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天生爱人

　　司灼等了大约两分钟，通讯器才传来接通的声音。
　　全息影像里柳窕推了推金边眼镜，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在鼻梁上留下了一点诡异的红色液体，影像一角还能看到某个倒霉蛋虫被分尸的一根触角。
　　“刚刚在做实验，你进来吧。”
　　合金的大门从两边划开，通道两侧自动喷出雾化消毒喷雾，又开始精神力扫描，确认身份完毕后基地的智脑才放他通行。
　　柳窕已经收拾好自己在会客室等着了，司灼踏进门那一刻小机器人刚好把热茶放在白色的小圆桌上，掐点简直完美。
　　袅袅的热气蜿蜒而上，茶叶的香气被热水催发出来，漂亮的红琥珀色茶汤在精致的白瓷杯子里微微荡起一点涟漪，简直引诱着司灼不顾热烫把它一口吞下，桌上甚至还摆放着一小碟红彤彤的果子，看着就十分诱人。
　　——这对常年啃能量棒和固态水的司灼来说诱惑太大了。
　　柳窕又推了推他的眼镜，嘴角勾起，配合他冷淡的表情——说实话那看起来有些嘲讽，“想吃就吃吧，这些没问题。”
　　于是司灼毫不客气的拿了两个果子塞进嘴里——有点酸，但是不难接受。
　　这是很新奇的体验，毕竟作为塔最珍贵的财产之一，他所有的饮食都是被严格规划的，很少有机会吃到新鲜的，没有被处理过的食物。
　　许多动植物灭绝在天灾里，生命力顽强的又随时可能会变异，所以内城几乎没有原始动植物，都是经过生物技术复刻出来的，随着科技越来越便捷，再加上哨兵的味觉十分挑剔，内城的人们似乎就逐渐抛弃了繁琐的做饭工序，营养剂多方便啊。
　　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总能找到解决的方法，人类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们无下限的适应能力与学习力以及强烈的求生欲。
　　这也是人类能够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原因。
　　人们把变异的，危险的不管是本土的还是外来的动植物统称为【虫】，它们随着天灾来到这片土地，天外来物将地面砸出巨坑，人间陷入炼狱，地震，海啸，火山爆发。
　　它带来了灾难，也带来了进化。
　　超级战士哨兵诞生了，他们是最锋利的刀，有刀当然也得有鞘，人们称呼他们为向导。
　　然后虫出现了。
　　它们体型庞大，尖牙利齿，有些有巨大的甲壳，有些有飞舞的触手，并且成群结队，最重要是，它们钟爱精神力。
　　大量的向导死在那个时代。
　　但是人类总有办活下去的。
　　两个人对了下眼神，柳窕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按了一下手腕上的终端，传给司灼一份报告。
　　那是他的检查结果，前两天他刚满十八岁，那意味着他的身体情况大概率将不再出现任何转机。
　　司灼只是看了一眼，神色如常。“啧。虽然没有意外。但是江又是第一吧。”
　　柳窕抿了一口红茶，“没得比。无论是精神力强度还是共鸣范围，他都是有史以来当之无愧的第一。”
　　江逐越是最优秀的作品。
　　作为人造向导，司灼和江逐越是第一批，也是目前唯一一批，一开始他们有很多同伴，后来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夭折，前两天同他一起成年的也只有一个江逐越。
　　那批孩子们从小就展现了惊人的天赋，聪明，强大，上层在他们身上耗费了无数的心血与金钱，而江逐越与司灼，他们是最优秀的两个实验体。
　　只是十六岁那年二次觉醒，江逐越成为了众星捧月的神之子，而司灼却没能成功觉醒精神向导，于是理所应当的，更多的目光与重心转移到江逐越身上，而司灼则被柳窕的老师接管了监护权。
　　结果最后还是只剩他们两个，他们才是这个天堂浮夸腐烂的外表下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江的情况和你不太一样。”柳窕调出另一份报告，分了一个窗口给司灼，“他的精神力深不可测，这一点倒是大大的出乎了塔的意料，不过在【体】这一方面，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弱小了。”
　　制造人造向导的初衷是结合哨兵的【体】，向导的【灵】，从而制造出一个同时拥有哨兵的外在战力和向导的精神力的超级赛亚人，当然主要还是精神力这一块儿，江逐越更偏向【灵】，而司灼更偏向【体】。
　　复杂的专业术语司灼看不懂，但他看懂了那个简单的六边形图，精神力那一栏简直要突破天际，相比之下身体素质等等就几乎是少的可怜。
　　再回想了一下往日的情景，越发有点同情江逐越。
　　“不过向导嘛，精神力强就足够了。”司灼挑挑眉，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鹿踢踏着蹄子哒哒的踱过来，用通透玉石质地一般的晶莹鹿角顶了顶司灼的小腿。
　　“你的精神体比你可爱太多了。”司灼乐呵，柳窕的精神体白的简直有点发光，显出一点圣洁的美丽，摸起来毛茸茸的，简直可爱极了。
　　大概是自己没有，所以司灼特别热衷撸别人家的精神体，已经到了个个向导闻风丧胆的地步。
　　柳窕没管自己的精神体，只是眯着眼睛看司灼脖子上的抑制颈环，“江逐越肯定是不会被放出去的，你的话，有想去的地方吗？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下。”
　　向导实在是太稀少了。
　　所有的向导一经觉醒就必须进入塔统一学习与分配，虽然没有绝对自由，但是待遇很好，高阶向导则是必须上报主城，由圆月塔统一栽培并且分配。
　　外城的防卫并不完善，经济也远远比不上四大主城，而被拱卫在中央的这座美丽的空中城池，则被叫做天堂。
　　“我倒是想去银霜城看看。”
　　银霜城是联盟外围最大的城池之一，武装力量由军部调动，主战成员都是精英哨兵和配备先进武器的军人，而塔也会派向导前去服役，但那绝对不包括像司灼这样的珍贵高阶向导。
　　那里没有隔离辐射的天幕，没有中央城的拟态阳光与温度，但那里是整个联盟最重要的防御工事之一，而外城鱼龙混杂，许多组织在外城扎根，虫也很多。
　　柳窕皱了皱眉，显然不太赞成。
　　司灼抢在他开口前面，笑嘻嘻的说你的哨兵不是在银霜城吗？叫什么来着……周笙？
　　听到这个名字，柳窕搭在桌子上的手指仿佛是条件反射般动了一下，神色绝对称不上好看。
　　似乎是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他只是冷淡的一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便不欲多说。
　　司灼撇了撇嘴，简直无趣，本来还以为能够从柳窕嘴里撬出点别的什么呢。
　　他不再说话，也开始低头喝茶，他们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太阳”的监视下，没有人会多嘴说些不该说的话。
　　快乐的蹭了一个下午茶，司灼慢悠悠往宿舍走。他和江逐越毕竟和其他向导不同，所以他们的宿舍和别的向导宿舍是隔开的，十二岁之前他们生活在单向玻璃隔开的实验室里，巨细无遗的被人观察，吃饭，洗澡，如厕，后来因为没能成功觉醒精神向导，塔对他的管理倒是松活了一些，毕竟那些老学者们都一致认定了他是个失败品，江逐越就没那么好运了。
　　——精神向导吗？
　　司灼躺在床上，勾起嘴角笑了。
　　他闭上眼睛，进入自己的精神图景。
　　司灼踏上那里的土地，山上一片春意盎然，百花葳蕤，根本不是一个季节的鲜花层层叠叠热热闹闹，红的白的紫的黄的，一路铺满了半山腰，开的极盛极艳，一轮满月挂在天上照亮了整个夜空，月盈则亏，这太过圆满反而显得有些荒诞，花朵摇曳微风拂面，倒像是为了遮盖底下什么不可见人东西。
　　司灼没见过真的花，毕竟他从来不被允许离开太阳基地，这是他根据图片想象出来的。
　　山顶上是一株不知名花树，高耸入云一树繁花火红的几乎要燃了半边天。
　　他从树下抱起一个睡得正香的小孩儿。
　　小孩儿在他怀里扭了扭，花瓣落了他一身，司灼精神力一荡，那团子就嘭的变成司灼等比例缩水一半的少年。
　　他睁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盯着司灼看，然后面无表情的抬手给了司灼一巴掌。
　　没用力，只是贴着皮肤划过去，少年打了个哈欠，把脑袋埋在司灼颈窝里。
　　略长的蜷发，苍白皮肤，花瓣一样红润的嘴唇。
　　除了那双眼睛，他们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别老是把我变大，累。”
　　“我喜欢这样。”司灼没生气，在树下坐下来把少年揽在怀里，就像揉捏一个糯米团子。“阿酒，过几天我们或许就能离开这里了，开心吗？”
　　“你开心我就开心。”被唤作阿酒的少年懒洋洋的团在他怀里。“我们是一体的，你忘了吗？”
　　司灼笑起来，露出一边尖尖的虎牙，很开心的样子。“对，我们是一体的，只有我们才不会背叛彼此，只有我们才是唯一。”
　　司酒诞生于司灼的强烈愿望。
　　二次觉醒失败了，就连司灼也如此认为。
　　直到他在精神图景发现了这个小孩。
　　说是小孩也不对，那并不是个婴儿，而是个几乎按照他等比例缩小的少年，除了眼珠的颜色不一样，他们就像是双生子。
　　【我于你强烈愿望中诞生，我为你而来。】
　　司灼看着眼前这个认真且严肃的少年，实打实的愣住了。
　　在进行二次觉醒的时候他确实许下了一个愿望。
　　他捏紧拳头，咬紧牙关，在怒涨的精神力中强忍着基因崩溃的痛苦，不停地祈愿着。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精神向导，不管是什么都好，陪着我吧。
　　【不背叛，不分离，倾听你的声音，爱你，护你。我于此愿望中诞生。】
　　他是我的另一半，是我渴望的，求而不得的自我。
　　于是他拥抱了自己。
　　“阿酒，等我们脱离了太阳塔的掌控，或许你就可以自由的出现了，你也想出去看看的吧？”
　　“别把你的愿望强加到我身上。”司酒嗤笑，然后勾了勾他的指尖。
　　司灼也笑，明明就很想出去看看的，就是口是心非。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很多人都认为，天赋越高的哨兵向导，他们的精神体越是威猛厉害，如今联盟的向导第一人江逐越从不在人前显露他的精神体，不过有人猜测，他的精神体是一条龙。
　　基地流言四起议论纷纷，没有证实过却说的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对江逐越更加敬佩忌惮三分。
　　物竞天择，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猛兽猎食者确实有威风的资本，可是最优秀的猎手，最冷酷，最诡计多端，最强大的食物链顶端的，是人。
　　就算拥有再怎么好听的称呼与皮囊，他们也是动物。
　　这帮科学院的老家伙们，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制造出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前所未有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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