心里各有各的事儿，都不在状态。
　　李绍玉沉默着收拾完碗筷，叮嘱妹妹继续躺下休息，快步走出房门，她要去跟她妈好好商量一下，要不然还是带妹妹去县里看看。

　　对于大姐的录取通知书可能会被别人冒领这件事，李绍秋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先不把这件事儿告诉大姐。
　　说到底，这事儿只是她的一个梦，即使这个梦再像真的，那也只是个梦。
　　梦里的事儿，做不得真的吧？

　　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得跑一趟，谁都不说，自己去看看，要是没事儿，就当作无事发生。
　　拿定主意，她就要下床，结果脚一落地，整个人浑身软的像面条一样，根本站不住，只能在房间里扯着嗓子喊她妈。
　　这事儿她要是去不了，家里的不二人选就是她妈。

　　“妈——”
　　“来了，来了。”
　　听到李绍秋催命似地喊她，王素英连声应答着就往李绍秋屋里走，要去看看她是怎么回事，手上还不忘示意小儿子帮大女儿把碗筷收拾好。

　　“这又是怎么了？”说完，手又抬起来要摸她额头，被李绍秋伸手挡住。
　　“妈，我都好了。”这话是先给她妈打个预防针，以免一会儿她妈又以为她是烧糊涂了，在说胡话。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做了一个梦。”李绍秋说话的时候郑重其事地压低声音，眼睛一眨不眨地对上她妈波澜不惊的眼神，就这么停住了。
　　怎么感觉这事儿跟她妈说也不是很靠谱呢？
　　停了足足有半分钟，这才给面子地问她：“然后呢？”

　　“梦到大姐的录取通知书今天下午到了，邮递员还没来得及送到咱们家，就被别人截住拿走了，然后那家的女儿顶着大姐的名字上了大学。”
　　“然后呢？”
　　大女儿录取通知书被别人领走，这事儿她只是听着，就不自觉蹙起眉头。

　　李绍秋话头到这儿又停了下来，她妈的耐心在逐渐消失，“你要说啥就一次性说完，当自己是在发表讲话呢，还要你妈我给你鼓掌不？惹人嫌！”
　　“哦哦。”我这不是等着您消化嘛，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我刚也问大姐了，她说照往年来看，就是这两天通知书就要到了。大姐的话做不得假，我做梦毕竟只是个梦，是真是假还没个数呢，这事儿要是让大姐知道了，她不得愁死，所以我想着还是得您出马。”话毕，李绍秋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妈，等着她妈拿主意。

　　王素英对这番话并不是毫无触动，这恰恰是李绍秋觉得她妈是不二人选的原因，她妈这个人嘴严氏，做事儿也靠谱，称得上是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有点儿迷信。
　　以往做了不好的梦，她妈都要去十字路口给她爷奶烧点儿纸，这回可是关系到她大姐这辈子的大事儿，她妈绝对会慎之又慎。
　　就算是没谱的事儿，肯定也会亲自走一趟，这么一来，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嘛。

　　“小孩子家家心思还怪重，梦都是反的。”王素英轻笑着拍了拍她胳膊，继续道：“你要是吃饱了就再睡一会儿。”
　　“妈，你相信我，这事儿我不是胡说的，那个梦跟真的一样。”没想到她妈居然是这反应，李绍秋着急起来，有些话赶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有些话没凭没据是不敢随便说的，这些分寸她天生就能把握地很好，再加上那个悠长梦境里的种种记忆，让她即使面对家人也时刻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无论是亲人也好，陌生人也罢，人有时候还是独点儿好。
　　对自己好，对别人也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