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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1
关外的风吹得脸刺疼,她用手轻轻按了按脸,将头上的纱紧了紧。
这是第几天了?天公像是真的在惩罚她,拄着个枯寂,无力地自己笑了笑,抬头眯着眼睛看日头,泪干的流不出。
真得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会发现吗?
他会发现李素实际上并没有将她送回南京吗?
第八天了,茫茫沙漠,辨不清具体方位,只在晚上看到晃眼的星闪着,北斗七星瞧得见,可为什么,每走过一个白天,方向就又错开,像是永远都走不出去一样。
真的走不出去了。
死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小印还在等她,他也一定在等她,一定。
低下头,舔舔裂开起皮的嘴唇,她又继续往前走。脚底很疼,沙子滚烫,衣服白天穿着如汗蒸,等到夜里便如冰窟,水囊里水只剩一小口,她没有力气了,真的没有了。
若是火能将沙漠也燎尽就好了,等她浴火重生。沙子里躲着的些蛇,就不再是她的威胁。
她好想他。
“做什么梦呢?”
桑榆缓缓睁开眼睛,马车缓缓驶着。她没做梦,只是车内闷得她莫名心慌,想吐,又吐不出来。身上隐隐出了点冷汗。不知是车外驾马的哪个喊了她一声。
桑榆实在撑不住了,又闭着眼睛,朝外喊。
“小印,加快脚程,找个客栈歇一晚吧。”
声音细细的,没有力气。
车外传来一声少年殷切的答应,车轮便咕噜噜地走得更快了。
实在不是她本意,虽然并不想那般早回京,但早前在路上带着两人游山玩水已经磨蹭大半个月,本想着今日夜里赶回桑府,不想到京郊万流镇便病了。
病了便病了吧,也算是有了个借口。
车帘被轻快的拉开,走进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少女脸蛋粉扑扑的,嘴上抿着一丝笑,递过一个水囊。
“小姐,喝点水,一会吐出来就好了。”少女坐在她旁边轻拍她的背。
这便是晕车的感觉么?以前看到芸娘坐车颠簸成这个样子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是低估了这一瞬间的威力。
她拿起水囊咕噜的猛灌一口,晃了晃脑袋,又侧靠回原来的样子,低声道。
“听说万流镇上有个戏班子昆腔一绝。”
旁边的少女收起水囊:“那边的名角儿可不好请。”
“是吗?”桑榆怏怏。
想起八月份的偶遇,桑榆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再见那人一面。
一面就行。
她又沉沉睡去。
暮色四合,开始飘下微雨。
马车稳当的停在万流镇一条偏僻街道的客栈门口,驾车的小印跳下马车等车里的人下车。安阳撑着把浅黄色油纸伞慢悠悠的下来,桑榆稳着身子搀着小印的胳膊快速的走进。
客栈的灯陆陆续续的点了一半,安阳订好一间安静的房间,见付好钱,小印便撑着伞匆匆出了门。
从一楼到二楼不过一点距离,桑榆开始眼前发黑。等到终于挨到床铺,死活不管安阳问她了什么,蒙着被子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有人帮她脱了鞋袜和披袄,有人替她搭了脉,有人给她灌了苦的发颤的药。
梦里,是一片黑色的沙漠。
桑榆醒了过来。头不晕,肚子不再难受。
微雨转而倾盆,哗啦啦的下个不停。夜还是很安静。
屋子里的炭盆烤的暖烘烘的,身上发了汗,一片粘腻。小阳在床榻里甜美的睡着,另一边的地铺铺的整齐,不见小印。
她起身去了隔间,浴桶里干净的水还温着,她利落的洗了头发,擦完身子,换上寝衣。
小印请来了大夫,安阳给她喂药。她想起来一点。
离家半载,仍不想回去。想起往年京师的冷,有种瑟瑟发抖的感觉。将军府今夜一定灯火通明,阿姐说不定还念叨着她怎么还不回来,父亲母亲?不提也罢。只能等明日回去解释一番了。思索间,擦着头发。模糊的听到几声短兵相接,混着雨声,还有几句争吵。
有小印的声音,
她匆匆拿起木簪绾了发,围上披袄,往楼下走。
行至楼梯,老远看见堂门口小印和一男子用刀僵持着,那男子穿着布衣,并无特殊之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走至拐角,迎面一个着玄色直衣的男子,桑榆匆匆一瞥,便擦了过去。
桑榆小跑到门口,小印看到她这般出现,心中懊恼不该吵到她休息,但对面的人紧紧压着他的刀。
桑榆喊他一声,转去找掌柜。一个人影都没有。
“壮士何以如此?有话好好说,可是有什么误会?”桑榆大喊。
小印开始放力,想着是自己冲动了。对面比他高出半颗头的人却仍压着往前。
桑榆冲上前,去抓两人的刀,小印侧身一闪,刀轻轻的飞到一边,而那对面阴沉着脸的人也微微一侧,收了刀。
三人相觑。
桑榆挡在小印身前,推手一揖。
面前的人什么话也不说。
小印在旁诉苦:“我到善济堂取了药,在路边见一乞儿缩在角落,想着去放几枚铜钱,谁知那乞儿突然抱住我的腿说我抢他的钱,这位侠士路过,二话不说打了过来让我还钱,可我真没有抢钱,那乞儿碗里的还是我放进去的。”
对面的人听着小印说的话,咧嘴随意的笑了一下,盯着桑榆冷冷地说:“我亲眼看到,他从那孩子碗里拿钱,还踢了几脚,你若不信,找那孩子来,看看他身上的伤,新鲜出炉的伤。”
桑榆当然知道乞儿身上若是有伤也不一定是小印干的,来来往往的人总会有不是良善之辈的存在。不,她相信小印一定不会干这种事,小印在她身边十年,两人一起长大,不可能会因为几文钱去欺负人。
“不必。敢问壮士可有看到那乞儿被抢了多少钱?”桑榆不想浪费力气。
那人见面前是个好拿捏的主,开口吞象,琢磨一番道:“天太黑,还下着雨,没看清。”
小印在一旁拉她的胳膊,想继续说自己没干。
桑榆侧头看看他,向他伸手:“拿十五钱。”
小印疑惑的看她,瞧到坚定的目光,闷闷的从口袋里数出。
桑榆接过钱,“可以给你,不过还请壮士将那乞儿带过来,我亲自还给他。”
面前的汉子走到门口,朝不远处张望一番,过一会儿,一个瘦小的身影挤在了未落雨的檐下,头发遮住他的眼睛,身上破破烂烂,腿上的确有多处淤青。
桑榆喊他过来。小男孩挪到她跟前,并不进门。
她把钱递给他,瞬间捏住他的胳膊,胳膊很细,像是不小心便会捏断。桑榆转而轻轻的握住他的手,忍住想要刨开他额前头发的冲动,半蹲平视他,温声:“钱还给你了,你告诉我,你被拿走了多少钱?”
那孩子侧抬起头看向那位“侠义之士”。那人站着轻轻捏了男孩的后颈。
小男孩摇头看向桑榆。挣脱胳膊转身跑了。跑回那场雨里,跑回黑夜里。
侠士抱拳离开,只不过一溜烟的事。
楼梯拐角玄衣站着的人看完了这一切,他俯视着楼下剩下的两个人,又见掌柜这时恰好出来,对着刚刚那傻不拉几的姑娘嘿嘿的笑着说什么。他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正欲转身回房,恰撞上楼下听着掌柜说话的姑娘的眼睛,就是那个在楼梯上与他擦身而过,头发像是没干,里面似是穿着寝衣的姑娘。
那双眼睛淡然无波,但透亮的像是能看穿一切。
她知道刚刚那两人是一伙的吗?
算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姑娘有钱,破财消灾,倒也能省麻烦。
想着,对着姑娘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桑榆带着小印回到房里。外间的冷片刻消失。小印跟在后面关门,轻声解释自己真的没有抢钱。
桑榆嗯嗯的点点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若有所思。
刚刚楼梯上的那个人,朝着她做了什么表情?
早知道,前些日子就少熬灯夜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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