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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雪寒急,长天一色,
季平青走近太医署殿前廊庭,她鲜衣薄袄束发高髻,肩头的落雪未经抚去湿濡在衣上,她抬头望了望天,屋顶上飞落下几只雀在殿前青砖薄雪上留下一个脚印。
“如何?夫人可无恙。”
医官的两缕白眉颤颤巍巍,眉头对到一起拧成川字“暂时无碍,多亏修仪送的及时。”
“暂时?”
医官苦涩的点点头“修仪不知胡夫人苦胸痹久已,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此症季平青也有所耳闻,对得此症的年长者而言每个冬天都像鬼门关似的。
她叹息一声略表同情,事实上她不认识这位胡夫人,何许人也。只是今日路过临宫时见到这位老夫人倒在地上,便让老夫人坐自己的轿撵到太医署来及时就医,自己则是一路走过来,方才赶到。
殿内门扉两侧站着待侍的宫人,不知道隶属于那位妃嫔,真正在乎胡夫人安危的人已经比自己先到了,大可以安心离开。
正这么想着刚一转身就见自家丫头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主子,你怎么走这么快啊,奴可算找到你了。”
季平青把小丫头扶稳替她打了打身上落的雪“小心跌了否则医官大人又有的忙了。”一旁的医官笑笑,早听说修仪娘娘是个和善之人,对手底下的人也是颇为可亲。
“修仪娘娘老夫就先回去了。”说罢医官躬身一拜离去。
丫头往自己手里塞了个暖手炉,又加了一件披风细心帮主子系上,她家主子虽然从不像其他娘娘那样娇贵,但照护起来也没轻松多少,因为季平青好动,说白了就是喜欢在宫里四处闲逛,也正因如此,季平青身形跟其他嫔妃比起来格外轻佻,神态俊朗。
“阿巧,这个胡夫人是何许人也?”
“不是吧主子,您救了人还不知道是谁?”
季平青想这两者之间似乎没什么联系,她救人一命遑论身份贵贱。
“胡夫人先前是尚仪女官,后来年龄大了身体有又不好便不常理事了。”
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了,按理说胡夫人这岁数该归家了,却碰上一年前皇后薨逝,宫内很多事情就因此搁置了。胡夫人便也接手了教导辅佐新皇后的事宜。
主仆二人正打算回去,正在这时候,殿门忽然被推开,走出来位亭亭少女,面若秋月,皓齿明眸,远山细眉,惊鸿一面。
宫中何时有这样一位美人?这是季平青脑子里钻出的第一个念头,不至片刻她便注意到美人身上的正红披服与头上的凤尾金钗。
“皇后娘娘万安。”主仆二人连忙行礼。
“今日之事多谢修仪,胡夫人乃我恩师若不是修仪恐怕……”
“皇后言重了,救人一命人之本能罢了。”
卫璇浅浅的笑了一下,宫中嫔妃均身份尊荣能有几个肯让出自己的轿撵给下人乘坐?季大将军的这位女儿是个心善之人。
卫璇再无多言,在两个侍女的拥护下先行离开了太医署,少女单薄的身姿在风雪中摇曳,渐行渐远正如她淡漠如水的话语只稍片刻便散了。
季平青竟被这样的身影迷住了,一连几日魂不守舍,说来也怪卫皇后入宫半年多自己竟然从没仔细打量过这个人,哪怕她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她容貌倾城,季平青都跟隔岸观火似的没在意过。
她才发现自己对卫皇后全部的印象都来自他人口中的言语,比如她清高孤僻,能力不足,没有威信。最盛传的还是她遭皇帝嫌弃,大婚当夜不曾行房。
综上卫璇这个皇后当的可谓是委屈不得,可那又如何除非她同先皇后那样身陨否则一辈子只能在这四方天里,她早已接受了自己作为政治工具来到这里的命运正如她懂事那年就接受了自己被父亲编排的人生。
可是这些似乎并没有让她成为一个消沉烦闷的人。
不日,清宫有宴,作为中宫自然要做一些置备,按理说这事儿皇后一个人拍板即可算不上什么大事,卫皇后却在一早的问安席间提起这事儿来,结果众说纷纭左右不爽,比如宴上该用金樽银樽,木箸银箸,置备几桌,歌舞几曲。
到了最后,卫皇后却理了一句,“此时便由贵嫔安排。”弄得大家面面相觑。
季平青还是和平日里一样不大参与谈论的内容,不同的是今日她格外注目这殿中上坐的卫皇后,她的眼睛里空空的,面对众人的反应她没有无奈没有为难只是平静。
毫无疑问,要做威严庄重的后宫之主,卫皇后还远不及此,于是席便草草散了。
殿外纷纷落雪众嫔妃们急切不得快些回去取暖,院口便一帮人聚在那等下人们抬来轿子。季平青不爱同人挤,便在院里随便打扫个石椅坐着,心里便又想起殿中的情形,她那眼神里没有逆来顺受的那种柔弱却也没有点星火,她在想些什么呢?如果树立中宫威信不是她在意的事情那她在意什么?
也许正是同时,卫璇看见了分出人群之外的季平青,她单手撑着脸眼神放空,似乎在思考什么。那少女在她眼里的印象向来如此,不太爱计较什么,特立独行但身上却从来没有同自己一样的落寞,她们两人仿佛是相反的,一个会散发光辉比落别人,一个却被掩没了光辉。
“修仪”
她转过头望见自己,眼里的光便跳了起来,那是她很少看见的,有人看到自己的人会是雀跃的神情。
“天凉了,修仪不回去么?”
“啊,我在等等不急。”
季平青一顿,竟在外人面前忘了用谦称,偷偷瞄了一眼卫皇后怕她嫌自己没规矩。卫璇没注意到这一点,反而是奇怪这丫头的话怎么戛然而止了。
“你有话要说么?”她问。
季平青自嘲自己怎么还扭捏起来了,皇后笑靥浅浅她似乎总是这样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和言语,才让人当软柿子捏。
“其实娘娘完全没有必要把清宴的事交给别人处理,大可以强硬一点。”
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即便她向来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却实打实是一个容易对弱者心软的人。
卫璇的手轻轻扣在石桌上,眼神也低垂下来,她的清冷之面稍微沉静下来便如明潭映月。“师傅病重,医官说就这几天了,我只想多陪陪她。”
是那位胡夫人吧,听人说胡夫人人情刻薄却独独对卫皇后亲切,想来中宫遭人排挤,胡夫人是她唯一的慰藉,原来这才是她魂不守舍的原因,季平青心想自己真是俗不可耐,宫中这些为人处世,权力斗争,根本不是她在乎的,她只在乎那些真心对她好的人。
“其实您大可以说出来。”
卫璇摇摇头“即便有这些理由,想得到认可也不容易。”
她苦涩的颔眉,因风皱面,连着季平青的心也牵动了一下,人都说她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半点先皇后的德馨,终不过是她自己和旁人对她太苛刻了。
卫璇没指望别人能理解,却不知道为什么解释这些给这位并不算熟识的少女听,也许是她真的沉闷了太久了。
此时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那人竟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冰凉的有些发痛的指尖立刻得到了缓解。
老人常说手凉的人没人疼,不是没有道理。
“娘娘切莫妄自菲薄。”
卫璇浅笑,像一株山茶开在绿丛间令人浮躁的心沉静,她远不知自己命运的弦正被眼前的少女悄然拨弄并与之交缠到了一起。
自那之后,清冷孤月的卫皇后身边便多了一人,她们有时出现在早间紫气东来的风头正盛的城墙头,或是皇家花园雾凇挂枝的林间。
冬至刚过没几天,胡夫人夜里梦魇,卫璇闻讯急急赶到夫人床前,胡夫人垂垂老矣,病痛使她的身躯更加枯槁,老人家半梦半实的言语孜孜不倦的向少女吐露。
在闭上眼,卫璇以为她睡了身体骤然松弛,原她小心抱紧夫人的身体已经僵持。
卯时天方有些亮光,她心里惊惊的怕老人家再醒不过来,老人家的身躯微微抽动了一下,回光返照似的醒了,眼神清澈的看这卫璇,说了最后一句嘱托。
离开胡夫人床前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只是没有艳阳,她错过了众妃的早安,皇帝的早安,太后等其她长辈,那些与她来讲并无不同的人的问候。
为了一个下人的生死而失职皇家的规矩,恐怕又要在她无贤无德的风评上在加一笔。
此时她看见一人,在前殿的软木椅上看起来坐了许久。
“平青?”
季平青得知自己因为胡夫人的病情郁郁寡欢时,时常邀请自己出门走走,不得不说人在自然的陶冶下心情自会开朗许多,她与季平青也结缘了更加近亲的关系,见到她来自然是有些开心的。
“胡夫人……”
“长逝矣。”
季平青隐没哀悼,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卫璇,只因她未曾感同身受,这样的苦楚也只能卫璇自己消化。
“此前她目光通亮,面色确好同我说了好些话,还以为能熬过来。”
“她说了些什么?”
“她叫我处事谨慎,因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却有无根无据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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