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一点熹微光

　　临淮的春天来的早。入春时，雨总是下不停的，细细密密的雨幕模糊了山水和远处的亭廊，如一副铺展开的泼墨山水画。南山墓园深处，宋瑾桉踏着湿润的台阶走到熟悉的墓碑前，这里是烈士陵园，这里……

　　她抬手抚上墓碑，一寸一寸滑过，停留在碑前的照片上。那是对年轻夫妻，他们身穿警服看着镜头，仿佛透过这许多年的光阴和她对视着。

　　才擦过水滴的照片，很快又覆上了雨雾。

　　她抬抬雨伞，露出镜框后沾了雨滴的桃花眼，宋瑾桉戴了口罩，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墓园深处很静，能听到风过吹落桃花的声音。宋瑾桉在墓园深处站了许久，才循着来时路离开。

　　碑前的花儿随风而动。

　　即将走出墓园时，迎面而来两个男人，他们身着警服，身形提拔，走在前面的那人怀里抱着束与她一致的白色雏菊，他们擦肩而过，各自远去。

　　行至墓园出口，宋瑾桉径直坐进出口对面的计程车内，“走吧，去临淮师大。”

　　唐司晏和林思鹤站在熟悉的碑前，和往年清明一样，又见到正盛的白色雏菊。

　　林思鹤将花递给唐司晏，意味不明笑了声，“看来我们又来迟一步。”

　　“刚走。”手里的花覆了雨雾，也覆在他的眉眼间，唐司晏看向来时路，“我们见过。”

　　三年伊始，每年清明碑前多出的白色雏菊成了习惯。他们也查过，但那人故意躲着他们，从监控只能看出是个女人。

　　她总恰好在他们到之前离开。

　　“等等。”唐司晏指尖在花间流连，他与林思鹤对上眼，从花间抽出了一张纸条，林思鹤也看过来，纸条上娟秀的字体写了一行小字。

　　游戏开始了。

　　……

　　乌云直压下整座城市，阴沉沉的透不过气来。一缕微光在云层后挣扎着，撕扯出裂缝，只是很快，那丝裂缝也不复存在，仿佛从未出现过。

　　临淮市的老城区，清一色老式骑楼，檐上布满青苔，这样的仿欧式建筑，这里比比皆是，像是那个时代最后的不甘。淅沥的雨倾盆而下，宋瑾桉撑着把黑色长柄雨伞，慢悠悠的走在巷子里，神色冷然，全然不顾这场雨打湿她的衣裙。

　　身后来人，女孩迈着匆匆步伐和宋瑾桉擦肩而过，手里紧握着扫把。

　　积水溢满路面，宋瑾桉抬起伞来，盯着前面高挑的背影，她四下一瞧，落在巷弄的角落。

　　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虞清浔只恨自己不能再快，她握紧小包跨链，不停拨打那个一直无人接听的电话。

　　快了。

　　马上就到了，到大马路她就安全了。

　　虞清浔深吸一口气，倏地转头，身后空荡荡不见人影，但她知道，他还在，还在对她穷追不舍。虞清浔攥紧扫把，加快脚步。

　　忽然，远处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在她眼前乍现，紧接着雷声轰鸣，她心尖直颤，电光闪烁，印出她眼底深处的恐惧。

　　“喂？”

　　电话通了，虞清浔站在巷口松了口气，马路上人多了，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湿润的发也粘连在她额头。

　　“哥哥……”她带着哭腔颤抖。

　　宋瑾桉藏在巷子的阴影里，眼中晦暗不明，她擦了擦模糊的眼镜，目光所至之处，男人额头渗血晕在角落里，她平静地看着，眼底还有未散的杀意。

　　雨水冲刷了血迹，很快就消失不见。宋瑾桉在巷子里站了许久，才朝着虞清浔离开的方向追去。

　　虞清浔没有走远，正在屋檐下避雨，神色不见轻松，宋瑾桉隔着雨幕望去。

　　她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美丽还带着青涩，漂亮的有几分攻击性，光看着就不大好接近。

　　让宋瑾桉想到了一个人。

　　唐司晏。

　　临淮临海，常年受台风影响，天气变幻莫测。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虞清浔的花色衣裙紧贴在身上，在风雨中冷的颤抖。宋瑾桉步伐一转，走去了马路对面，撑开的雨伞遮挡了斜进来的风雨，也遮掩了她的目光。她转着雨伞，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伞柄。

　　直至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虞清浔那边。

　　没有人下车，也没有摇下车窗。

　　虞清浔终于松了口气，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拉开车门。宋瑾桉眉头一扬，看见虞清浔手中还握着扫把。

　　“要给我扫车？”虞清浔屁股还没坐定，便听到唐司晏带着凉意的声音，她瑟缩着脑袋，条件反射般将扫把扔出车外，“嘿嘿，忘记了。”她悻悻。

　　唐司晏不再说什么，虞清浔松了口气，将刚才的害怕抛之脑后，“耗子耗子，姐姐不理我了！”她拍拍前面的座椅靠背，不开心的说。

　　——姐姐姐姐，同学没来，我被放鸽子了！

　　——姐姐姐姐，下雨了……

　　——打雷！【害怕】

　　——姐姐，姐姐，觉得有人跟着我诶。【委屈】

　　“在忙吧。”唐司晏目不斜视，但他不知觉间眉目柔和，“别总打扰她。”

　　“哼。”虞清浔不服气，“是你别老打扰她，那可是我姐姐。”她低下头去，继续给对方发消息。

　　——姐姐，姐姐，哥哥来接我了哦。

　　——我要回家啦。

　　雨还在下，宋瑾桉还站在原地，她望着漫天雨幕，120呼啸而过，她歪了歪头。

　　很快，宋瑾桉等的人也到了。

　　那是辆黑色奔驰，停在她跟前。宋瑾桉撑伞上前，刚坐进车内，就闻到了车内萦绕的沉香。副驾驶上的女孩转过头来惊呼，“怎么淋成这样？！”

　　宋瑾桉头发凌乱，衣裙贴在身上着实不适，可她神色淡淡，毫不在意。宋瑾桉带着笑应付，“多亏大小姐来接我，不然更狼狈了。”

　　女孩摆摆手，那千娇百媚的脸蛋和性格走了反向，“怎么谢大小姐我？”

　　宋瑾桉靠着靠背放松下来，“好人一百零八胎。”

　　“宋瑾桉你恩将仇报！”女孩气急败坏。

　　宋瑾桉唇一扬，“我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吧，不怀孕。”

　　被戳及痛处，别淮韵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过几秒，又回了过来，“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宋瑾桉叹了口气，却仍笑着，“找不到了，可能搬走了。”

　　别淮韵絮絮叨叨让她别放弃，宋瑾桉望着车窗外，毫不意外的，对上后视镜里司机打量的目光，她静静移开了，那分明笑着的脸上，眼神却越发薄凉。

　　宋瑾桉每逢周末就借着找人之名跟着虞清浔，这背后的人果然动手了，三番四次被她破坏，不知道他们还能忍耐到几时。

　　“对了宋宋……”安静没一会儿，别淮韵回过头要说什么，却见宋瑾桉头一歪，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另一边，虞清浔终于收到了回复。

　　“姐姐回我了！”

　　——你们那也下雨了吗？燕京也是。

　　附着水潭照片。

　　“她说什么？”车拐过十字路口，唐司晏瞥了眼未锁屏的手机，在刚才，他也收到了回复。

　　——事情办完啦，yes。【奋斗】

　　雨不知何时停的，微光从乌云后透下来，唐司晏打开车窗，空气里飘着雨后清新的味道，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镶嵌了金边，他好心情的扬了唇角，刹那间，万物复苏。

　　一周后

　　清清冷冷的月亮挂在树梢，只有零星闪烁，晕黄的路灯绵延向远方，仿佛远处的灯火也化成了漫天星辰。

　　刚过八点，商业街上人来人往。这是大学城商圈新建的美食街，一条道走到底都是吃食，随处看见的，非临淮特有的糖水莫属。

　　人虽多，还不到宋瑾桉跟前就避开了，他们皱皱鼻子皱皱眉，她却不在意，将最后一个章鱼小丸子送进嘴里，顺手将盒子丢进垃圾桶，迎着路边的风铃踏入奶茶店。

　　还没等她开口，便听到柜台里的收银员嘟囔了句，“好香啊！”

　　宋瑾桉歉意的解释，“不好意思，出门打翻了香水瓶。”语毕，她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乌木沉香，是不算浓重的香水，如雨后的檀香。宋瑾桉倒也实诚，打翻时被别淮韵骂了很久，最后以一周卫生结尾。

　　抱着果茶踏出奶茶店，宋瑾桉循着街道继续往前。这条街不算长，她逛了好几圈。第四遍时，宋瑾桉盯着不远处搂搂抱抱的两个人，像极了吵架时的男女朋友。宋瑾桉眸光冷冽，不紧不慢取下镜框，戴上口罩跟了上去。

　　帽檐将她的眼睛藏在阴影里，多了几分阴鸷，手中摸着把小刀步步接近，她步伐越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扣住男人的脖子反手摁在地上，在他还未回过神的时候，刀刃直抵他的脖颈。

　　……

　　林思鹤和唐司晏到时，虞清浔独自一人靠在奶茶店最里的位置上，脸色苍白，迷迷糊糊。店员解释，有个女人带虞清浔进来，女人告知她，虞清浔被下了药。这个女人不久就离开了，托店员照看，离开前，给虞清浔点了杯奶茶。

　　他们大致猜到了事情经过。

　　电话里那女生也告诉过他们。虞清浔直至见到他们才安心，霎时倒在林思鹤肩膀，身上残余的香水味引起了他的注意。若有若无的，却依然存在，“有香水味。”他说。

　　一旁唐司晏嗅了嗅，“哪有？”

　　林思鹤拍拍虞清浔一侧肩膀，“这里，凑近点。”

　　果然。

　　唐司晏一瞥，“猪鼻子还真灵。”但他又说，“人小姑娘喷香水很正常。”

　　工作原因，林思鹤对气味极其敏感，他很快将香水捎带品牌一并辨别出来。

　　乌木沉香。

　　趁着去拿奶茶的功夫，林思鹤随口一问，“那个女生，身上很香吗？”

　　对方点点头，“我问了几句，她说是打翻了香水。”

　　林思鹤接过奶茶看了看，是虞清浔常喝的一款，没有花生，“这奶茶是她走之前点的？”

　　“是啊。”店员应着，瞧着林思鹤眉目清秀又一脸正派，现下也没什么客人，就多说了几句，“她走之前还说等你们来了再做，要热乎的，绝对不能放花生。”

　　闻言，林思鹤客气的笑笑，“好的，谢谢。”

　　宋瑾桉抱着第二杯奶茶，喝得起劲，身后来人，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宋宋，你看什么呢？”

　　隔着条街道，唐司晏仿佛能透过厚厚的玻璃发现她的存在，与她对视。真是可怕的直觉，宋瑾桉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岔开话题，“你怎么在这？”

　　若非别淮韵突然出现，宋瑾桉会接着进行下一步，而不是坐在这里喝奶茶看风景。

　　“我来逛街啊。”别淮韵顺手递给她烧烤，“吃吗，热乎的。”

　　别淮韵太坦然，宋瑾桉就着她的手咬住签子，“不够辣。”嫌弃了句，她又望向楼下，早没有了人影，“快闭寝了，该回去了。”

　　别淮韵靠着她肩膀，“都这个点了……”她想了想，“跟本小姐回家吗，小妹妹。”

　　被宋瑾桉无视。

　　别淮韵是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好端端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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