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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咚——”
小沙弥扶着木桩后退两步,复又踩着小碎步向前冲刺,手中木桩顺势撞向大钟,禅院钟声在定国寺响起,久久不息,像是池中泛起的层层水纹。
湘云轻轻推开木门,陈年红漆从门上剐蹭掉落,星星点点地在地上散开,鹅绒的雪花从门外飘入落在地上,转瞬化开渗入地里。
定国寺始建于前朝,一直是皇家的佛法寺院。然物转星移,昔日香火鼎盛的定国寺来到当朝也变成郊外其中一座普普通通的寺庙,尤其本朝慈恩寺落成后,加之有名的慈恩大师掌主持之位,定国寺的香客越来越少,因而寺中大多建筑都已久未修葺。
跪伏在蒲团之上的江晚棠双目微闭,嘴里低喃几句,最后双手合十,诚心地朝上方佛像拜了三拜。
见江晚棠要起身,湘云连忙上前搀扶她的手臂,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娘,外面下雪了。”
定国寺坐落在深山中,一旦下大雪,必定是要封山的,现在若是回程,怕是要困在半路上,还不如今日留宿寺中,明日再下山。
思及此,江晚棠吩咐湘云去和寺中僧人讨要一间偏僻厢房,话音落下,江晚棠又让湘云找人回谢府送话。
“多半也不会有人在意。”湘云暗自嘀咕,大约失踪数日谢家也断然不会发现。
闻言,倚在大门边的江晚棠掀起眼帘,低声道:“莫要胡言乱语。”清冷的嗓音一出便融入那寒天中,如她此刻的脸色,不起一丝波澜。
眼瞧着湘云身后的雪势越来越大,江晚棠不欲多说,只催促她快去快回。
湘云撑着伞跑向雪中,渐渐没入一片白色中,远山之中,袅袅青烟升起。
江晚棠忽而想起三个月前,与谢行之成亲的那日,也是这般下着皑皑白雪。
坐于高堂之上的顾氏眼眶泛红,江晚棠一身红妆施礼拜别,便坐进谢家前来接亲的花轿。谢行之一身喜服打马而来,江晚棠披着红盖头,只瞧见他脚边那抹刺眼的大红。
成亲当天的记忆很模糊,江晚棠只记得那日坐在花轿里,寒风吹起红布帘,宣南大街上雪花纷飞,车马走过留下浅浅的印迹。围观的人群虽然压低了声音,可零零碎碎的还是传入她耳中:
“谢家公子当真重情重义,这个关口还愿娶江家女。”
“高枝岂是好攀的,谁晓得当初落水不是刻意为之?”
话里留了白,平添几分神秘,倒叫人更加好奇这江家女的手段。
彼时因着父亲卷入京城最大的贪腐案中,虽还未定罪,江府早就树倒猢狲散,门可罗雀。
谢行之是当朝太傅的嫡孙,本与江晚棠有婚约,但谢家若是执意退婚也无可指责,偏偏在谢府宴席中,她与谢行之双双落水,恰巧又被当日过府的一众人看到。
从此京中盛传两人谣言。谢家乃清流世家,即使谢家两位老祖宗不甘愿,也只能点头将江晚棠娶入府中……可谁都不知,当日落水一事,她也是遭人陷害设计。
“喵——”
不远处传来一道尖锐可怖的猫叫声。江晚棠飘远的思绪倏地被拉扯回来,眼前却是突然一片模糊,她揉了揉眼睛,用力看向前方,可是模糊未减。
汩汩热气从鎏金手炉渗出,在暖手抄里翻滚,手心的汗意渐浓,熏得她焦灼难安。
江晚棠将手从暖手抄里抽出,摸索着身旁的建筑,凭着记忆,往回走走停停,小心翼翼地寻着门……
片刻后,摸到一扇门,江晚棠又惊又喜,连忙伸手推开,甫一踏过门槛,一道彻骨寒意瞬间压到她的脖颈上,未及她反应,身体随着来人转动两圈后,被重重压制在不知何时合上的房门上。
此刻的禅房安静得可以掷地有声,双目短暂的不可视将江晚棠其他感官放大,竟听见远处正在做功课的小沙弥们的念经声,明明是清心的大悲咒,却夹杂着违和的、沉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
落在江晚棠心头上,搭在自己锁骨上的大手也格外滚烫。
直觉告诉她此刻危险万分,江晚棠不敢说话,连呼吸也不自觉放缓,只是压在她身上的重量越发的沉……
来人身上的檀香味萦绕在江晚棠的鼻尖处,以及还有一丝不可察觉的,与檀香不同的甜腻香气,粗俗且劣质。
许是怀中手炉的缘故,蒸得她人热气腾腾,几滴汗珠在厚厚衣衫下的后背上渗出而后滑落,惹得她不住微微扭动身体。
“嗯——”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从她喉咙间涌出,像是平地而起的一道惊雷,感受到身前人倏然绷紧的身体,吓得江晚棠连忙屏气,她从未与男子如此靠近过,下意识抬手要格开彼此……
“别动!”
嗓音低沉沙哑,男人已用尽全力压抑欺身压下去的欲望,身体紧绷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仿佛一旦放松,周身的热流便要磅礴而出。
他微微抬头,一双明眸映入眼中,尤似一泓清水,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后覆在眼眸上,在下眼睑处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仔细看去,那双瞳孔似乎无法聚焦。
压在她颈上的长剑微微后收,男人俯身前倾,见那双眼睛依旧无波,心下顿时了然,不过一盲女,再者方才交手之际,显然不会武功,与那采花大盗应是没有关联……
男人收回佩剑,顺带后退两步,与江晚棠拉开了距离。之前与采花大盗交手不慎中了合欢散,才找到这间禅房,方服下解药,药性还未发作,江晚棠便闯了进来。
他不动声色打量眼前人,纤细身形,俏丽如花,身披海棠红斗篷,领口一圈绒绒兔毛将她的鹅蛋脸包裹住,如花树堆雪,脸颊微微泛着红晕,鼻尖也隐隐冒出薄汗,分明克制着不欲显露的慌张。
男人抬眸看了下她头上的妇人发髻,虽不是现下流行的款式,但也看得出颇费心思,加之身上服饰衣料上乘,约莫是哪位官员家中女眷,然京中妇人更喜上慈恩寺礼佛,在这前朝破庙拜佛的真是少见。
恍神间,一阵断断续续的哨声幽幽传来,是同僚的信号,男人欲要离开,余光瞥见神色呆滞的江晚棠仍愣在原地,心生恻隐,提醒道:“寺中有贼人闯入,最好莫要乱跑。”
小沙弥领着湘云寻来时,江晚棠的视线正好复明。主仆二人在小沙弥的带领下,穿过南佛堂去到西边专供香客留宿的院落。
从前香火鼎盛时,许多善男信女慕名前来,因而就在寺院西边开辟了一处院落给香客们。但年久失修,如今许多厢房破落不堪,三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一间能住的厢房。
同行的小沙弥是个热情好客的,与湘云甚是聊得来。江晚棠坐在桌案前,双手交叠放在暖手抄中,怀中手炉早已熄灭,她听见小沙弥语气关切,提醒她和湘云二人今日莫要乱走动。
置于暖手抄中的双手轻轻搓动,手中的铜制令牌略沉,微烫的指腹略过能感受到上面的凹痕。
她不住屏住呼吸,耳边似乎听见胸膛下剧烈跳动的心跳声,江晚棠拼命压住颤抖的声线,装作若无其事般,看向小沙弥试探道:“是今日寺中有事发生吗?”
虽然主持吩咐过不许与外客透露今日之事,但小沙弥也才九岁,哪能藏得住事。他回头看看门窗,确认关紧不会泄露后,才低声询问江晚棠和湘云,“近来京中来了一个采花大盗,不知两位施主听说过没有?”
采花大盗?江晚棠在脑海中搜寻了下,以前在家中似乎听江怀远提起过。
这采花大盗原是在江南一带出没,专门挑选已经婚嫁的妇人下手,三年来作案累累,弄得江南人心惶惶。江南巡抚曾下令当地县令联合办案缉拿,只是一直无功而返,后来这贼人在一次追捕中掉下山崖,从此失了音讯踪迹。
小沙弥一板一眼,皱着小小的一张脸,小声说,“没想到这个采花大盗不但没死,如今竟还逃到京中,听说还藏在我们寺中。”
京城向来太平,湘云又是江家的家生子,何曾听过采花大盗这么骇人的事,当即惊呼出声,吓得小沙弥差点没坐稳掉下地。
“哎哟!湘云施主倒是不必惊慌。”小沙弥重新坐好,又故作高深与湘云解释道,“当今圣上十分关心此事,亲自下令让大理寺承办,今日正是大理寺的大人们在追捕犯人呢。”
“那大理寺卿大人可是亲自参与了追捕?”
比起湘云的一惊一乍,江晚棠显得异常平静,小沙弥思索片刻,摇摇头,脸上升起疑惑,“这个倒是没听说,女施主何故这般问?”
十指收紧,令牌复又回到手心里,江晚棠旋即扬起一抹笑,露出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小沙弥一时晃了神,只听她徐徐说道,“没什么,不过随口一问。”
江晚棠手指在令牌的刻痕上来回摩挲,令牌上赫然刻着四个字:
大理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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