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魇

　　　“上古时期，天地尚未塑成形，混沌之中，一片紫金光霞若隐若现。若干万年之后，天与地分裂，竟也现出一片生机，从一棵草开始，幻化成最初的通灵生物，又是几千年，才有了如今的尘世……”
　　说书老头呷了口茶，故意吊着前来围观的群众。
　　“老头，快别喝了，你答应的魔头怎么还没出现呐？”
　　“是啊，该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那我可退钱了嗷！”一名壮汉作势伸手，想要掏回篮筐中的铜钱币。
　　老头这才忙放下茶杯。
　　“唉唉唉，年轻人，少安母躁，这不就开始了嘛。”
　　……
　　“话说这魔头，各位猜猜他是什么来头？”老头故弄玄虚。“我哪知道，老头，信不信我砸了你的摊！”又是那名不耐烦的壮汉。
　　“是那片紫金云霞！对不对？”一名女童在人群中高嚷着，脸上露出得意的光。
　　“你怎会知？”说书老头颇为兴奋。“那你道那魔头如今是何境地？”
　　众人的目光复又被那小小女童所引。只见那女童不足半人高，可那满眼的灵光却是藏不住的狡黠。腰间的玄金色绦带在淡黄的衣摆下稍显违和。届时，眼尖的人便知她是何人了
　　“哼，我师傅可说了，他早年间便镇下了那魔头，制止了那禽兽在人间的胡作非为。要不是我师傅，估计你们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儿呢。”说完，还特神气地晃了晃头上的小辫子。
　　周围的人在讨论着，神秘女童口中的师傅真有那么厉害，还是装腔作势罢了。
　　“凭什么你说什么我们就得信，再说了，你家师傅是牛是马，我们可不清楚，谁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是不是在说胡话。”一旁有人出声，众人附和。
　　女童倒也不急，颇有几分与之气质不符的老成，踮着两只小脚晃晃悠悠地坐到了木椅上。
　　凭什么？”她轻轻一扯，腰间的绦带便稳稳落入稚嫩的掌心中，玄金丝缠绕着上好的云锦丝带，在阳光之下泛着点点亮光，丝带末尾处是一个十分精巧的结，结上缀着的，便是禁城从皆知的伏魔世家——颜家的玉牌。
　　“就凭我师傅是颜止。”说罢，女童轻轻一点，越过了人群，跳出：“人圈”，留下了惊愕的众人。
　　至此，禁城便无人不知颜家光荣事迹——颜止伏魔而伏魔界也多了一名大佬。但事实上，这位大佬根本不在意这些。亦或是说，他只想要让他的小徒弟安生些。
　　“哎呀，师傅，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您，您说您，累死累活不就是为了除掉妖魔嘛，得让那帮人感恩您呐！”白宁晃着圆圆的小腿，啃着手中的脆桃，含糊不清道。
　　“白宁，为师……”
　　“‘为师不是那等贪功寻利之人，颜家更不会以此博眼‘，师傅，这话您不腻吗？我耳朵都起茧了。”白宁接过话茬，又晃着小脑袋。
　　“白宁！”颜止强压怒气，身边的金环“腾”地飞起，圈住了不远处的小肉团。
　　　“师傅师傅，小白知错了知错了！放过您的小可怜吧！”
　　“滚。”
　　一场闹剧最终以白宁被狠狠教训收场。
　　颜止扶额，开始反思自己为何要救下这个小麻烦精。但城中的伏魔事务却不容他懈怠。吹了口气，他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傍晚十分，颜止才堪堪放下文书。临近年关；城郊的人流量越来越大，但在这样的喜气氛围中，他却高兴不起来。人多，意味着魔的可乘之机也越多。他又要驻城了。
　　淡淡的烛光下，一道蜿蜒的疤爬上颜止的腕臂，狰狞的痕迹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如若再细看，便知那道疤远祉腕上一寸，而新长出的肉也与周围的肌肤相差甚远，黑暗中，甚至没着幽暗的紫光。
　　真丑。
　　颜止抚上那片可怖，心中又是一片抽痛，嘴角是白宁从未见过的苦笑。
　　晶莹的液体滴落在案几上，颜止又开始了。抖，不停地抖。
　　仿佛又回到了寒霜之地，眼前又是那一子暗紫。深邃幽黑的眸子一如从前平静，与纷纷厚雪媲美的苍白皮肤上，掩映着些许紫纹。可令颜止抹不去的，便是记忆中他的唇。
　　如赤砂般妖冶，又如剧毒般噬人心魂。
　　饶是拨墨的长发，也盖不住他周身的寒气。
　　颜止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魔，削瘦的脸庞却锋芒必露，棱角分明。是一个很会化形的魔。若是在禁城，必定是皇族权贵之相。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交手。在禁城五百里外的砚山。
　　颜止十六年的无败战绩在那时被打破。
　　“输给我，不丢脸。”那魔第十次将颜止撂倒，似是玩味大增，竟将颜止上衣扒光，纤长的手指轻轻在少年的胸膛划过，又像是几番缠绵，所划之处，一片薄凉。
　　颜止无比羞耻，腥红的眼时着踉前胡作非为的妖魔，身体不住地颤抖。他知道，只要那魔的手指一偏，那滚烫跳动的心便会与之离体。
　　“有趣。”魔头扯了扯嘴角，极浅的笑落入了颜止的眼中。那浓密的眉睫之下，幽深的瞳孔对上了颜止。
　　“那么些修为，也好意思出来伏魔？颜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就是只品行卑劣的魔，没资格评判我。”
　　年少的颜止头一回如此性情，眼中的怒火似要将那恣意妄为的魔烧死。
　　“呵，口气倒不小，你可知我是谁？”暗纹紫袍缓缓靠近，近到少年可以清晰地嗅到上头附带的幽香，很奇怪但格外勾人。
　　“我只需降伏你。”颜止再次定神。
　　“最好尽快，免得就找不着了。”那魔俯身而下，用着不轻不重的气息扫过颜止的耳。
　　直至雪停，颜止身上的魔咒才解开。
　　他低头，精瘦的胸膛上，“无魇”二字尤为刺眼。
　　他不知道的是，后来的他，最终降伏了不可一世的魔。但也从此难眠。
　　梦中，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无数次出现，伏魔塔下，那薄唇再启。
　　“阿止，祝你夜夜无魇。”
　　颜止被惊醒。气息紊乱，双目通红。
　　六年了，无魇，你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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