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峰效应

　　窗外和煦的夏风携着烈阳透了进来，正巧移到了后排靠窗的那个男生背上。教室里闷热的气息再配上清晨特有的叽喳鸟叫声，让他小憩并不算舒服。
　　可大概是太困了，即使周围充满嘈杂的喧哗声和闷热也没有让他睁眼。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梦里出现了高中同学的名字，四处飘散着，零落在各个角落。

　　“宋庭浅，醒醒！老师来了你还睡……”

　　有些悠远却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叫宋庭浅的男生终于不情愿地从渗汗的手臂间抬起了头。刺眼的晨光不偏不倚地照在了他闷得有些泛红的脸颊上，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他额前细碎的黑发贴在冷白的皮肤上，宽松的校服袖子恰好遮到了他的手肘上方，而露出的下半张脸仿佛如雕刻般，显出尤为完美的弧度。

　　宋庭浅以为是他的室友在对他恶作剧。
　　本就有起床气的他被前桌这人这么一闹，此刻这位大少爷的怨气都快溢了出来。他继续捂着眼闷声回道：“x的，叫我干嘛？水课还不让人睡觉了是吧？”
　　转过来的男生对宋庭浅的话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反问道：“大哥，冤枉啊！不是你让我上课之前叫你的吗……还有你说什么水课？这节可是老李的课！”

　　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了他，宋庭浅突然挪开了手正视眼前这人——
　　“舒时珂？！你怎么……”
　　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眼前，他却并无久别重逢的欣喜。舒时珂分明在三年前就和他……
　　宋庭浅倏地怔住了，如同见了鬼，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高三（22）班教室里，仍闹腾不止，如一派鸡飞狗跳，在短短十分钟里上演了一出菜市场大戏。
　　舒时珂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连忙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靠，宋哥你没事吧，干嘛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有点恐怖啊……”

　　他的声音并不小，盖过了方圆几里的噪音，以至于不少女生朝这边投来了目光。……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难得失去“表情控制”的宋庭浅。

　　多年来的疑惑涌上心头，宋庭浅一时红了眼眶……这一副场景，倒是十分蛊惑人心。
　　他不顾及周围人的目光，起身抓起他的衣领就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当年骗我的那件事，解释呢？……”

　　舒时珂听得云里雾里，以为是宋庭浅误会了什么，便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语气，挠头问道：“啊？我不在这，那在哪啊！……还有骗你啥了，哪一年？……初中小学？？”
　　“你……”

　　宋庭浅愣了下，松开了他的便服衣领，最后定睛在路过同学的校服上。被他盯上的女生立刻涨红了脸，赶忙移开视线，随后故作镇定地缓步离开。

　　宋庭浅这才如想起了什么般，偏头环顾四周——
　　他终于看清，这里并非是大学的阶梯教室，而是一间并不算宽敞的普通而平坦的教室。周围的人也不是他的大学同学，是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高中同学。

　　“起床气终于消了？不过我怎么了，脸上有东西？？瞧你的表情，我今天有那么帅吗，都看呆啦？……”
　　舒时珂这下对他的讶然毫不在意，恢复了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对宋庭浅打趣。随后凑到对面隔着条过道的女同学那边借镜子。

　　不料还没等他借到，宋庭浅就猛地扯住了他背后的衣服，他只得被迫转过身去。
　　看着宋庭浅脸上复杂的表情，舒时珂无奈道：“宋大哥，你今天这是吃错药了，还是没睡清醒诶？咋总一惊一乍的……”

　　宋庭浅低头盯着满桌的试卷，而后又攥紧了几分手里的衣服，难以置信地抬眼问道：“我今天没……！不是，这是哪里？今天又是哪一年？”

　　很快舒时珂便验证了他的猜想：“这是咱们教室啊？今天是二零一三年，七月十五日，鬼节！……靠，你你，该不会是鬼附身了吧，怎么问的话都神经兮兮的……”
　　说到这里他立刻挣脱了宋庭浅的手，又凑近看了看他的脸。
　　他还是第一次见宋庭浅这幅懵逼的样子。平日里这人遇事，从来都是笑着敷衍，俨然一副丝毫提不起兴趣的模样。今天还真是难得。

　　“你胡说什么，今天明明是二零一八年，你明明……”
　　宋庭浅越说越没底气，看着舒时珂疑惑却不像是开玩笑的表情，最终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整。
　　“什么2018？宋庭浅，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奇怪啊……”

　　“2013……高三……五年前……”
　　宋庭浅无法听清楚舒时珂后面喋喋不休的话。他的眼神聚焦到了别处，不断喃喃自语，重复念着这几个词。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他不过是在水课上睡了一觉，竟然穿越了……穿越到过去对于他来说是件好事，但偏偏是高三——如今又让他回到高三重修？！
　　宋庭浅内心旋即十分崩溃。
　　看着端坐着等待上课的同学，还有当年他写下的满篇数字公式，他只觉快要被闷得喘不过气来。不顾舒时珂投来猎奇的视线，他烦躁地扯开了校服外套的拉链。

　　舒时珂看着宋庭浅脸上复杂丰富的表情，好奇心又增加了几分：“话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老李都快到了，你还不准备准备，想啥呢。诶，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个书？不怕被收啊。”

　　“老李？”……

　　老李是给他们教物理的班主任。本人其实并不算老，是个周正的中年人。
　　他也并不死板，反而最擅长开玩笑般地指桑骂槐，同时也是出了名的爱管小事重细节……这种课前准备如果不做，指不定运气不好被他看到了，准会被提出来唠叨“教育”一番。

　　听起来像是一番幽默风趣的玩笑话，逗得大家一阵齐笑……但被点名的人可就惨了，实际上就是一顿反讽。
　　大家倒是不怕他，只不过当众处刑这种事还挺丢面子，久而久之便很少有人“作死”，不按老李的要求来。

　　舒时珂见宋庭浅还僵着刚刚的表情不搭理他，便只得悖悖地准备坐回自己位置上去。
　　这时宋庭浅移开了手臂，像是彻底绝望般靠在了椅背上仰头叹气。刚刚还被桌子上的书本子遮住的不知名物品现在露了出来，在阳光下熠耀着金光。

　　“高三……”
　　可以在回忆里缅怀，但绝不会想再次经历。
　　宋庭浅还沉浸在自己穿越的难以置信中，根本没心情搭理吊儿郎当的舒时珂。除了荒诞离奇的穿越，还附赠再经历一遍高三的悲痛？

　　他一时想不到对策，只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弯腰捡起了被自己推落的按动笔。
　　盯着这支五年前的笔，他的思绪胡乱地飘着，甚至想起了它的由来……

　　舒时珂闲得无聊，又转了回来。他放弃纠结宋庭浅一脸绝望的表情，注意到了他桌上那本厚厚的书。
　　百无聊赖之下，他拿起那本外壳精致却无一字的书，随意翻看了几页。但随后他就像是碰到了什么邪祟之物，立刻丢回了宋庭浅的桌上——
　　“这这……宋庭浅，你买这种鬼东西干嘛？？吓死我了都！靠，真晦气……”

　　这本“无字天书”和他的封面一样干净，唯独不同的是，最中心的那两页摊开后是一个诡异的笑脸。
　　这张微笑没有emoji那样反讽的意味，但整页的黑色填充配上由红色勾勒出的笑，有种说不出的诡谲怪诞……

　　“什么？”
　　宋庭浅不明白舒时珂在说些什么。他一眼看到了这本精美的书，却对此丝毫没有印象。虽然都过去五年了，可到底是不是他的东西，他多少还是能分清的。

　　他也拿起了这本书，纯白的外壳上嵌着几颗大概率是玻璃的彩色小东西，还有金箔镶边。
　　倒真是做工精细，颇有电影里英伦魔法书的意味。只可惜那时的他是看不上这种小玩意的。

　　“这不是我的。”
　　宋庭浅捧着书喃喃自语。掂量了几番后，他也一下翻到了那两页。

　　……
　　他并没有看到舒时珂口中“晦气”的画面。取而代之的是白纸上浮现的一行金字，在被打开的一瞬间以他熟悉的“微软雅黑”字体逐个跳了出来——
　　【恭喜！】

　　……靠，是挺吓人的。
　　宋庭浅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甚至连目光都无法移走。他几度想出声质问这本破书，可当他盯着这本书的时候就像被锁喉了，说不出一句话。

　　它大概悬浮了十秒左右，都没有再作任何变动。宋庭浅分不清是他疯了……还是系统有病，盯着这句话，他竟然还习惯性地开心了下。
　　这两个字看起来是用了加粗的“小初”字号，衬得后面浮现的字都显得极其小气。

　　[您已达成心愿，成功穿越回了五年前，并获得技能「读心术」。触发技能的方法为：与他人对视五秒以上，并在心里默念对方的名字。
　　您的编号为「091」，请牢记！在这里，您将弥补遗憾，代价是完成本书规定之内的任务。我是来帮助您的系统，将会协助您共同完成！请注意，您即将进入精神之海。请注意……]

　　心愿？！还不等宋庭浅反应过来，眼前的系统书便放出一阵白光，他短暂地失明了。
　　等他再次睁眼时，引入眼帘的竟是一家浮在海面上的便利店。很快门口便走出了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货装车前准备搬运货物。

　　可那人还没开始，便被另一个从轿车上下来的人给拉住了，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那是从前的他。
　　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其他建筑或是其他人，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他盯着那少年来回走动，竟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一时愣了神。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本书，书上仍是熟悉的字体，遮挡了不远处两人的互动。
　　[这是您的精神之海，在此将会呈现您脑海中美好的回忆，您可以随意走动，但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无法接触到他们。]

　　“美好？……你到底是谁，又在胡说些什么？！”
　　宋庭浅移开了目光，才发现脚下也是一片大海，只不过他能稳稳地站在上面。

　　不等宋庭浅理清楚“读心术”和精神之海是怎么一回事时，系统书很快就将刚刚出现的字一同抹去，重新缓慢地弹出了一行新字：

　　【任务一】
　　「对象」：本校高2012级13班学生莫林西，青少年抑郁心理患者，过度完美主义者。
　　「病因」：追求学业上的极致完美。
　　「达成目的」：接近他并缓解其心理压力，帮助他走出精神内耗的境界。
　　「期限」：二零一三年八月十五日。

　　任务……？
　　虽然这玩意很不科学，但他都穿越时空了，这些古怪的东西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宋庭浅这会想到擅自改变他人生地鬼系统书，就完全没有想按规定完成这离奇任务的心思了。
　　去t，m的任务。

　　本以为看到这几行离奇的字就结束了，但很快书的另一侧出现了黄色弹窗，上面是赫然的红色感叹号：[注意！检测到穿越者有逆反心理！若是不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注意！检测到……]

　　不知这段话重复了几次，这些金光闪得他头晕眼花，轰动得如同这系统要在他脑子里炸开了般……更让他难受的是，对于这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他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动弹不了分毫。
　　这又像极了他处于数百人嘈杂的讨论声中，耳边嗡嗡直响，却没有人能注意到，而他也无法发出声音求救……

　　“哎我去，你看看门口！”舒时珂突然拍了下他的手臂，终于是把他拉出了这本灵异系统书的控制。
　　这一刹那，浑身的不适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唯独残存的些许头晕眼花才让他确定刚刚不是幻觉。
　　舒时珂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心大的他早把之前那本诡异的空白书抛诸脑后了，兴趣转移到了门口的转校生。

　　“哈……”宋庭浅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才带着些眩晕回头循声望去。他模糊地看见老李身后站着一个比他高出一截的男生……刚好错落在光影里，却能看出那人大致的轮廓。

　　舒时珂完全没注意到宋庭浅的异常。在他眼里，刚刚宋庭浅不过是盯着桌子发呆了几秒。
　　“难怪刚刚那群女生就一直在讨论，原来是在说来了个帅哥。……我靠，你别说，他还真挺好看啊？”

　　舒时珂自诩是“全班第二帅哥”。除了宋庭浅，自恋的他从来不会承认别人比他帅。
　　但当看清门口的人长什么样的时候，连他都还是不由赞叹了几句。

　　他推了推宋庭浅的手肘，还在伸长脖子往教室后门口那边望，似乎要把人家看穿：“你看看，我怎么觉着他要把你的那些小迷妹们，还有你的风头夺走了呢？……诶，话说你又怎么了，别是真的看不惯那个人吧，怎么这幅表情啊，怪渗人的？……”

　　只匆匆掠过一眼，宋庭浅便如被什么东西刺到了般，立即移开了视线。

　　此刻他对系统书的困惑一扫而空，怔愣在了座位上，久久无法平复内心的悸动。
　　这番话放在如今听来，原来这么刺耳——当年权霁的确在班上风头正盛，也因此引来了他的各种招惹……

　　舒时珂看到他面上的表情比刚刚还要难看，疑惑又加深了几分。
　　见宋庭浅再次闭口不回他的问题，舒时珂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宋庭浅当年虽然看起来温和，但那也是对不熟悉他的人……实际上他少爷脾气是一摞一摞的。
　　但宋庭浅平日里不会将内心想法流露于面目表情，就连和他最熟的舒时珂也得猜测着他的心思。

　　舒时珂甚至都开始担心起是不是他生病了，便脱口而出连着问了几句：“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真生气了吧？还有你没什么事吧？……你认识门口那男的？”

　　宋庭浅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他手中的笔杆却被越捏越紧，似乎下一秒就要凭借外力给折弯了。
　　毕竟平行世界里的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再与那人见面。

　　今天是七月半，是……权霁转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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