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时

　　很多时候我都在虔诚祈祷，不生不死。
　　但生者从容不迫存在，创造感情和人际之间的网络，网里和网外的人都大呼小叫，追求物欲，追求刺激，我几乎很难见到身心平和的人，他们在矛盾交错之中勾连着，呻吟声大过于欢乐之上。我也时常觉得灵魂飘在体外分裂出形形色色的肢体，要么是恬静要么充斥着极度的暴力色情。抛除世界范围本身，任何人都无法真正意义上认清自己，于是都选择欺骗时间空间来缓解崩溃、焦虑，这样得不到任何，但本来也得不到任何。
　　至少在那时，还是这样想的。

　　二三线城市的夜晚冷清是常态，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将白天夜晚分割清楚。
　　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也许是路灯过于昏黄，夜景萧条，风不大却格外凉。何生奈提着黑塑料袋，侧着身子向前打量，直到被车灯晃了眼睛，她才慢悠悠掏出皱巴巴的纸币，上车扔进箱子里。
　　今天的司机有点好看，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公交车里人不多，何生奈懒洋洋靠在临近后门的栏杆上，黑袋子里的活物不停扑腾，她在脑子里幻想那条鱼呲着尖牙冲破袋子，咬断喉咙冲上新闻头条的样子，禁不住为自己的荒唐笑出声。
　　车子穿过商圈牌匾，忽明忽暗。她无聊的四处打量，一个昏昏欲睡的老人；抱着成捆大葱的妇女；还有旁边这个后脑勺...
　　但很快她注意到更有意思的东西，那个后脑勺的手机上两具白花花的□□纠缠在一起，动作幅度之大，令她咋舌。
　　怎么说呢，纸醉金迷，意乱情迷是最先在脑子里跳出来的词。
　　何生奈心里嘀咕着遇见变态，另一边却往男人身边靠近，动作利索解开装着鱼的袋子，瞄准要害，连着半袋子水齐齐倒在男人身上。
　　男人抬头，甚至没站起身，任由那鱼扑腾几下，狠狠砸在地上，一直滑到前排妇女身边，再也不动。妇女骂骂咧咧想把那鱼踢远，许是力气大了些，血水迸出，顺着灰色地垫拼命滚下来。
　　腥臭味弥漫，一时让人分了神。
　　何生奈本想着男人会破口大骂，她也早想好了一肚子词等着，男人意料之外的反应反而让她垂头丧气起来，表情像便秘一样难看。她在男人前面的位子坐下，扔给他一包纸巾，“擦擦，赔我鱼钱。”
　　“多少？”他专心擦着自己的裤子。
　　何生奈也专心看着男人，胡子拉碴的眉骨却很高，从他此刻的脸上看不出恼羞成怒或是急躁，车影闪烁之间鼻翼投下阴影暗淡瞳仁，似乎除了额角的疤痕一切都是可以抛弃的东西。
　　他像一个长久匍匐但肆无忌惮的人，这是何生奈对林生的第一印象。
　　“我手机没电了。”还没等何生奈开口他又说，偏偏好死不死那手机发出两声警笛一般刺耳的尖叫，等何生奈反应过来那是手机铃声时，男人已经按掉了来电。死一般的安静后，他又开口“你很缺钱吗？”
　　“缺。”几乎是不假思索，何生奈手指在口袋里摆弄那几个几乎磨光的硬币。她缺不缺钱不重要，此刻她只想尽可能让眼前的男人难堪，什么狗屁欲望驱使之类的说辞明明是最符合人性的，偏偏人人对欲望避而不谈。何生奈对此不屑却又受这类观点影响，她渴望看见人们遮遮掩掩的模样。
　　“正好，我也缺。”男人似乎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抬头看着她，神情淡漠得如一尊雕像。
　　何生奈正准备抬高嗓门喊些什么，被前排妇女更为尖利的语调打断，“师傅这都绿灯了怎么不走啊？”
　　他们这才注意到公交车此刻被笛声包围，像一座热闹的孤城，静静矗立在任何一个，被察觉的地方，只是城内，无人回应。
　　妇女从座位上站起，朝司机走去，待到前方逼仄的空间内，探直了身子向内望，“怎么不开......”
　　戛然而止，她向后退了几步，随即重重瘫坐在地上，层出不穷的嚎叫冲破木讷，砸在耳膜与皮肤上，甚至听得到喘息。
　　全车人一起奔过去，司机的侧脸和何生奈上车时看到的几乎无差，只是手放在脖子上，闪烁的车灯拼凑那年轻人苍白的模样，血迹如蔷薇花一般包裹着青年的身体，尖刀映月，何生奈伸手挡住男人眼睛，“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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