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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乐进京
第一章
立冬时节,今日京城气候却比平常还要炎热三分。
城门外排队的人群像一条长龙,统一身穿‘交领’道袍,头戴方巾,从穿着上看,大都是进京赶考的考生。
两名衣衫褴褛的乞丐与这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
四周留出了一大片空地,旁边的人时不时投来嫌弃的眼神。
其中一名乞丐身材魁梧,破破烂烂的衣衫露出古铜色健硕的皮肤,配上面无表情的脸,看上去令人胆寒,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打死一只老虎。
李木正僵着脸蹲下身子对身材较为娇小的乞丐劝道:“少爷,老爷禁止你进京科考。”
“我知道。”李平乐语气轻快,满不在乎说:“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眼前京城的大门。这一路上他风餐露宿,缺衣少食,就为了来京城参加科考,如今就差临门一脚,怎么可能前功尽弃。
李木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这是最后的机会,等进了京城再想回让李平乐回肃州就更难了。
李木直起身子挡在李平乐身前,语气生硬带着一丝恳求:“少爷。”
李平乐何尝不明白李木在担忧什么。
他不甘心,从小被当作男子抚养长大。父亲李安世亲自教他读书识字。
他以为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在读书上也下了死功夫,从六岁起,每日寅时起床读书,酉时方才休息,尽管没有在考试中一鸣惊人,但也安安稳稳过了乡试。
还没等他进京赶考,李安世竟然不让他考了,还想让他恢复女子立马嫁人。
若是李平乐从没读过书,她也就嫁了。可她自幼读书明志,学习治世之道,不想所学皆用在后宅中相夫教子。
在李安世为她说亲后她没有哭闹,做出一心待嫁的模样,在李安世为她筹备嫁妆焦头乱额时,她从家中跑了出来。
李木是出来寻她后,见她不打算回去,便一直跟着保护她。
李木自幼跟在她身边,同吃同住,除了李安世是唯一知晓她女子身份的人。
李平乐注视着京城大门,语气平静:“你想我回去嫁人吗?”
李木摇摇头。“可是你……”终究是女子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李平乐知道李木没有说出的话,手指摸着脖子上的假嗓子,轻声道:“像吗?”
因为娘胎里面的亏损,她的发育本就比女子晚很多,再加上李牟先前特意找人给她制作的假嗓子,她在肃州考了三场,根本没有人看出她是女子。
李木抬眼看着眼前黑乎乎的人脸,李平乐从小没有男女之别,平时行事作风与男子无异,更别说他已经两个月没有洗漱过。
尽管李木脸上毫无表情,李平乐还是知晓李木此刻被她说动,嘴角微微勾起,整个人又没了正行,率先朝前走去,脚步轻快,“走了,该我们进城了。”
还没等他们二人走到城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滚滚滚,乞丐不允许进城。”
李平乐意识到自己这副打扮确实让人误会,还没解释两句。
只见刚刚还在一旁躺椅晃晃悠悠晒太阳的男子,停下了动作,弹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这边走来,正色道:“让路,东厂的人来了。”
远处的官道上十几辆马车缓缓行驶而来,车身全部由金丝楠木打造,帷裳用的也是今年特供的苏州织造。
护送车队的人竟然是皇城禁卫军。
男子走上前行礼,驾马的小太监把鞭子摔在男子身前,荡起一地灰尘,声音尖细而锐利:“还不快城门。”
男子迅速退一步,看了看自己衣摆沾上的灰尘,眼中微露嫌弃,对着身旁的城卫道:“去开城门。”
待城门打开,小太监正要驾车,只听见马车内传来声音,语气温润:“这京城底下什么时候多了乞丐。”
城卫暗道一声糟糕,一定是自己刚才与这乞丐争执的过程被越晏看见了,“回越大人,属下这就把他赶走。”
李平乐从城卫手中挣脱,边跑边喊:“越大人明鉴,我不是乞丐,我是来进京赶考。”
身旁的人都诧异看向这个脏兮兮的乞丐,古往今来,家贫求学的士子比比皆是,但头一次有人穷成这种样子。
马车内的人仿佛被勾起了好奇心,一只手探开帘子,只露出一只眼睛,淡淡道:“越青。”
门外驾马的太监立刻会意,拿出身侧的水壶,将手帕浸湿,按着李平乐的脑袋,仔细擦拭着她的脸。
待到众人再看见李平乐的脸,无不倒抽一口凉气,漂亮,十几岁的少年,雌雄莫辨的年龄,这是一张极具西域人的特色,眉毛像刀削般锋利,眼睛是深邃的桃花眼,五官精致大气却不显女气。
原本黑乎乎的脸下面是这样一张好颜色。
这人真不是乞丐。
“放他进城。”越晏不过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帘子。
待司礼监一行人离开,四周人群散去。
打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来落在李平乐身上。
男子走向李平乐,打哈哈道:“这位小兄弟真对不住,我这下属没认出来这位学子也是上京赶考的。”
一旁的城卫诧异地朝李平乐看了两眼。
李平乐丝毫没有在意城卫刚才的无礼,反而拱手作揖,打趣道:“无妨无妨,小弟下次一定洗把脸。”
男子一愣,没有想到李平乐竟如此通透,拍着李平乐的肩膀,桀然一笑:“不错不错,你小子可以啊,在京城有事就报我金富贵的名字。”
李平乐也不推诿,笑着应承:“那就承金兄的情了。”
经过一番交谈,金富贵得知李平乐从肃州来要去国子监读书,他还要在城门口当值,便直接找了个人要将李平乐送到离国子监最近的福来客栈,一切开销都记在他账上,权当是赔罪。
李平乐囊中羞涩,脸皮厚着应了下来。
“老大,您为何对着小乞丐如此客气。”城卫回想着刚刚金富贵的嘴脸,简直是闻所未闻。
“千里迢迢从肃州赶到京城,一路上乔装打扮,躲避追杀参加科考,这小子一定是身世不俗,背负血海深仇,尝尽艰辛,最终大仇得报。”金富贵没好气白了身旁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一眼,“你懂什么?我现在这种行为叫雪中送炭。”
城卫似懂非懂的点头“老大,我知道了,这就是你前几天看的话本‘秦香莲’。”
“我何时......”金富贵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何时看过名叫秦香莲的话本子,话一出口意识到成卫说的应该是‘铡美案’。
离题万里,却能精准道出真相。
“成卫,你当几天城卫真成城卫了?蠢成这样,还是继续守城门,别跟我回去了。”说完,金富贵脸色涨红离开,留下成卫站在原地不知所云。
——
李平乐二人被送至福来客栈,掌柜对一看来人竟是总家的人送来的,对李平乐二人可谓殷勤至极,嘘寒问暖,亲自将他们安排到上房。
李平乐一进入房间就找了个座椅瘫了下来,脑袋仰靠着椅背。
李木看着屋子里面气派的装饰,不知道比他们以前住过的客栈好了多少倍,想想刚才掌柜的一脸谄媚,问道:“少爷,这金富贵真的是个城卫?”
李平乐直起身子,思索道:“很快就不是了。一个月前御史中丞死在厂狱,金富贵的爹上书,让皇上严惩司礼监掌印太监越晏,也是,谁让他还管着东厂,最后又说了七八条罪责,以宦官乱政之由裁撤司礼监,皇帝不予理会,便联合士子死咬不放,这京城士子书也不读了,到处游行,皇帝被烦的不行,令参与游行的士子三年内不得科考,把金家嫡子从锦衣卫都指挥使贬值京城守大门,越晏贬值平南巡查堤坝修建,现在越晏回来了,这金家嫡子可不就得官复原职。”
李木只抓住了‘不得科考’四个字,说了一句:“少爷,你以后可不要去游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既不是世家之后,也不算寒门士子。这种事情最与我无关。”李平乐轻笑,“你家少爷我,最会明哲保身。”
李木觉得他家少爷说的也有道理,李平乐从来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注视了李平乐一会儿,想到什么,肯定道:“少爷,你早就知道那名男子是金家少爷,才对他如此客气。”
李平乐品了一口茶,否认道:“我是因为李安世曾经说过出门在外,要夹起尾巴做人,京城守大门的官动动手指就能把我家压死,看来这老头说的果然是真的。”
李木:“这群人里就金公子最为富贵,你肯定看出来了。”
“富贵?”李平乐讶异,想到金富贵这三个字,失笑:“你怎么看出来?”
李木回想见到金富貴的情形,第一眼就感受金富贵周身的富贵,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半晌说出一句:“用眼看的。”
“木头,看看我富贵吗?”李平乐笑道。
李木霎时脸一红。
木头是李平乐小时候还不懂事时对他的称呼,长大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叫过了,现在又叫这个称呼,他反倒浑身不自在。
“不贵。”李木讷讷道。
李平乐虽然是七品县令之子,但从小在乡间长大,没有世家子弟的公子气。
“木头,听不见,大声点。”李平乐笑话李木现在还是如此害羞。
自从离开肃州,她和李木也像回到了从前,再没有李安世挂在嘴边的主子与奴才之分。
天边那快要落山的太阳,余晖洒在窗边,唯有豆蔻少女嬉笑的身影与少年烧红的脸庞成了永恒。
——
皇城内
越晏坐在御书房,通身透出一股冷气,任谁一回京就被请到御书房想来心情都不会好。
御书房内伺候的奴才大气不敢喘一声,他们今日真是倒霉,竟然碰上越晏回京。
只有皇帝贴身伺候的殿前太监王大全,恭谨道:“越大人稍候片刻,陛下这会儿应该是下早朝了,您不知道,您去平南这些时日陛下可是念叨您,您还没进城,陛下就派奴才去大人府上候着,早早把您请过来。”
越晏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房门‘哐’一声。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明黄色的衣摆。
越晏并未抬头,而是起身跪在地上行礼:“参加陛下。”
来人是大雍第四代皇帝,明景帝赵景钰。
赵景钰上前手扶起越晏的手臂,“越卿,起来吧。”
越晏不敢受扶,独自起身,垂眸立在原地。
赵景钰扶了个空,一摆手让周围服侍的人全部下去,才开口询问:“越卿,这次去平南一切安好?”
越晏态度恭敬,语气平静:“托陛下的福,一切安好。”
赵景钰行至书案旁坐了下来,拿起堆放奏折看了起来,过一会儿才开口:“让你查的事情如何?”
越晏:“回陛下,江南富庶,盐引价格居高不下,且商人们贩卖的盐分为两类,第一类依臣之间当是江南本地产的私盐,而这第二类应是官盐,但官中夹私。”
赵景钰脸色变得郑重,盐税乃朝廷国库的重要来源,平南盐政竟如此之乱。
越晏顿一了下,继续道:“且臣走访时发现平南大部分盐商官盐与私盐掺杂的分量大致都是一样的,所以臣推测这第二类官盐应该在源头就出了问题。”
越晏说的如此直白,赵景钰岂能不明白这必然是平南府内部有人胆大包天换了朝廷播给平南的官盐。如此情形下,平南每年的盐税每年缴纳给朝廷的银两就达三百万两之数,可见平南州府贪墨之数巨大。
赵景钰将奏章甩至地上,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越晏一下子起身跪在地上,垂眸看向地上的奏章,赫然是平南都转运使郑如徐上奏朝廷禀明减少平南盐税的奏章:“臣有罪,平南都转运使郑如徐曾私下给臣十万两白银,臣如数记录在册。”
越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章,这是他在江南调查到的关于郑如徐贪墨的证据。
赵景钰看向越晏笔挺的跪在地上,却是冷静下来,让他起身:“你做的很好,你既收了钱想必郑如徐也能够心安,剩下的事朕会让锦衣卫去办。舟车劳顿,你先回府。”
越晏低头称是,刚准备行礼,右腿踉跄了一下。
赵景钰见状,摆手示意他不用行礼。
越晏动作一顿,没有跪下去。
出了御书房,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听见远处传来的喊声:“越大人,留步。”
越晏望去,只见王大全领着四个小太监抬着一顶轿子跑了过来。
行至身前,王大全抬手擦了擦额头跑出来的汗:“越大人,陛下怕您劳累特命奴才送您出宫。”
越晏开口道:“辛苦王公公。”
王大全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越大人请上轿。”
还没走一刻钟的时间,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王大全讪讪道:“越大人,外面是户部侍郎李大人。”
还未等越晏说话,李则训上前一步,行礼道:“则训听闻越大人回京,下朝后特意在此等候,问越大人好。”
越晏并没有见李则训的打算,车帘也并未撩起,温润的声音由马车内传出,“李大人好。”
王大全见越晏如此不给李则训面子,只好开口解释道:“李大人,越大人舟车劳顿,陛下特地赐轿送越大人回府。”
“原来越大人身体不适,那在下就不打扰了,王公公请。”李泽训侧身让道,面上丝毫不显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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