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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师姐啊~
“殿下谨记,此行我们是来避难来了,皇城风雨飘摇,此时南下才是最好的归宿。戚家忠君爱国,乃是三朝元老,开国功臣。世代功勋,皆在淮安。我等暂居人下,万事皆要小心谨慎啊。”
十七岁的青年仪态从容,冷静应答道:“我知道的。公公不必担心。”
江南一片烟雨,碧树桃花揽不尽此间风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老头和你说,今天要多一个学生?”戚霭时手拿细头毛笔,对着面前的水银镜给自己眼尾上妆,还闲情逸致插科打诨,“唔……我看看,这个角度不错。”
侍女微微附身道:“是的,小姐。”
戚霭时放下手中的笔,回眸打趣:“哟,九九成稀罕事……”
挖苦完恩师后,她顺势将手里的笔丢进了妆匣,拍了拍手转身推搡着侍女出门,一边走一边欢快道:“走走走,我们提前去看看是师弟还是师妹。”
不得不说,戚家教孩子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不拘小节。但戚霭时的跳脱也于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有一定的关系。
戚霭时胎穿到这个时代,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她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对本朝淑女的要领可谓是嗤之以鼻。
与当世儒道盛行的风气不同,戚家老爷子早年是马背上下来的太傅,走的是道家的道法自然。因此这位文武兼备的老人并没有过多约束自己孩子的天性。
但由戚霭时就不难看出,有时候太自由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戚霭时自由到有点散漫了。
可这孩子在该懂事的地方又该死的聪慧,在外人面前,她从来都是一副乖巧可爱的嘴脸。只是在自己家上房揭瓦罢了,总归也丢人丢不到外面,于是出于家里的长辈对她的溺爱,大家也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戚霭时口中的“老头”可不是一般的老头,他乃是当今儒道大家回明子是也。
回明子此生怕是再也碰不到如戚霭时一般冥顽不灵的学生了。
要说戚霭时为什么会随一位儒道大师学习儒道,这就不得不提回明子当年的冤种经历了。
老头早些年沉迷于道义,首当其冲,经典的经典就是礼记。好巧不巧,他游历大江南北,经过淮安一带,大肆传播道义,不想碰上了戚霭时这祖宗出行恰巧被他所讲吸引。
戚霭时为人虽太不拘小节了些,但也不是不学无术,可以说戚家就没有不学无术的米虫。她当晚就挑灯夜读,将全本礼记看过一遍,好巧不巧,看到了其中约束女子的三从四德。
这混账立刻震怒,大呼其为封建糟粕,当夜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声讨,坚持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当然这孩子还是长了个心眼儿的,她并没有用自己的真名,而是随意编了个假名,第二天将自己连夜编纂的肺腑之言贴到了回明子家门口,引得路人张望。
但是回明子毕竟已年过古稀,他半生所学,皆是如此,一时改观不大可能,他虽感叹于有人能大胆出声,却又拘泥于古人之言不可退步。
由此回明子在戚霭时心中也由一位高大的长者变成了“老头”一词。然后这位冤孽就做了一个让人惊掉下巴的决定,让祖父将这位老头请进了自己家中,干什么呢?
戚霭时大手一挥道,教书。
是的,这怨种孩子竟然要学习儒道。
本着打不过就加入,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方式,戚霭时打算用魔法打败魔法,心想等她将这儒道钻研透了,再用儒道的思路将那些迂腐老贼驳的面红耳赤,再起不能。
戚霭时今天身披一件银狐裘,狐毛蓬松如初雪覆枝,走动时狐尾毛制成的围领轻扫肩头,落着细碎的光。颈间悬着一枚鸽血红的珊瑚坠子,坠子随步幅轻轻晃动,恰好抵在银狐裘的毛领间,红得似燃着一簇暖焰。耳上是累丝嵌东珠的环子,东珠圆润莹白,与狐裘的银光相映,抬手拢裘时,腕间绞丝银镯相撞,叮铃一声,倒比檐角的冰棱碰撞更添几分柔润。
老头还没走进学堂,就差点被迎面跑来的戚霭时一袖子扇倒在地。他内心直呼晦气,怒骂道:“去去,哪儿来的扑棱蛾子?”
老头和戚霭时相处的这么多年,精神状态已趋于良好。
无他,这孩子的思想真的是太跳跃,太发散了。
老头感觉自己一年活出了历经十年的沧桑。
李岚安这时正跟在回明子身后,他在京城见到的都是世家贵女,端庄文静,哪里见过这中生在江南烟雨中却一点都不小家碧玉的妖魔鬼怪,心中不由大震。
戚霭时的手就是欠,她眼看没有绊倒老头转了个圈回过身来,故作腼腆的一笑:“想来这位就是师弟了吧。幸会幸会,我是你师姐。”
李岚安还是有些怔忪的,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回明子。回明子并没有出口反驳,反而是没眼看地向一旁重重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位确实是他的师姐没错。
回明子无语凝噎,稍微缓了缓才认命的说道:“诺,这就是你那完蛋的大师姐。”
李岚安这孩子很上道,双手抱拳前举,躬身致意道:“在下李岚安,往后还请师姐多指教。”
戚霭时估计这辈子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她面前行这么标准的礼,有点不自在,但马上这厮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挥了挥手,大言不惭道:“师弟不必如此多礼,我名戚霭时,今后望与君共勉。”
回明子一看,忒,你竟然真的敢接这一礼,你怎么好意思的,啊?
但只要别人不拆穿,那戚霭时的脸皮是可主动调节的全自动款式,有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拿她的脸皮去抵外面的城墙。
回明子大摇其头,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进了学堂。两名祖宗紧随其后。
回明子坐于堂前,静静的等着他们将书具摆齐。老头一大早就被戚霭时这个妖魔鬼怪吓得不轻。坐下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放在嘴边。
可怜的老头还没将茶水尽数送入口中,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比□□叫还难听的聒噪之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首当其冲,魔音贯耳的笑声穿透了每个人的鼓膜:“呱呱呱呱,姐,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戚景明!你给我进来,像只□□一样在门口鬼叫个什么?”回明子一口老血梗在心头,面红耳赤的怒吼。
“老师……”戚景明变脸速度比淮安长街前卖艺的小贩都要快,恭恭敬敬的行礼,就好像刚才那个发出怪声的世家公子不是他一样。
戚霭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敷衍地拍了拍手:“哇,论变脸,还得看你!”
老头心说,毁灭吧,戚家没救了。揣着一肚子的怨气,怒目而视前方。把第一次前来观礼的李岚安吓得不轻。
趁着老头正在罚弟弟的功夫,戚霭时挪了挪自己的垫子,贱兮兮的靠近李岚安,伸手不知道从哪儿抓出来一兜瓜子花生递了过去,她嘴边还在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剥好的瓜子仁。
我究竟是进了个什么样的师门?一时间李岚安心中百感交集。
神安三年,大周王朝皇帝昏庸,不理朝政,百姓可谓是民不聊生,连大臣每天上朝都是心惊胆战,因为这位脑子不可以说没有问题。
他隔三差五就抢占臣妻,时不时的又会毫无理由的杀伤两个大臣。偏偏他犯浑的地方不能占到一点好处,甚至作案手法堪称恶毒。
将活人生生扔进毒蛇坑里,又或者将人的全身涂满蜂蜜将他丢进蚁坑中。
即使他如此沉迷酒池肉林,却因为身体亏损而子嗣不丰,他一共有七位皇子。
大皇子李岚安,正是此次南下逃命的这位。
二皇子早年想推翻皇帝暴政,他心怀仁爱,以民为本,却不想被奸臣当道反插一刀,中道崩殂。最后被万箭穿心。
要说那位背后使坏的奸臣是谁就不得了,如今皇帝最宠爱的德仁贵妃,如今外戚林家权势过盛,在京城,可谓是遮住了半边天。
德仁贵妃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她怀孕了,太医诊断这一胎是男胎,林家务必要让贵妃的小儿子登上皇位。
三皇子天生羸弱,活不过十岁就死了。
四皇子倒是平稳的活了下来,只可惜他生来便是个傻子,皇帝觉得放在眼前晦气,就给他了一块封地,把他流放出京城了。
五皇子平安长大,贤妃母族的势力占了不少功劳,只可惜此子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整日沉迷于纸醉金迷之中。
为美人豪掷千金,大有其父风格,问礼教也一问三不知,谋略什么的更是狗屁不通。
众人只当他是另一个命稍微好一点的四皇子。却也有人认为他是在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只不过皇帝都不在乎这个。
皇帝曾养了一只鹦鹉送给五皇子。夜半,五皇子刚回府,就听那鹦鹉说道:“ 诛林错,清君侧,大周兴,行五王。”
吓得此子屁滚尿流的跑到宫门之前,向皇帝大表他的忠心。
皇帝看着他涕泗横流的模样,只觉得滑稽可笑,便叫来了一众妃子,羞辱他取乐。
大概是他狼狈的样子取悦到了皇帝,皇帝大手一挥,任其自在。
六皇子更是没出生便胎死腹中。
大周只能有一个太子,可是今上子嗣凋敝,死的死,傻的傻,可堪重任的实在没有几个。于是矛头就转向了仅有几个月大的七皇子以及母族已经快被诛灭的大皇子。
众人都知道现今贵妃的母族深得皇帝爱重。而皇后则是几年前就受到皇帝厌恶,在冷宫中死去了。至于她留下的大皇子,一向也不受皇帝重视。
但是大皇子心怀仁爱,于是许多正直的老臣还是很看重这孩子的。他现在待在皇城,面临的只有暴风骤雨,还不如送他去别处躲一躲。于是几个忠臣一拍手,决定联手将大皇子送出这个是非之地。绝不能让大周的血脉断在了他们这一代。
要说现今天下哪里最安全,莫属淮安。一来淮安功勋世家,为三朝元老。若说如此便能称得上安全,那断断是不可能的,因为今上的脑子不好使,所以管你是什么忠臣功臣,在他这里都是狗屁。
然而戚家不一样,前代皇子皆为人中龙凤,随便放出哪一个在中州也能安稳的治理好一国,偏偏他们都生在了一个朝代,一个国家。又都有雄心壮志,一统天下的野心。
每个人都想做皇帝,九子夺嫡,清正殿前血流成河,皇城的风风雨雨将这个原本兴盛的朝代弄得千疮百孔,几百年积蓄下来的国力,在这种折腾下也稍显颓势。但那时和现在完全不同,那时再苦也是朝廷的,还轮不到百姓那里。然而现在朝廷苦,百姓更苦。苛政猛于虎,人们为生计奔走,虽无天灾,却也饿死无数。
当今皇帝也并非生来便是一无是处,天生混蛋的。他早年也是个中翘楚,卧龙凤雏。前代的皇子里面没有一个是拉垮的。他当年有多意气风发,现在就多让人嗟叹。
在夺嫡的大浪潮中,少有世家能做到独善其身,但是戚家是个例外。戚家这个家族很神奇,他从不参与京城的党内之争。通常在这个时候他们都会选择上奏请求外放。在硝烟味刚刚开始弥漫的时候,他们就会有所察觉,而皇帝看在他们世代功勋的份上,也一定会让他们得偿所愿。
但是这代皇帝和这代的戚家家主是个例外,戚家这代的家主当时已经舍下了戚家本身,他自请去祠堂谢罪,在背负上了一顿鞭刑之后,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步拜别了戚府。
他自己与戚家断绝了关系,然后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帮助当今皇帝,那时的皇帝被人陷害,尚在狱中,奄奄一息。是他赌上了自己一生的清名,将他从狱中背了出来。
原因太简单了,当时的九子夺嫡已经牵扯到了个别皇子笼络敌国势力,这已经不简单的是内政了。更可气的是这人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却没有想到他同意的割地赠款,将会给大周带来怎样的根基损伤。一旦割地,纵使山岭作势挡住攻势,他们也可南下转上,声东击西,打京城个措手不及。
那时所有人都争红了眼睛,不顾一切的想要得到那炙手可热的位置,有的为了削弱其他兄弟的势力,主张重文轻武,有的为了获得其他大夫的支持,卖官鬻爵。什么东西看不见却蒙住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变得愚昧。
而那时当今圣上却无疑是一股清流。他是马背上的皇子。他懂得怎么用兵,懂得怎么自保,但却又太过散漫。
他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拉了他一把,所以他感恩记住他一辈子。
只是可惜,原本如此英才的两人,却在今上登记之后分道扬镳。
今上登基之后,得了几年的偏头痛,没过多久,偏头痛虽然好了,却也性情大变,没有人想得明白,原来那么性情温和的王,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是那个昏庸无能的君主了。
戚家的家主会怎么想呢?一定很失望吧,少年时倾注了所有希望的那个人,现在却变得如此不堪。
于是他自请流放,对那人奉上来的丞相之礼视而不见。
该有多么失望才割袍断义;该有多么失望,才将红袍换成了蓝衫。
戚霭时自幼年起,就从未见过父亲穿红袍了,他一身蓝衣,衬得清静,衬得两袖清风,也像青天一样正直。
京城的风吹不到淮安,它被当年那座他们两个一起守护下来的山脉挡住了。
“我一人自得清静。”戚岚予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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