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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酆都城鬼市
一道微弱的流光划过阴司灰暗的天际,在这一片灰蒙的天地间尤为显眼。那流光犹似一颗晨曦之珠,划破了阴司的沉寂与沉闷,让人心神一振。
阴司的天空向来无云无雨,只有一片沉闷的灰霾弥漫。老旧的建筑沉浸在一片沉寂和凄凉中,没有一丝生气。
易慕带着江熙虞从李三嗣的梦境中归来,此行尚算圆满。
李三嗣与二人短暂地告别后,便赶去酆都城投胎了。
退去执念,魂体瞧着也清透了不少。
临别之际,李三嗣将那脂粉摊子赠予了易慕,算是作为易慕带自己入梦的一点答谢。总归她与江熙虞现下还是榜上有名的逃犯,暂时能有个地方落脚也是好的。
江熙虞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长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道:“人生百年犹如一梦,谁又知道再一睁开眼,又从哪个梦中醒来呢。”
易慕挑着眉看向她:“你既有如此觉悟,想来…”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被江熙虞急遽打断,这人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成,不成,我狗肚里哪装得下二两油,这不是跟在小道长您身边久了,难免有样学样照葫芦画瓢嘛。道心呢?我是没有,贪恋红尘俗世的痴心倒是有一颗。”
易慕不甚在意,继续悠悠道:“我瞧你资质尚可——哎哎哎,你推我作何?”
江熙虞好不容易才等到易慕的态度松动,万不可在此时功亏一篑。
她也真是,没事乱发什么劳什子感慨?
江熙虞绕至易慕的身后双手抵住她的肩膀,将人推往水粉摊前。她撂下一句话,便迅速地转身躲进了堂屋,抄起立门扇后的笤帚,直扫得满室尘土飞扬。
易慕被堵在了门口,神情略显无奈。她缓步绕着水粉摊子转了两圈。
水粉摊子不大,林林总总却繁而不乱。
左边是面脂、胭粉、香露、口脂及各色脂粉,右边是一些样式各异的首饰盒子。
摊位后面是正对的三间堂屋,临街而建,屋前还挂了一面巨大团扇做的幌子。
江熙虞没想到李三嗣看着挺糙一人,房间里面倒是布置得干净整洁,她只是略作归置,房间就收拾好了。
江熙虞迈出正屋,准备找易慕商量要不要再去买两床被子。总不好盖李三嗣盖过的,何况易慕那爱干净的性子。
她脚刚迈出门槛,就见摊子前站着一个头裂嘴歪的男子正与易慕搭话。
江熙虞凑近了些才听清这男子在询问易慕,是否有能遮盖住自己脸上伤痕的脂粉。江熙虞眯着眼睛盯着这男子头上的裂缝。
这伤口貌似不是生前的,而是死后新添的。男子似是察觉到了江熙虞探究的目光,亦不作遮掩任她打量。
半晌,他臊眉耷眼地撇了撇嘴,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辛酸和无奈:“他娘的,昨儿别提多晦气了!”
易慕与江熙虞难得默契一次,脸上同时显露出愿闻其详的求知欲。
男子见她二人这般,继续接着刚才的话,声音不觉拔高了两分,“我温天左玩一辈子鹰,没想到还有被鹰啄了眼的一天!昨儿夜里我潜进城外一大户家中,准备摸点香烛元宝来享用。前脚刚从院墙跳进院子,人还在空中就被一张大网扣个正着!一群小鬼拎着棍棒,不容分说将我好一通打!”
江熙虞闻言,不禁眉头微微皱起。这位老兄,你当是回你自个的家?你溜进别人的院子,人家不请你吃棍棒,难不成还能将你奉作上宾好生款待不成?何况你本来就是奔着偷东西去的,这打挨得也不冤。
江熙虞心中感叹这人的厚颜无耻,挨了一顿揍,不反思自己是否德行有失,反而还露出这般委屈不忿的神情来?不知该说他一句寡廉鲜耻还是冥顽不灵。
温天左猛地一拍摊子,用力过猛扯动头上的伤口,眉毛皱成一团,气势却丝毫不减:“哼!我昨儿挨这顿打,都是因为这户人家前些日子丢了两件衣裳!这家起了警觉提防之心!那家人见我跳进院子以为我是先前两个小贼的同伙!将我揍了一顿不说,把我捆在树上好一通严刑逼问!”
江熙虞:“问什么?”
易慕:“问什么?”
温天左愤愤然,“问衣裳藏哪了呗!又不是我偷的,我怎知道!此仇不报非君子,爷爷我定然寻到那两个小贼,将衣裳夺来!不能平白挨一顿揍!!!”这户人家这般紧张,想必是件串珠带玉的好货!
温天左东挑西拣终于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一罐自己心仪的,扔下一锭金元宝,“爷爷我盗亦有道,你这小家小业的我瞧不上!余下的不用找了。”
江熙虞接住这毛贼丢过来的金元宝,等这鬼一瘸一拐地走远了才笑出声:“他居然买了一盒口脂用来涂脸?”
这鬼两颊被打得裂开,若是鲜红的口脂涂抹在患处的话。
江熙虞打算先用这锭元宝去买被褥,等这鬼找回来再与他作调换,反正也是他自己胡乱拿的,到时候转圈丢脸,也怨不得别人。
江熙虞与易慕交代两句便离开了,摊位上只剩易慕一个。
易慕低着头还在整理刚才被那毛贼挑拣翻乱的瓶瓶罐罐。
摊子前施施然来了一名女子,逸姿飘逸,目澈神朗,举手投足之间一派淡然,易慕看向她时这人正对着她微笑。
易慕冲这人略微颔首,算作见礼,淡声道:“不知姑娘有何所需。”
易慕不善与人客套,更不擅和这种漂亮的女子交谈。何况从这人一出现,易慕就觉得浑身上下生出股别扭劲。疏离之气顿生,语气也较平时冷些。
女子不以为意随手拿起一小盒子胭脂,玉指轻转将盖子打开,指腹沾了一点脂粉涂在手背上,状似无意道:“我之所需,小掌柜,却未必肯予。”
易慕观这女人,她既非江熙虞之流的游魂,又非妖邪灵怪,没有阴吏身上那股亘久不变的死寂幽暗,反而周身充盈着一股磅礴纯然的仙灵之气。
这样的人,在整个阴司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因为这人是仙体,她决不会认错。
“愿闻其详。”
她一个连游魂都算不上的精魄,于眼前之人而言算得上什么呢?
女子放下胭脂,饶有兴致地隔着木案安静地端详易慕,目光柔和而清澈,视线轻得像片片洁白晶莹的雪花,飘洒层叠落在易慕身上。只是眼底还藏有一些易慕看不懂的情绪。
颤粟着,叫嚣着,似要冲破桎梏吞噬一切,女子不过是一垂眸再一抬眼,眼底便一片清明,笑吟吟地开口:“还是进屋详谈为好,这处,鬼来鬼往,让它们听去了不好。”
孤女寡女的往屋里去做什么?一会江熙虞回来被她瞧见像什么样子。
女子见易慕似是不愿,轻叹一声,双手拄着木案身子探到她面前,满含期许地凝视着易慕,“你可记得,你先前答应我的事?”
这熟悉的开场白,跟江熙虞当初简直如出一辙。可这人,本事不知道比自己厉害多少,找上自己又是为何呢?
易慕轻声道:“姑娘,或许你认错人了。”
那女子目光灼灼紧紧地紧盯着她,易慕平静地与她对视。
半晌,那人再度开口,重复了方才的话,“你先前的承诺,可还作数?”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这女仙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凌厉,盯得易慕后背冷汗直冒。
承诺?自己何时答应过这人?一个两个的上来都是这般质问,说话也是云里雾里。我是个道士,不是你们肚里的蛔虫,更不是那许愿池里的神龟仙人。
易慕还在心中暗叹之际,眼前的女子一双星眸顷刻间氤氲了一层水雾,盈盈泪光在眼圈里打转,抚襟捻袖,微拭眼角,神情悲戚似是受了莫大的屈辱一般,她颤声道:“我该晓得,你只是说说而已,如今整个阴司都在看我的笑话。”
这位女仙变脸也忒快了些?以你的本事需要这般吗?
“可在下,委实不认识姑娘。”
那女子站直身体,瞬息间越过隔着二人的木案,易慕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动作,这女人就已经拽着易慕的胳膊,强行将她带进了正屋。
“砰”的一声,房门被合上,易慕在其手上宛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娇娥,被这女子强行摁在了正堂的木椅上。
这女人要做什么???
她可是个正经道士!!!
易慕下意识攥紧了胸前的衣襟,眼神凌厉地逼视俯身而来的女子。抱着这人若敢做出什么越轨举动定与此人玉石俱焚的决心。
女子见易慕一副炸了毛的可爱模样甚为满意,于是将身子压得更低,素指点在易慕有些发干的唇瓣上,轻声问道:“何必如此紧张,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你,要做什么?”
易慕从刚才心里一直在盘算,自己能否从此人手中逃脱。但她也清楚以她的道行,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江熙虞又在此时出去,自己若是得以脱身又当如何知会她。
女子并没有给易慕继续权衡利弊的机会。
她从易慕身前退开,一挥衣袖,屋内顿时昏暗无比,空旷的墙面显现出一段无比清晰的景象来!画面的末尾传来易慕清朗中透着沙哑的嗓音,“在下姓易名慕,洛涧云浮山,青云观的一名道士,法号广济。今日姑娘清誉受损……有朝一日你我阴司相遇,在下必定满足姑娘之所求,绝无虚言!”
那女人恢复了柔弱之态,一双星眸里噙满泪水:“你可认?”
易慕顿时如遭雷击,觉得头晕目眩一阵天旋地转,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
这这这……这不是在李三嗣梦境中被自己轻薄了的李夫人吗?
她几时羽化成仙了?
难道说……她在凡间历劫的时候,自己赶巧碰上了吧?
不知这人在天庭居何位?
她这算不算亵渎神灵?
沉默良久,易慕再回过神时,魂仿佛被抽走了大半,无力地认命道:“认,不知,姑娘所求何事?”
易慕在心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再让她将便宜占回去,横竖都是女子,亦算扯平了。
女子淡然一笑,轻轻摸了摸易慕红彤彤的耳朵,“不是什么大事,明日进府与我拜堂成亲。”
易慕愕然,看来是自己考虑得保守了,这人直接打算一锅端走,根本没给易慕留有余地。
仙人行事都一向如此不拘一格吗?
易慕疑心这女人是不是疯了,磕磕巴巴道:“可可可……可我毕竟是个女子,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女子不以为意,“考虑得再清楚不过了。”
易慕的脑袋现在乱成了一锅浆糊,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道:“明日……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她在说些什么?!!
女子再度倾身过来,易慕避无可避,只好瑟缩在女子的两臂之间,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模样很是乖巧,直挺挺任这人靠上来。
“我姓李,名长凌,夫人,唤我阿凌便好。”李长凌轻声在易慕耳边说。
这一声夫人唤得易慕冷汗涔涔,李长凌伸出胳膊圈住易慕脖子,对她冁然一笑,拢起衣袖替她擦拭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柔声软语道:“如此,便出了这许多汗。”
李姓?据记载天庭上李姓的神仙,都住上清境!
那岂不是地位等同她道门的三祖师?!
李长凌从袖口内探出一截指腹,一点点将易慕紧皱的眉心抚平,再顺着她的眉骨描摹至眉尾,继而抵在她唇珠,纤长凝白的手指勾起易慕的下巴。
李长凌将脸凑得更近了些,易慕盯着那双水嫩饱满的双唇,身体本能地往后靠,意识到已经没有地方再容自己躲避,不自觉吞咽了一口口水,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忽然变得慌乱且无措,不敢再与李长凌对视。
李长凌松开勾住易慕下巴的手指,指尖顺着喉咙缓缓划向她心口。最终,抵在易慕的胸口处,乐此不疲地一遍遍画着圈。
易慕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奇怪,魂儿好似被这女人剥丝抽茧般捻起一头缓缓抽离自己的身体。尤其是李长凌化作气声的那句,“明日,你我洞房花烛,又当如何?”
女子清婉的音色中夹带着娇嗔,情韵中更添几分旖旎。
易慕恍惚间听到一声巨响,感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耳边嗡嗡作响。
“咣当”一声金属坠地的声响,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二人间的“浓情蜜意。”江熙虞推门而入便瞧见如此香艳的场面,惊得手里的铜盆掉落在地。
江熙虞听见刚才那女人是不是说了句“洞房花烛?”于是赶紧找补,“恭喜啊,易小道长。你瞧,喜被我都买回来了,明天正好能用上!”
确实,江熙虞胳膊下正夹着一床大红被子!褶皱里隐约绣有一对鸳鸯。
易慕不敢冲李长凌发火,还不能冲江熙虞这个始作俑者发火吗?
何况她还是所有事件的起因。如若不然,自己现在正和师父在云浮山平平淡淡地生活!哪里会有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仙,登门要求同自己成亲的荒唐事!!!
易慕果真是气急了,竟将贴身佩戴的手串直直丢向了江熙虞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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