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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囚
东历十八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曾经弑主称霸北境的夜十九意外而死,群龙无首,北境掀起叛乱,原将军郭茂出逃,率领部下盘踞秦州等四地,而副将柳青周继承遗志自立为王,划剩下九州为国,称号为庆。
这件事传得很快,到了南方的南泽,就连牢房里的狱卒都在谈论此事。
微光从狭小的窗户里透进来,一个满身是血的囚犯背靠着墙壁,身子紧绷地观察着周围。
能关在这里的,都是死囚,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大家的眼睛都如同死了一般,根本无心去在意身边的人。
“北境都有王了,赵周真是成了个笑话,那小皇帝迟早要被拉下马来,嘻嘻。”
“嘿,到时候就让我们蛮人翻身做他们大周人的皇帝。”
“哈哈哈,好志气!”
狱卒们无所事事凑在一起,聊起外面的趣事。
他们说得眉飞色舞,然而牢房中的囚犯几乎没人关心。
只有守在角落的囚犯,会拖着脚边的锁链尽可能靠在栏杆前,听着他们的谈话。
狱卒们聊了一会,喝着酒就呼呼大睡,死牢里能听到的都是他们的鼾声,囚犯紧紧盯着他们腰间挂着的大把钥匙。
判断了一下距离,以她目前的情况,不可能偷得到钥匙,只能作罢。
想从这里出去,看来只能另寻他法。
这并没有令她气馁,而是整理起目前的情况。
看来柳青周杀了她以后,还是想办法称王了,但是很显然他手段不足,杀不尽她手里的人,让郭茂带着部下从他手里逃了出去,还与他划地对立。
或许是上天垂怜,死在柳青周剑下的她,一睁眼居然成了南泽的一个死囚。
她贱名十九,出生在北境的徐州穷苦人家,有一年遭了饥荒,全家都死了只剩她一个,为了活下去她选择女扮男装,没日没夜地做长工,在地主手底下讨生活。
然而日子也是过得越发艰苦,大周皇朝无力,官僚腐败,民不聊生,南边的南泽率先造反自立,大周皇朝在北境兴兵要收复失地,打了一仗又一仗,最后闹得北境百姓流离失所,当时在徐州的驻扎军将领苏平毅然起义,开始招兵买马。
徐州军管饭,为了有口饭吃,她加入了徐州军。
在那里她遇到了柳青周,两人相识于微末一见如故。她从来没有朋友,柳青周是第一个,她跟他掏心掏肺,但也没敢说她是个女子。
所幸她靠着一股子蛮劲,在徐州军下闯出了点名堂来,很快就得到了苏平的赏识,她顺顺利利地做了他的副将。
她把柳青周提拔到身边来,与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后来徐州军越发势大,接连斩获秦州、通州、冀州。大周皇朝害怕了,派人过来诏安,许给苏平千亩封地,还要将最漂亮的美人嫁给他。
苏平答应诏安,一意孤行要归顺大周,弃北境不顾。
那天夜里,她假意探讨诏安的事情,却带上了一把匕首。第二日,她就带着苏平的头颅摔在了大周使臣前。
当时她一呼百应,成为了新的徐州军首领。往后她接连斩下北境九州,却在一次意外被敌军偷袭,她和柳青周被困深山。
山洞里,她刚刚苏醒,看着身上披着的外衫,以及躲在远处不知所措的柳青周。
“你发现了?”
柳青周只能道歉,“对不起,你中了毒箭,我必须帮你清洗伤口,没想到你是……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一定没想到,跟他拜过把子,出生入死多年的人,居然会是一个女娘。
要不是这次意外,她本来想把女儿身隐藏一辈子。
可她有点奇怪,“你救了我,为什么要对我负责?”
他说:“你是女子,我看了你的身体,我当然要对你负责,不然你的名声……”
她打断他,“我已经是北境军的首领,大周皇朝都不敢轻蔑我,这种名声重要吗?”
他沉默了,只是眼神一下子像是暗了下去。当时她以为,是因为他接受不了自己的挚友突然变成了女子。
后来她才知道,柳青周的确接受不了她是个女子,但他更接受不了,一个女子居然能爬到他头上。
在北境被她收入囊中后,郭茂提出效仿南泽自立为王。
她思索了几天答应称王一事,北境如今壮大,的确需要一个王来领导十三州的人民,她觉得她可以做这个王。
但她没想到,就在她称王前的几天里,柳青周叛变了,他带着部下杀进了她的屋中。
郭茂正好被派去平定大周皇朝在边境的骚乱,他是故意挑这个时机。
柳青周道:“阿九,只要你放弃称王,我可以饶你一命。”
她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后说出口得只有一句,“为什么?”
然后柳青周就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狰狞表情,“别怪我,阿九。要怪,就只怪你是个女子,这天底下哪有女子能当王的道理?”
说实话,君王会死于臣子手里,这并不稀奇。她可以当王,柳青周自然也可以有野心。
只是她不明白,柳青周谋反的理由,就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
倘若她不是女子,柳青周他就不谋反了吗?
好奇怪。
她死的时候,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约莫是这种执念叫她又重新活了过来,变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死囚,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一次,她不会再女扮男装了。
她就要以女子的身份活下去,继续她未完成的事业。
这具身体,是大周人。自从南泽自立,原来生活在南泽的大周人,地位便一落千丈,蛮人成了主导,大周人的日子就过地越发贫苦。
原主就是得罪了一个蛮人,导致田产被夺,还被冠上死罪送进了死牢,不日就要上刑场。
几乎可以说是死局。
她在北境打仗的时候,就听说过南泽的大周人过得很惨,当时她不过一笑置之,现在真成了南泽人,是笑不出来了。
就算她真的找到办法从这个死牢里逃出去,她一个大周人生活在南泽也是步步艰辛,就算她要去找郭茂,可这里离郭茂所在的秦州,几乎可以说是横跨千里的距离,没钱根本到不了。
与其九死一生去秦州,在南泽,没准更有机会。
通过原主留下来的记忆,她已经知道这是位于南泽的哪里。
石城,地如其名,盛产铁矿,所以南泽那些精锐的兵器便是从这里打造,输送给前线。
南泽多蛮人,当年南蛮四族中里伏氏振臂一挥,联合其他三族率先自立,之后当时的伏氏族长便被推举做了南泽王。
只可惜南泽王早死,留下来幼子不过十三四岁。
小南泽王难以服众,其他三族各怀鬼胎。
夜十九当年便抓住这个机会,同这南泽有不少往来,做了不少的“生意”。
南泽局势诡谲。
四族多得是破绽,只要有破绽,就有利益,有利益她就有机会。
忽然间,外头好像有了响动。
不知道是谁闯进死牢里,大开大合,一脚就踹醒了隔壁酒醉的狱卒们。
狱卒还想骂一句,结果看到来人的相貌,顿时噤了声,露出一派谄媚的神态来,这顿时吸引了夜十九的注意。
“大人怎么有空来死牢,难道是巫郎君有什么吩咐?”
这个被狱卒成为“大人”的人,穿着一身显然较为名贵的衣服,皮肤却黢黑,一看就不像是养尊处优的人。
夜十九知道,这是蛮人。
蛮人生来肌肤粗糙,扛得住南泽炎热的天气,这个人敢这么对随意进入死牢,狱卒还特意提到“巫郎君”。
南泽四族,其中之一,便是巫氏。
看来这个人就是哪个巫氏人的部下。
“人蛊场十二个还差一人,最近抓不到人,巫郎君叫我来死牢里随便找一个凑数。”蛮人摆了摆手,眼睛在牢房里四处寻觅。
狱卒笑着给蛮人引路,一边介绍起关押在死牢里的人。
蛮人每经过一个牢房,里头的人都会竭力地缩起身体。
没人想被选中。
蛮人在一个牢房前停下,“这个还可以,就是稍微瘦了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看中的人已经煞白了一张脸,不停地磕头:“求您了蛮爷,别选我……别选我……”
一个身高七尺的男儿就这么涕泗横流,毫无尊严地求蛮人放自己一条生路。
蛮人的脸顿时黑了,扭头去看下个牢房的人。
然而下个牢房也不过是同样的光景,吵闹的哭声让蛮人的脸色黑如锅底,瓮声瓮气地啐了一口:“怂货,还有没有其他人了?”
狱卒有点为难,“大人,不凑巧啊,前不久才斩了一批,人实在不多啊。”
蛮人正要破口大骂的时候,一个牢房里突然响起了锁链从地面上划过的声音,刺耳又难听。
离他不远处的栏杆,被一双手紧紧扣住。
一张看不清模样的小脸露了出来,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选我。”
死牢里寂静了一会,此时那些死囚们看着抓住栏杆的夜十九,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看着夜十九的小身板,狱卒怒起来:“有你说话的份吗,滚一边去!”
蛮人盯着夜十九看了一眼,冷声道:“你知道人蛊场什么地方吗,你就要去?”
“我知道。”夜十九点了点头。
人蛊场。
南泽好蛊,据说培养一只蛊,要将十二只毒虫放入盅里,让它们在其中进行七天七夜的厮杀,最后吃掉所有敌虫的毒虫,就名为蛊。
人蛊,顾名思义选十二个人厮杀,谁能站到最后,谁就是人蛊。
夜十九在北境时,曾经听说过人蛊场。
一般都会抓大周人来充当人蛊场的“虫”,观看的人有下注赌“蛊”的权力,看中哪只虫子就下注,倘若他成为人蛊,就会有丰厚赌金。
这是权贵用来折辱大周人的取乐方式,极其变态血腥,只要是成了“虫”的人,侥幸活下来还好,要是败给他人……死相千奇百怪,十分凄惨。
蛮人眯起眼睛把夜十九打量了一番,突然意识到什么,笑了一声,“参加人蛊的,没有一个女人,你进去,怕是骨头都不剩。”
“反正都是凑数,起码我比他们更有勇气,不是吗?”夜十九看向其他牢房里的死囚,对蛮人道。
不得不说这句话,取悦了这个蛮人,他哈哈大笑地鼓起掌来,指着她:“好,就你了。”
死囚们都觉得夜十九疯了。在死牢里,虽然逃不了一死,起码砍头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睁一闭就到了阎罗王那。
可到人蛊场,那就是生不如死,死了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但夜十九不在乎这些,人蛊场对常人来说是龙潭虎穴,但对她来说却未必。
留在这里,迟早也是上刑场。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更喜欢主动去寻找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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