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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
陈悦在一阵铿锵激越的音乐中醒来,正是清晨六点半。
她的手机闹钟铃音设置得很大声,确保她每天不会迟到。
窗外天色阴沉,小雨淅淅沥沥。陈悦哈欠连连地走向卫生间,心中郁闷,这么好的天气,不在家睡觉多可惜。
洗漱过后,正挖一团面霜摔向自己脸颊时,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谁会这个时间来电话,太打扰了。陈悦匆匆拿起手机,显示的号码是顶头上司老林。
“陈悦,说话方便吗?一向以音量顶格著称的老林,今天颇为收敛,语气中的鬼祟时隐时现。
“大郎,那碗药到底是喝下了?”陈悦一笑。
老林,男,全名林达朗,今年五十有三,对于十几个下属赠送的爱称耐受良好,一向兵来将挡。
但今天老林却反常的一本正经:“陈悦,你现在马上在工作群里通知全体立刻、马上来公司。”
陈悦一边将面霜抹匀,一边问:“什么情况?”
“来了再说,马上通知吧!”
陈悦瞪着被挂断的手机,心头涌起莫名的紧张:要出事了。
七点二十五分,财务部会议室全员到齐,十七双眼睛定位在一脸阴沉的老林身上。
“老大,出什么事了?”被叫做“二副”“容嬷嬷”的副总容晓吟在渐渐消散的低声抱怨中率先开口。
老林沉默数秒后,语声艰涩:“上面要突击检查近三年的所有财务账和原始传票。”
“突击查账属于常规操作了,这次又有何不同?老林你这有点如丧那什么了。”所有人面面相觑之时,一贯作为群众嘴替的秦小萌大姐忍不住提出疑问。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类突击财务检查都是在领导更替或者公司高层有所行动之前进行的,财务部的员工久经考验了,每年都要应对固定的财务大检查,两、三年中也会有那么一到两次的突击检查。
人群中开始嘻嘻笑起来,七嘴八舌此起彼伏,气氛逐渐轻松。
可轻松的气流转至老林那里又凝滞了,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但是眼中的阴沉之色确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刚刚欢快起来的众人又悄悄地安静了。
容晓吟起身宣布:“大家马上去准备吧,把手头的工作尽快完成。另外,陈悦你抓紧联系档案部把已经归档的报表和传票都调出来。”
陈悦边答应边走出会议室,掏出手机给自己的死党人事部的副总孟倩发送消息: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吗?
发送之后,陈悦将手机丢在一旁,忙着办理调阅档案的手续。
新城集团是一家大型综合国有企业,各省都有分公司,一般二、三线城市都有分支机构,总公司在京城,在国内地位举足轻重,马上就到五十周岁了。集团内部管理层次分明,条块清晰,制度完备,事项的审批流程也是环环相扣。
在履行了一系列审批手续之后,陈悦从档案部将前两年的财务报表以及原始传票调了出来,和秦小萌一起送到财务部的出纳室。
出纳室内有金库,有监控,在双人又双人的监督之下,将这些资料寄放在出纳金库之内。
看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陈悦哈了一下,今天效率还是蛮高的。
一早开始马不停蹄,此时开始脚软,坐在位置上忍不住捶腿,办公桌上的手机提示音响个不停。
陈悦伸长手臂用一个指头将手机挠了过来,手机屏上凸显孟倩的五条信息。
“刚刚开会没敢看手机。”
“今天的会议极其严肃。”
“我们老大十分沉重。”
“脸色难看至极。”
“虽然是例行会议,可我感觉肯定发生大事了,丫头,你也觉察到不对了吗?”
铺垫这么长,重点是什么?正待陈悦要继续追问之时,孟倩的信息又过来了。
“据传方董出事了......”
陈悦任职的是新城集团在H省的省级分公司,下面还有11个市级分公司,她所在的财务部不仅仅要负责本公司的账务,还负责下属分公司的所有账务报表汇总、款项拨付,以及向总公司上报报表。
陈悦从研究生毕业就考入集团,至今已经工作15年了,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成长为今天全集团都知名的资深财务专员,付出了无数个加班的日日夜夜,上交了整个青春,用孟倩的话讲,别人的升迁之路是血雨腥风,而陈悦的是涕泪血汗。
林达朗任期明年就到了,容晓吟已经53岁了,秦小萌比陈悦年长10岁,可职务却低了不是一个级别,其他人的资历更是无法相比,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认为下一任财务部经理非陈悦莫属,只是陈悦心里很清楚那个位子绝对不会属于自己,自己的晋升之路也就是到此为止了。对于升官,她看得很淡。
自己的性格不适合管理工作,不是能力欠缺,而是真心不喜。不喜钻营,不喜揣度人心,受不了勾心斗角,不爱张扬,喜欢静静地在角落欣赏你来我往,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本职工作,这种随遇而安的心态皆源于父母的教诲。
陈悦的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退休前在单位都是部门主管,他们的理念是只要刻苦肯干,是金子肯定会放光,而且二人的晋升全凭埋头苦干得来,故陈悦和兄姐自小受熏陶尽皆是信奉此理。
照理说以陈悦不争的性子通常很难进入领导的视野,但世间总有意外。
十年前分公司领导班子在元旦慰问加班的财务人员时,新任总经理方文治询问H省公司利润和财务指标情况,以及下属分公司各自的经营成果,当时的财务部经理答了一个问题就卡壳了,方文治的脸色当时很不好看,危急时刻,时任部门助理的林达朗和资深财务专员的容晓吟及时解围,方文治的怒色稍缓。
到汇报各下属公司状况时,负责的七个人,只有陈悦对自己管辖的三个公司经营总结到位,分析透彻,各项数字脱口而出,对其他八个公司的财务指标也能汇报个大概,直至陈悦汇报结束,方文治的脸才略显霁色。
就是这一次,所有人对陈悦开始刮目相看。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你们要向陈悦看齐。”这句话被后来平步青云的林达朗前些年时常挂在嘴边。也正是因那一个元旦,陈悦脱颖而出,从此没有错过任何一次晋升的机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其实陈悦感觉这句话更适用于老林和容二副,那一次慰问之后,财务部经理很快就被调离了,由老林担任副总并主持工作,容晓吟担任部门助理辅助老林工作,二人搭档至今,合作相当愉快。
方文治因业绩突出,四年前调至总公司担任副董事长。她们三人被众人默认是方文治慧眼识珠,开始虽然有些非议,但也很快无人再提,业务能力摆在那里,让人无话可说。
陈悦的手指在手机屏上胡乱地划着,一下一下,心中茫然。
抬头看向副总办公室,透过玻璃墙,容晓吟不停踱步的身影映入眼帘,混乱的脚步显出她心中的焦躁,想必她也得到消息了。
联想老林那眼中浓厚的阴沉,陈悦的心沉了下去。
“到底出什么事了?”犹豫了好一会儿,陈悦向孟倩又发了条消息。
很快,有了回音:“具体不详,我没敢问。”
看看表,快十一点半了,陈悦果断打电话给死党,约饭。
省公司食堂很大,提供一日三餐,食材新鲜,种类多样,大厨的技术很好,每天陈悦都吃得心满意足。
此时并肩坐在角落的两个人食不知味。
孟倩环视一下四周,见附近无人,将头凑向陈悦低声说:“我不敢问,我们老大那脸就是暴风雨前的黎明,他可是方的......”
话没说完,意思很清楚,孟倩一脸“你懂得”的表情。人事部经理是方文治从偏远小公司一路提拔而来的,公司内部戏称是嫡长子。
然后她又凑过来:“你们三个人作为财务部的三大巨头也是他......嗯”,孟倩眉毛挑了一下,意思更加清晰。
陈悦嗤笑一声:“我们这三个人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那是磨盘大的馅饼砸头上了。”
“不过......听说他出事了,我心情很不好。到底出什么事了,看老林那样,我也没敢去问。”陈悦闷闷地道。
孟倩唉了一声,拍拍她的肩,作为方董提拔的核心部门的前三把交椅,没有关系也会变成有关系的,陈悦的想法还是有些单纯了。
陈悦是极其笃信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特别在忙碌的时候。
当她后知后觉办公室早已只剩自己时,腰椎的酸痛提示她坐在办公桌旁一动未动已超过七个小时。
中午刚吃过午饭的时候,老林就把所有人的午休取消了,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一系列的工作,陈悦首当其冲的就是最难的那一份,应对检查。
分析可能要查的部分是否有问题,先自查,查深查细。
如果自查真的发现问题,定要究其原因,及时整改,整改不了也要找到今后避免再犯的措施,对责任人如何处理等等。
这些都是她极其熟稔的。
入职至今,财务部从未出现大的纰漏,更不会在严格的财务制度约束下明知故犯。十几年来每次财务大检查,全体人员都相当放松,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在她重复做这些功课的时候,心内略显一丝丝的不安。
临近九点,陈悦准备下班了,打算和还在埋头工作的林、容二人告别时,老林叫住了她。
距离公司一百米左右有一个街心花园,面积很是不小,绿化也好,是附近居民广场舞的不二之选。
夜色已浓,跳舞的人群散尽,只有三三两两夜跑爱好者在绕圈狂奔。
花园东南角有一个小亭子,此时陈悦三人正坐于亭中。
亭子正中有一小石桌,桌上放着几听啤酒。
老林一一打开放在容晓吟和陈悦面前,拿起一听啤酒,冲二人举了举,倒入口中。
容晓吟是很有些酒量的,陪着老林大口饮酒,陈悦自知酒量有限,开始小口轻啜。
老林和容晓吟很快干了一听,又干了一听,陈悦的进度明显追不上了,索性放下看向周围。
此时正值六月初,草木繁盛,虫鸣连连,暗香时隐时现。夜色下,白日盛开的花朵也困倦般似摇非摇。
沉默了很久,老林终于开口:“下午陈副总来电话了......”。
陈副总分管财务部。
陈悦猛地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老林。
容晓吟保持喝酒的姿势未变,想必她已知道事情的原委。
果然老林只看向陈悦:“方董被举报了,经济有问题,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都有问题,纪委和检察院派出联合调查组要进驻了。”
迎着陈悦愕然的目光,老林苦笑道:“没错,都没经过总公司,直接向纪委和检察院分别举报的,听说搞得总公司很被动。”
“为什么?”陈悦紧盯老林。
“呵,”容晓吟突然笑了一下,“你看看,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这句话。”
老林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路灯昏黄的灯光射入他的眼内,翻腾出汹涌的波涛。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陈悦感受到双腿的冰凉,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四肢,看向面前的二人:“我总觉得......”
“什么?”容晓吟瞟向她。
觉得什么,陈悦自己也说不好。
沉吟了片刻,陈悦开口:“你们注意过方董的眼神吗?”
见二人茫然,她才缓缓道:“他的眼神很清亮。”
二人顿了一下,老林看向陈悦,似笑似恼,“你这看事角度......真独特。”
容晓吟没有说话,手指一下一下敲在石桌上,看陈悦的眼神意味深长。
好一会儿,容晓吟才开口,“老林,其实小丫头说得很对,我也不相信方董会在这些方面犯错误,他的口碑一向非常好,那么爱惜羽毛的人......”
“证据呢?”陈悦打断容晓吟。
“你觉得证据会流出来吗?”老林斜睨陈悦。
其实话一出口,陈悦就知道自己说傻话了。
又是长长的沉默过后,老林起身,晃晃双臂,对两人说:“回去吧,明天恐怕就要开始了。”
陈悦也起身将已经空了的啤酒罐抱在一起丢入角落的垃圾桶中。
住处各在一方,三人在分道扬镳之时,十分默契地回头互望,未留一言。
陈悦回家的路上,脑海中一直浮现的是方文治那清亮又锐利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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