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就我

　　海阳镇，是山海关内一座小镇，越是往北走，越是萧条。
　　如今虽然两国准备议和，但说不准什么时候还得再打起来，百姓们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军户，准备随时埋骨在山海关……的。
　　衣衫褴褛的夏云靠着墙，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寒冬时节多了几分暖意。
　　乍一看，不过就是个臭要饭的晒太阳睡觉，可要是凑近了端详，就能见他眯着的眼睛其实满是锐色，正一眨不眨得盯着对面一家客栈。
　　客栈门口，一辆青蓬马车停着，车帘掀开，一个穿着富贵的年轻男子搭着小厮的手走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唰”得晃开折扇，朝客栈走了过去。
　　小儿牵着马去了马厩，身姿颀长的马夫叮嘱了几句，也跟在走进了客栈之中。
　　直到客栈门口再没了人，夏云才转开了脑袋，朝别处看去。
　　可这脑袋刚一转，却是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像是馊了十几日的饭，又像是腐烂了多日的果子，酸腐味直往鼻子了钻。
　　二十来日了，还是习惯不了这味道。
　　夏云没忍住打了个恶心，旁边一个卖菜的农夫瞧了他一眼，许是想要关心一番，被夏云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夏云揉了揉鼻子，余光瞧见一伙拿着火铳的兵丁走进了客栈之中，忙眯着眼睛凝神朝客栈中看去。
　　不多片刻，里面就响起了吵嚷之声，夹杂着诸如“过路费”，“富商”等字眼飘了出来。
　　夏云思量了片刻，慢悠悠得起了身，抬头看了一眼偏西的日头，晃悠着在客栈门外找了个晒得到太阳的地方，重新坐了下来。
　　坐在这儿，倒是能听见里头的声音了。
　　“三眼火铳...你们是关宁铁骑？”
　　“这位老爷好见识，既然认识咱们关宁铁骑，也该知道这关内关外，都是祖家在守，要想平安，总要给点孝敬。”
　　“你们是要银子？”
　　“五百两，瞧你们这通身做派，总拿得出吧！”
　　“你们七个人，五百两，好像不够分。”
　　里面一下子没了声音，夏云猜测，估摸着真是在算账呢！
　　“大哥，不够分，咱们就再加嘛，五百两不够，就再加两百两，七百两，一人一百两，总够了吧！”
　　“美得你！四百两都给大哥，剩下的咱们六个人分。”
　　“你大哥我是这种人？大家都是兄弟，说好了平分，就是平分！”
　　“是，大哥说得是！”
　　“我倒是有个办法。”那富商的声音再次传来。
　　“什么？”
　　“你们七个人，只要死两个，剩下的不就够分了？”
　　这话刚说完，里头便传来破空声，遂即“噗嗤”两声，是兵刃入体之声。
　　夏云贴着墙缓缓站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刀背在身后。
　　“还不动手，等着我被射死吗？”
　　夏云听到这声音，神色一肃，一个箭步闪身入屋，直冲着领头那兵丁而去，屋中人还没反应过来，长刀就已经搭在了那人脖颈上。
　　夏云朝屋中扫了一眼，地上躺着两个兵丁，脖子正中俱是插了一把尖刀，鲜血直冒，身子如同没死透的鱼还在不停抽搐。
　　嗤，定是又是那个死太监下的手！
　　夏云瞄了一眼富商身旁站着的男人，那人见夏云看过去，本是冷肃的面容顿时柔和了许多，还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呸，死太监！
　　夏云在心里骂了一句，撇开了目光！
　　另四个兵卒许是被吓到了，待回过神来，看到自家老大被挟持，还是个...嗯，叫花子，虽然疑惑，但也将手中的火铳都对准了夏云。
　　可是对准了夏云，也就相当于对准了他们老大。
　　“疯了你们，把枪管给老子转开！”
　　火铳这东西容易走火，一个不小心，自己也要被射成筛子。
　　四个兵卒闻言，当即又把枪管对准了富商。
　　可这富商却是丝毫不惧，缓步走到一边坐下，满满说道：“三眼火铳，是好东西，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什么？”小头头下意识问道。
　　“我记得戚将军笔录里有写，三眼铳没有火绳击发和燧石击发的装置，纯属手工点火，等你点完火，我的人都可以把你脑袋割下了！”
　　富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发现是冷的，朝柜台后叫了一声，“上壶热茶来！”
　　“去，快去！”
　　躲在柜台后的掌柜闻言，忙将身前的小二朝前推了一把，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看着也不是好惹的。
　　小二硬着头皮从柜台后钻了出来，战战兢兢添了一壶热茶，富商这才满意，朝小头头说道：“你不看看你脖子上的是什么刀？”
　　“这位老爷，我看不到啊？”小头头一根手指搭在脖颈上的刀背上，很是担忧自己身首异处。
　　“哦，是了，那你让他们给你看看！”富商指着另外四人道。
　　“看看，什么刀？”小头头忙看着另外四人说道。
　　其中一人走近了些，朝小头头脖子上的刀仔细打量，“看着...像腰刀，”那人说着皱了皱眉，“不过比腰刀短小，还有弧度，这...绣春刀？”
　　突然，那人大惊失色，抬头看向小头头身后持刀之人，“老大，是...是锦...锦衣卫！”
　　“锦衣卫？”小头头嚣张的脸色当即变了，他忙朝另外四人挥了挥手，“放下，自己人，都放下！”
　　“自己人？我可不敢当！”富商弹了弹衣袖，淡声说道。
　　小头头没有在意，虽然脖子上的刀还在，但话总能说不是，他谄笑了两声，打量了富商几眼，笑着道：“您是...骆指挥使？”
　　富商不说话，小头头只当他默认，轻轻得将手捏了捏刀身，试图将它离自己脖子远一些，开口道：“骆指挥使，您大人大驾，咱们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哼，谁和你们是一家人！”站在富商身后的小厮闻言不满，这些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人，跟他们一家人，还嫌丢了自己脸呢。
　　“是是，不是一家人，但是亲戚，总说得过去，您看，既然是误会一场，这刀，要不您老就收收？”
　　富商朝夏云努了努下巴，夏云退后几步，将刀收了回去，遂即大步走到富商身侧，扶着刀朝太监看了一眼。
　　这一眼很是挑衅，从前输在他手上，这一把总能赢回来了！
　　太监看着他又笑了笑，他自然知道夏云在外面，明面上是他出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暗地里夏云才是重头戏。
　　毕竟关宁军手中拿着的是火铳，就死了两个小啰啰，要不是夏云制住了小头头，他们没这么容易束手就擒。
　　没了脖子上的桎梏，小头头松了一口气，遂即笑着躬身抱拳，“骆指挥使，是小人眼拙，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说完，小头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满面谄笑得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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