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
「黑暗的侧面不是白也不是灰,
不是燃着滚滚烈火的无间炼狱也不是花团锦簇的极乐天国,
黑暗的侧面除了一条融化了悲哀的河流外什么也没有。」
海砂讨厌做梦。
海砂小时候身体不好,每逢换季就要发烧,捏着鼻子喝下黑乎乎的带着一股奇怪甜腻的药,冰凉的介于固态和液态之间的流体滑过咽喉,激的海砂打个寒颤,既清凉又苦涩的奇异味道保留在唇舌间久久不散,海砂讨厌这种药。
喝完药要立刻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小的脑袋仰望着两层小山般的被子随着呼吸起伏,海砂能感觉到被子里升腾起的热气奔向自己的皮肤,她偷偷将衣服掀起一角,让光洁的肌肤贴上缎面般光滑的被单以缓解不适感。在困意袭来前,海砂眨着迷离的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望向天花板的中央,睫毛扫过眼睑的幅度越来越慢,像慵懒的蝴蝶只听凭风的心意鼓动翅膀,“千万不要做梦呀。”海砂对着天花板默默祷告。
如果此夜无梦,病魔就会借着黑夜的掩护悄悄从窗户离开。但如果不幸做起梦来,那病魔就像是突然被勾起了兴致,不缠着海砂十天半月就绝不愿走。从海砂有关于生病的记忆以来,梦的预言就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巨大的齿轮吞噬了天穹和土壤,构成整个世界机体的骨架都被替换成了一个个硕大的齿轮,齿轮贴着彼此缓慢转动,发出如古神叹息般的低沉声音。海砂晃晃脑袋,想将自己从怪诞的梦境中叫醒,但显然并未起效。密密麻麻填满整个世界的齿轮消失了,世界白茫茫空无一物,一切的声音都被吸入了洁白的深渊,真空的世界也不会比这里更加安静了,海砂站在这样死寂的世界的中心,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慢慢和世界一起死去。
死寂并未持续太久,海砂看到远处黄色的巨浪正向她奔袭而来,世界正遭受白色的末日,土黄色的流沙吞没每一个洁白的角落,海砂站在世界的中央,感到自己的呼吸正在被逼近的流沙剥夺,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压在自己的背后,让自己不能移动分毫,她只能看着白色被吞噬,只能等着自己被淹没。
人不会在梦境中死亡。在被吞没的前一刻,海砂又回到了熟悉的家中,自己正赤脚站在客厅,海砂轻轻喘着气,家里没有人,她有这样的直感,于是想要打开电视消磨时光,她向前迈一步,再迈一步,冰凉的玉雕成的足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不知走了多少步,却离电视越来越远,客厅的空间在海砂的足下无限延伸,目之所及的任何东西都永远也触摸不到,海砂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白茫茫的死寂的世界。
官能的痛苦将海砂拽回了现实,她睁开湿润的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又是这样的梦,梦境的预言不可违抗,她翻了身侧躺着,将一只冰冷的脚贴到自己另一只大腿内侧,她感觉自己全身像被架在火上炙烤,唯独手脚却被冻在了雪洞,尝试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会吸干水分的刀片剖过,撕扯下一片带着血腥味的肉,她痛苦地皱起眉头。
海砂听到自己心脏搏动的声音,像是为了昭示着这是一具年轻的躯体,过速的“砰砰”声在静谧的房间中格外明显。“我好难受呀,我真的好难受呀”海砂用她一贯甜腻的,带着点哭腔的声音对着空气撒娇,“我觉得我又烧起来了。”
她扶着床沿恹恹地坐起来,一阵眩晕感让海砂差点吐了出来,休息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打算离开卧室,眼睛已经基本上适应了黑暗,因此她不打算开灯,她只想如之前无数次发烧惊醒后那样钻到父母的卧室,把滚烫的额头靠在妈妈柔软的胸脯上。
去父母卧室的路海砂走了无数次,这夜和之前任何一夜都没有差别。拖鞋不知被踢到了哪里,海砂懒得摸黑寻找,任由自己赤着脚。“好难受,真的太难受了,我又做了那个梦——”海砂站在父母卧室的门前拖长音调,“这次又要难受好久,我太讨厌这些梦了。”
海砂推开门,嗓子像火燎过一样干涩,每次说话空气简直像尖刀那样几乎要将喉咙划穿,但海砂想要得到母亲温柔的抚慰,于是在本来的痛苦上更加夸大几分:“我睡不着了,我也不要睡着了,再睡着会继续做那些梦的,我知道的,我实在无法忍受了。”
海砂摸索到母亲睡着的那侧,直直地向下扑去,她知道母亲总会将她环住,用温暖的唇吻吻她的额头,“妈妈,爸爸,我想吃樱桃,不,把它们榨成果汁吧,我的喉咙真干。”
没有回答,没有怀抱,也没有温暖的嘴唇。
这是海砂入冬以来第二次发烧的第三天。
父母失踪的第十五天。
离海砂的十四岁生日还有八天。
用父母喜欢的靛蓝色被子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可笑的球状后,海砂将额头贴上母亲的枕头,喉咙里发出幼猫一般“咕噜咕噜”的声音。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十四岁少女的内心,当她微笑时,人们就夸赞她天真烂漫,当她撇着嘴将哭未哭时,人们就宽容地默许她以少女的特权撒娇,当她潸然落泪时,人们被她颤动的睫毛、濡湿的瞳孔和晶莹的如清净结晶般的泪打动,发出爱怜的关切,当她一言不发时,人们也一言不发。
当旁人得知她父母失踪的消息后,对她总是报以十分的怜悯,邻居夫妇时不时就试探性招呼海砂去他们家里一起吃饭,同校的孩子们被大人和老师们耳提面命不要说出刺激海砂的话,大人们仿佛对海砂这样像精致的琉璃玩偶般的女孩露出脆弱的表情有一种惊惶的抗拒,只有对海砂施予同情和善意后才会获得一丝慰藉。
不过海砂其实并没有他们猜测的那样崩溃无助,她甚至觉得自己不需要得到什么帮助,无论是对来家中了解情况的警员,还是接济自己的陌生亲戚,还是冲自己喊着“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的坏孩子,海砂都以一种相当得体的,又带着十几岁孩子天真气的笑回应。
她怀着一种会让神明讶然的单纯,从容地在一切复杂的善意恶意间翩然而过,她不明白自己在追寻什么,只是想要向前走着,继续走着,至于前方是末路还是坦途,海砂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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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文艺复兴重温DN,在满世界的月L里磕到了一点月砂(
冷门cp lives matter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