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

　　从小到大啊，长安就总觉得，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是个日记——老爹和老妈在西安旅游的时候有的她，回家之后发现怀孕，盘一盘时间线，觉得这似乎是个值得纪念的事，当时就给她起名叫薛西安。
　　后来还是爷爷说西安不好听，又查了几个西安曾经的名字，最后拍板定下，薛长安。
　　对此她能说什么呢，说论国内城市失败的名字变迁？
　　什么庐州变合肥，兰陵变枣庄。
　　没叫薛合肥薛枣庄她还是挺庆幸的，感谢爹妈的腿，没跑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而且这名字，她总觉得这名字跟什么登鹳雀楼，望庐山瀑布有多么的异曲同工之妙。
　　就宛若一个赠品（眼泪汪汪）。
　　长安还有个大她五岁的哥哥，叫薛凉词，这名字明显正常多了，据说是和凉州词有某些关系，但是怎么听着也比薛西安好听。
　　她委屈巴巴。

　　从高考结束当天到现在，长安就只见过爸妈三面还是两面——老爹老妈是那种眼里只有对方的人，只要她不出去胡作非为杀人放火，他们是不会太多的管她的。
　　所以高考之后俩人就报了个旅行团出国旅游去了，家里只有长安和她那“总裁”哥哥——薛凉词毕业了自己开了个小公司，也是有经商的脑子，在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这几年还混到了一个“小薛总”的敬称。
　　长安对她哥的评价基本可以称得上中肯——这人，远看是高冷人设，高岭之花不容玷污，私下是个逗比神经病。单身多年，不找对象。嚷着自己是个钻石王老五，实则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没找到合适的罢了。
　　因为岁数差的也不算太大，加上家里俩“为老不尊”的家长经常不务正业，薛凉词从初中开始，就以家长的身份出席长安的家长会。
　　他外形好看，瘦削高挑，长着一对微微上挑、带着凉薄的桃花眼，虽然冷言冷语冷面，但是班里的女生暗恋他的就好几个，每天围追堵截的、套话的、让帮着递情书一抓一大把。
　　但是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在爸妈不在家、薛凉词也出差的日子里，长安靠着她们给薛凉词买的、经由她的手传递的各种零食就能存活一周。
　　对此长安经常感叹，果然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啊。
　　明天就是长安去大学报到的日子，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她还坐在KTV里和高中同学唱歌。
　　倒也不是不想回去收拾行李，主要吧……有点私事。
　　今天本来她确实是该早点回家收拾收拾家当的。东西早就置办妥当了，就等着往皮箱里塞，她还在拖延症晚期，磨磨唧唧迟迟不想动手的时候被同学一个电话叫出来，说今天约唱歌，在她家附近，还没开学的几乎都在，问她要不要来。
　　她问了问都有谁，听了回答立马眼前一亮，然后放下手里叠了一半的浴巾，闪电般的跑进卫生间化了个妆，换了身衣服，丢下一地狼藉就跑了。
　　就和几乎所有的高中生一样，她也有那么个白月光朱砂痣的暗恋对象。
　　他叫赵初洛。
　　长得，怎么说呢，不是那么勾魂摄魄触目惊心，但是也不是那么大众脸。
　　毕竟高中嘛，大多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脸还没完全脱去稚嫩，棱角也不甚分明。加上成天穿劳改犯一样的校服，多帅也显不出来。
　　反正说她情人眼里出西施也行，她就是怎么看人家都觉得好看。
　　非得往帅了说的话，用小说里的句子描述——“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眼睛里带了些许模糊不清的忧郁，笑的时候却又灿若星辰，温润如玉，说话都轻声细语，仿佛大声点就会惊扰了谁一般。”
　　过了过了。
　　长安喜欢他喜欢得紧，喜欢到只要他对她笑一下她就能花痴的盯着他神游太虚。
　　嘴角还会挂着傻笑，妥妥的一枚颜控。
　　很久之后她想了想当年，淡淡的笑着说，年纪轻轻的，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呵。
　　赵初洛是个好学生，品学兼优，成绩优秀，还弹了一手的好吉他，属于特别撩人的那种类型，身体底子很差，动不动就生病，半个来月就得感冒发烧一次，手背上经常能看到紫青色的针孔。
　　不务正业、看惯了武侠小说的长安觉得他很像那种小说里病弱的翩翩公子，便更是喜欢。
　　翩翩公子，乱世佳人，好像也是个不错的设定。
　　奈何长安看着直爽又孤勇，实则怂的很——嘴里说着是怕打扰了他学习，其实就是怕说出来被他拒绝。
　　那多没面子。
　　所以上学的时候，也没表现的多明显，大概吧。
　　赵初洛在班里是公认的老好人，没什么脾气，温柔的像是能掐出水，谁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只要他能帮得上都会伸个手，成绩差的找他帮着补课他也肯教，演出请他去串个场他也肯去，仿佛永远不会拒绝什么，甚至有些逆来顺受，是个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人。
　　这么个好人，班里喜欢他的，自然不止长安一个。
　　要么怎么说长安是有些妄自菲薄的，觉得自己不太明显？开玩笑——就连他们班主任都知道长安喜欢赵初洛。
　　还旁敲侧击过不要影响学习。
　　影响……倒是不会影响的，因为长安从来没把这件事宣之于口过。没办法，她怂啊。但是她心里也有小算盘，她算着，赵初洛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就有很多事可以细品——赵初洛和女生说话就脸红，十有八九都在低着头抠手指头。偏偏班里喜欢他的挺多，长安一度都觉得赵初洛像是乱入盘丝洞被蜘蛛精团团包围的唐僧。
　　可是他却可以自若的和长安交流，长安又有一度觉得，他是不是没把自己当女生啊。
　　赵初洛有个太空杯，放在桌上日常喝水，有一次长安写卷子写到头疼肩酸浑身难受，便挺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往后一仰，巧不巧的把那杯子碰倒了。
　　她赶紧回头，觉得把人家杯子碰了是自己的不是，结果还没等她道歉，赵初洛已经慌乱的把杯子扶了起来，一边擦着洒出来的水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就好像是杯子撞了长安，而不是长安撞了杯子。
　　长安恶趣味丛生，朝他挑了下眉，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要问长安当时在想什么，那必然是——他终于把她当女的了！
　　那之后她就养成了往后仰撞他杯子的习惯。
　　虽然长安多少觉得自己有些一厢情愿在里面，但是既然每天都是她撞，他扶，他道歉，那也就是说他明明知道长安每天都会这样，然而他并没有把杯子拿走或者换地方，这是不是一种默许？他是不是没有反感？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她这么制造机会回头看他的样子？
　　看琼瑶阿姨剧长大的长安开始做一个个带泡泡的美梦——
　　啊，花开了，风起了，杯子倒了，水洒了，太阳出来了，他一定喜欢我吧！
　　他们学校巨喜欢考试，大概两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那种，长安和赵初洛盘踞班里第三和第四之间，时而轮换，赵初洛从不内卷长安，当长安成绩比她高时，还会送小卡片给她，祝贺她这次考得好。
　　还会在学校歌舞大赛上邀请过她一起表演节目。
　　用现如今的话说，班里人也炒他们俩的CP，被起哄开玩笑的时候，长安是无愧于心大大方方的，毕竟是真的喜欢，承认的也痛快。赵初洛是不反对也不承认，导致长安就一直觉得他们两个是正正经经的双向暗恋。
　　看似大大方方，实则狗狗搜搜，这话她跟任何人都能承认，唯独在赵初洛面前不能，一来是她确实不想背上早恋的帽子，二是真的怂，怕说了被拒，于是就每天福尔摩斯附体一样分析赵初洛的各种行为和言语，结果就是越分析越纠结——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在赵初洛生病去打针的日子，长安奋笔疾书的抄着笔记和考点，等他打针上来，就把笔记借给他，久而久之他也默认了每次去打针回来都去问长安借笔记。
　　长安就是这么陷入恋爱脑波动的，因为赵初洛只借她的笔记。
　　她觉得她能保持到高考的好成绩，赵初洛能占80%的功勋。
　　好不容易毕业了，长安摩拳擦掌的想，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长安内心OS：我去了！！！！！
　　但是她没去。
　　第二天她又下定决心：我去了！！！！
　　但是她又没去。
　　这种状态就持续到了这一天，傍晚的时候闺蜜田田发信息给她：“你有门！刚有人和赵初洛表白，他拒绝了！”
　　长安心情大振，却还是歪了重点的问道：“……谁表白了？”
　　田田：“……”
　　她本就来得晚了，进了包厢的时候已经很多人在，明显的都在拿眼神唰唰她，显然都是来看热闹的。长安故作无知的看了看天，快步走到一个能坐的位置坐下，又是深呼吸又是作心理建设，最后觉得死不死就现在吧，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长安薅住赵初洛的胳膊把他往卫生间拽：“跟我来一下。”
　　关上门的一瞬间长安听着外面的分贝小了一半，说不好是隔音太好还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已经屏息缄口。
　　她看了赵初洛一会儿，低下头紧着嗓子问：“我的意思你知道吧？”
　　赵初洛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但是……我不能接受你。”
　　“啊？”长安没想过会被这么直接的拒绝，猛地抬起头：“为什么啊？”
　　一瞬间她就没有了方才的意气风发，很是受打击。
　　赵初洛支支吾吾：“我心里有人……我在找她。”
　　她醋啊，难道是班里的？可是三年了，她也没发现他喜欢谁的样子啊？
　　她捏着大理石台憋了会儿。
　　不是抓奸，也不是八卦，她就是觉得这个问题非问不可：“谁啊？”
　　他突然就衔了一缕笑，目光悠悠看着远方，落在了不知道哪里，总之不是这会儿所在的这个小小的卫生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我很小的时候见过的一个小女孩，她帮过我。”
　　长安傻了——意思是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叫什么，不知道长什么样，就是喜欢？
　　那你喜欢个毛啊？拍电视剧啊？写小说啊？
　　这句话她当然是没敢问出来的，问出来八成会有损形象，她只能愣愣的看着他。
　　他对她笑。
　　带着一丝抱歉，一丝讨饶。他最后问她：“你听过富士山下吗？”
　　她愣住了。
　　如若你非我不嫁 彼此终必火化
　　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何不把悲哀感觉假设是来自你虚构
　　试管里找不到它染污眼眸
　　前尘硬化像石头随缘地抛下便逃走
　　我绝不罕有往街里绕过一周
　　我便化乌有
　　她明明听过，嘴里却说：“我没有听过。”
　　她知道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从他笑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更别说这首歌。
　　她还从来没见过他笑的那么深情。
　　回到包间里众人暧昧的看了他们半天，目光喜忧参半，长安愣愣的坐在田田旁边，靠在她胳膊上，借着刚喝的几瓶酒耍赖：“田田，蹭蹭。”
　　这种感觉大约叫做还没开始恋就失恋了。
　　长安本来觉得，赵初洛是一个永远不会说“不”的人。
　　哪怕回复一个“嗯”或者“哦”都可以啊。
　　可他给她的理由那么玄幻莫测和不可思议，但是又依稀觉得这个理由还勉强算是正当理由，比什么大学不谈恋爱听着逻辑性强得多，最起码这像一句实话。
　　田田担心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喝多了吧？不舒服？想吐吗？”
　　她摇摇头，傻笑着说：“晕乎乎的。”
　　田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伸长手抱了抱她：“靠会儿吧，别说话了。”
　　不多会儿她眼尖的看见崔美琦把赵初洛拽走了，在一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眼眶红红的回来了，没一会儿，杜悦又把赵初洛喊到了旁边。
　　长安人没动，眼神唰唰的跟着，主打一个目送，她有点坐不住了，怎么回事，今天表白日？集体表白？
　　怎么跟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一个的送？这么一会儿已经四五个了，而且瞧着回来时候女生的脸色，应该都是没成功——就和她一样。
　　长安突然很嫉妒他说的那个女生，嫉妒的有点想哭。她怔怔的看着赵初洛，想着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他念念不忘，为了她就一直这么等着，找着，坚持了这么久？他看似柔情似水，实则倔强，她一点都不怀疑他是个认死理的人，决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这也太不甘心了，连看个差距的机会都不给她，她怎么知道在自己差在哪，不足在哪，怎么打败对手？
　　她猛地站起来走到他旁边，小声说：“你再跟我来一下。”
　　赵一祥举着麦克“嗷”了一嗓子，满脸写着等着看戏。田田扶着长安站起来，看她脚下发飘，不放心道：“小洛你扶着点她，她喝多了。”
　　赵初洛“啊”了一声，似乎不知道怎么应对，伸手比量了半天，似乎在找扶她的位置，最后捏住了她腕子上的手表。
　　长安笑着甩开他的手说：“没事，没事，我站得稳。”
　　于是就还是去了卫生间。
　　长安靠着墙单腿站着，另一只脚向后抵着墙根，抬头看向忽明忽暗的灯，问：“你拒绝了她们，用的也是富士山下吗？”
　　赵初洛低下头说：“不是。我说我大学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理由不一样？是她在他心中不一样么？长安歪着头看他。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哪里不一样，大家都是人，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还都是女生，都喜欢他，怎么就不一样了？
　　她揉了揉突突直蹦的太阳穴，嘴角却还是挂着笑：“我跟你打两个赌，一赌你找不到她，二赌，你会喜欢我。”
　　赵初洛没有说话。
　　长安却已经从刚才的状况里分析出了些许她能用到的信息——他需要一个帮他挡桃花的人。
　　而她恰好是最好的人选啊。
　　长安继续说：“给我个身份，我保你以后你花丛中过，片叶不沾。”
　　赵初洛抿着嘴唇，过了会儿才摇头：“不可。对你不公平。”
　　长安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蹬了一脚墙，用惯性朝着赵初洛扑过来，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往身后墙上一摔，俩人瞬间换了位置。长安用力把他朝自己拽过来，踮起脚亲在他的唇上。
　　他的气息里带着清甜的葡萄香。
　　她放开他，轻轻推了他一把，隔开两人的距离：“我不在乎，就没有不公平。”

　　同学们看着他俩手拉着手从卫生间走出来，发出一阵嘘声。
　　他的手很软，却很凉。长安摩挲着他的指肚，看似做给他人看戏，实则偷偷揩油，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很幸福的笑，拿过麦克，高高举起握在一起的手：“跟大家汇报个事，我们俩在一起了。”
　　她凑到点歌台旁边点了首歌，王菲的《红豆》。
　　她唱歌的时候屋里很静，静的只有伴奏的声音，田田笑着给她打着拍子，赵初洛梗着脖子僵硬的看着电视屏幕，目不转睛，就连耳朵都是通红的。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赵初洛知道，长安是故意选的这首歌。
　　他想起她方才和他打赌的眼神，偷眼看她，她正闭目哼着尾调，头微微低着，明明是情歌，却一点都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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