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天

　　暖阳西斜，布坊后院织室内，一众织者弯腰埋首一边操动着织机一边小心翼翼地以体内微薄的灵力将丝线或棉线每每相连，使灵气能够在布面内顺畅游走。
　　今日这一批丝线主料是坊主刚高价收来的极新鲜的三阶上品青玉蚕丝，织入布中便可承受住三阶阵法的绘制。也因此，织者为了织入这青玉蚕丝，须得凝出更充实的灵力以连结成布。修为略低的几位织者不但全身汗湿，脸色更带上几分苍白。便是修为略高的，也不免湿了满背。
　　夏时吃力地将最后的接口接上，一匹布终于织成，细细用灵力筛过整匹布，没有断裂的接口，才放下心，微微回直了腰，抹下额头满手的汗。
　　管事瞧见，走了过来，瞥了眼夏时抹了汗的手眼中露出几分不悦，训斥几句可小心别脏了丝棉布匹，才转而检查起织机上的布匹，见灵力流转无阻无碍，丝线隐隐的青光熠熠，才满意几分。
　　夏时低头听了训，回话时只喏喏称是，不敢多言。见此，管事先前的不悦又消了几分，又想到夏时织的布品质虽算不得上等，但其细心踏实，织技熟练，灵力控制稳，成布在布坊里也是中上品了，语气便又平和了些，让其净手后再将布匹拿至库房入库结账，接着走向下一个织成的织者。
　　夏时没有多语，到织室外洗了手。不说自己只不过仙城中一个不起眼的低阶散修，靠着这份差事才得以在陵峦仙城中落定了脚，如今只有练气期四层中期的修为，便是对方或布坊管事的身份或练气期七层后期的修为都足以让自己闭好嘴巴。
　　她所在的这家布坊，也只是仙城中的一家小作坊，专门制各色低阶布匹和些许成衣，不过这家制线手艺独特，织成的布匹光泽、强韧度都比同阶略好一丝，故而在仙城中颇受欢迎。偶尔如今日这般，有上品材料入布可提升整匹布品质的，往往还没上柜台就多被衣坊和老客抢定而空。
　　平日休息时听其他做得更久的织者闲聊，坊主家也是略有几分机遇与眼界加之几代都出有筑基者，才撑起了这布坊。
　　夏时抱着布到库房入了库，账房记账时才知，今日这匹布竟可得一块半下品灵石，要知道往日里织三匹二阶布也才一块下品灵石呢，账房还笑呵呵地问她记上还是领了。夏时想了想，开口：“麻烦张账房给小女领两枚灵石吧。”
　　领了灵石后，夏时道别张账房，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轻靠在布坊后门旁的外墙上，微闭双目。
　　夏时已经在这家布坊做了快两年了，自升入练气期四层以来，织布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每月都有三十块灵石上下的收入，最令人心动的，工钱可以日结。
　　在仙城中，一份可以工钱日结，时间相对自由，还不需出到仙城外冒险的长期差事，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凤毛麟角，多少低阶修仙者挤破了头也抢不到。哪怕夏时会用织机，刚进入布坊时也纺了两个月的线，还是因为有一位高阶织者突破了练气期七层，不再来布坊织布，布坊急需挑人补上空缺才得以织布。
　　若是织出来的的布匹下品率、残次率过高，布坊也是不收的，要么回去纺线，要么另寻他处。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近，夏时张开眼侧过脑袋，入目是一张极清静的脸，却在夏时看过来这一瞬间，圆圆的杏眼也弯成了新月，满脸无垢的笑容。
　　两人也不言语，只夏时懒懒的往泽芝身上一靠，就如此散步般回到了她们在城南租住的小宅里。
　　小院仅从外头一眼望去便知破落，离坊市略远，但也好过凡人杂居处，清静不吵闹，周围也干净，不论是卫生意义上还是治安意义上。院中还有一口小井，一小块药圃，即便这药田里的土只是最普通的泥土，几株小指灵桃树，还有独立的厨屋并好几间房室。
　　不过因着离坊市和南北城门都略远，且灵气稀薄，这处小宅一月只需五块下品灵石，连缴半年只要二十八块下品灵石。对于这样一座小宅院来说，性价比已是极高，但若非二人都在布坊有了差事，也是经不起长期租这样的房子的。
　　一进门，夏时就打开了护宅阵法和药圃的小小聚灵阵。下一瞬，泽芝所站之处衣物尽落，人已不见踪影，只见一株不足一尺的灵植嗒嗒嗒以根须“跑”入药圃中，扎根聚气吸收阵中灵气。
　　原本，夏时只是仙城不远处一个小镇里的弃婴，蒙夏婆婆大恩捡回来养到七岁，婆婆撒手人寡后，浑浑噩噩吃了几月百家饭，巧被一位修仙者发现身有灵根便带在身边做个小仆，其时常出城探险寻些修炼所需之物，短则一二月，长则年余，最后一次出仙城直到宅院租费扣尽也没有回来。
　　夏时灵根低劣，入门功法也只是修仙界中最底层流传烂大街的吐纳蕴灵之法，四年多勤勤恳恳地修炼也只堪堪修炼到练气三层，修者不知踪影后只能靠打打杂找点零工勉强留在了仙城，直到进了布坊才算活在了仙城。
　　然，她最大的秘密是她左手掌心中的一株小滕苗，这株小滕苗是她引气入体正式成为修仙者那一日出现在左手掌心正中的，起初只是米粒似的小芽尖，似是被灵气唤醒的，平时如何都唤不出来，唯有在聚灵阵中或修炼时才偶尔能成功召出，大概一年时间，夏时才想到可用灵石一试。
　　天可怜见，也是夏时自己就没有灵石，那位修者只有在出门时据出门估计要的时间给个几块十几块下品灵石罢了，吃喝修炼都还不足呢，但某次独自一人在家时，夏时狠了狠心在修炼时将一块灵石握在左手中，灵石倏忽就没了，才发现这小芽就是吸灵气长的，灵气过于飘渺难以吸收，而灵石灵气浓密又稳定，小苗汲起灵气来易如反掌，至此，夏时扣扣攒攒打零工攒下来的灵石大多都给了小芽。
　　直到两年前，小芽长至约三寸便不再长高，而渐渐通透，而后这小滕苗每隔三月或每吸收十枚灵石，便会从最顶部的小叶上沁出一颗清澈的液滴。
　　她试过几次，这液体人和动物饮食后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然，若用在草木身上，便如同那仙家玉露，一滴滴下，十二时辰内便可增长十个年份！若是幼苗，稀释后七日内滴灌可长十五年头！且灵气浓郁，没有任何残缺不足之处。
　　这实在是惊世骇俗，夏时心中除了激动和席卷的欣喜之外，也隐隐是小儿抱金行于闹市的不安与惶恐。
　　她没敢再尝试，并把那株实验的曲桂草挖了出来置于木盒之中放在自己唯一的储物袋中随身携带，又省吃俭用攒了三月工钱，换了住处，斥巨资——到阵法铺中购置了一套简易护宅阵法盘——价值五十下品灵石，这还是新手练习炼出来的价格。
　　若全天都开着这阵法盘，一个月十五灵石都打不住。她便把浇灌了清露的灵草白天挖起放入木盒随身携带，晚上回来打开阵法盘时再植在药田中，再多淘点小玉石多摆几个小聚灵阵在护宅阵盘周围，如此每月大约只需七八块下品灵石。
　　一般五年以下的幼苗，一块下品灵石便可换好几株甚至十几株，如曲桂草，三年生的曲桂草一块下品灵石至少可换十二株，两株十年生的便值一块下品灵石，然二十年生的可换十块下品灵石，五十年生的灵草哪怕是最低阶的至少值六十块下品灵石，这其中的差距不言而喻，一株十年生灵草滴上四次清露，卖出便可入账二十灵石，这其中差额如何不让人心动，更不论那些能令修者疯狂的千年、万年灵草！。
　　也因此，夏时养成了每日收工回家时，在坊市中一家酿酒作坊后门的废弃草药堆里翻找些还有生机的灵草灵植的习惯，又省钱又安全，毕竟她这个修为的小散修要出仙城找灵植，还不够人家高阶的修者搜刮一次或者妖兽一口，毒株一刺的呢。
　　而泽芝，就是她在废弃草药堆中捡回来的一株小草。那日，酿酒作坊清出许多废弃灵植和酿酒残渣，她翻找了许久却只几株极幼的灵草尚有生机，就要回家时，瞧见一株像是被雷系法力攻击过的小草，叶边茎身焦黑，看似生机已无，却让她心头一动，无法忽视，便也捡了回家，清露如此不凡，万一呢。
　　浇了几次稀释清露，夏时发现这株小草的焦黑处竟渐渐返青，不像其他灵草灵植老了病了的叶片都会枯黄脱落不再争抢养分。其焦黑俱脱，满身幼绿生机后，曾单独滴上整滴纯露，却不见颜色、身形变化，似乎不曾吸收过清露催熟一般，但浑身生机越发充沛，几次后其生机勃发至要溢出，将其植在药田里时打眼看去似有灵一般，风拂草晃之间，像有言语流动。
　　夏时在书坊中买了好几本《陵峦山脉灵植集》《灵草简介大全》《异草集》等介绍灵植的书，翻了又翻也没找到与这小草相似的灵草灵植，不由安慰自己天下之大，奇密之物数不胜数，哪是几本通识书上就能记载齐的。
　　沉没成本有些大，咬咬牙还是决定继续给这不知来历的小草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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