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害者

　　她忽然觉得自己在生死的黑白边缘徘徊，有时候被生者拉离深渊，有时候又被死者握住脚踝，她跌跌撞撞往前跑，梦里是亦真亦幻交错纵横的花海，她在那片花海中瞧见了一朵属于自己的花，于是，她死了。

　　风吹过灰色的窗帘，我的发梢扬起，然后是一个耳光，两个耳光，三个耳光....还有数不清的咒骂殴打，我渗血的视线和别人对上，又惶恐地挪开。

　　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黄昏，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家走去，还好找同学要来了一件外套遮住伤，我庆幸着呢

　　妈妈在路灯下等我，她神经质地咬着大拇指，在路灯下的影子小小一个。我有点紧张，拉着妈妈回到了筒子楼，她怎么能出家门呢。

　　我轻轻打开了门，那或许不能算上门，没有锁又破破烂烂的，但谁会盗我们家呢。

　　“妈，你乖乖待在家好不好，我一放学就回来找你”她的眼珠咕噜咕噜转着，抱紧我不发一言
　　刚开始还不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爸爸是大车司机，妈妈是老师，我每天都很幸福很幸福地吃着早饭，看着电视。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有一天，一个女生将我的水打翻，滚烫的热水浇灌在我锁骨边。

　　然后，然后，回忆褪了色彩，只记得那个女生被狠狠批评了，我的锁骨也多了一片烫伤。她很生气，我爸妈来载我的时候，她爸给了她一个耳光，说着道歉的话。

　　后来的话，爸爸的名字被挂在网上，不知从何而来的恶评让他殚精竭虑，在一天疲劳驾驶中撞飞另一辆车，都没生还。

　　妈妈也枯萎了，她曾经依靠爸爸才能活下去，后来我成了她唯一的惦念。

　　我有点想笑，但又扯不开嘴角，哄着妈妈睡着后我自己偷偷跑回了学校。

　　夜晚的学校真大啊，晨星微垂，几朵蓝楹花在空中打转。我抱歉地笑笑，马上要让你染上红色了，不好意思啊。

　　一层，两层，三层....天台的门锁了，它居然锁了。

　　我只好靠在门边，听着风挤进门呼哧呼哧的响声，摸着锁骨，摸着伤，又想笑了。

　　我是不是病了，但病了也好，说不定都是幻觉呢，等醒过来是不是爸爸还会拿着报纸，妈妈还会笑语盈盈地喊我吃饭。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一道年轻而富有活力的声音把我从深渊拉了回来，一道手电筒光打在我脸上，我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

　　“你..你哭了”

　　是吗，我自己都没发现。那个年轻保安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起来，我也知道了他是在替他父亲值班。

　　他一定很幸福吧，不然为什么要看到我，坐在我边上。

　　“嘿嘿，总之就是这样啦，那你呢，为什么....大半夜来这里”

　　“来自杀的。”他嘴巴张得大大的，我又想笑了。

　　“看不出来吗，一个学生半夜来这里还能是什么”

　　“不不不”，他急忙摆了摆手“我只是没想到你那么直接。”他脸涨的通红，似乎在思考怎么劝阻我。

　　“你能不能不要今天死，今天是我爸值班”他找的理由让我无言以对

　　“我知道了”

　　“不不不，你不知道，我爸最近这一个月都在值班”他眼睛猛地眨几下，我噗嗤一声笑了。

　　“你要多笑笑，俺们这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活下去才能，才能..”

　　我打断他的话，我和他说了自己的经过，还有原本幸福的家庭。支撑我活下去的是什么，是爱吗，是不屈从于命运吗，那我为何连她们的耳光都不敢回应。

　　风簌簌地吹着树枝，学校的蓝花楹又开了几朵。

　　从那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能在校园看到他，他会笑着把我头上的花骨朵拿掉，也会在我被霸凌的时候挺身而出，我很感激他，我得守着和他的一月之约，于是我把腐烂的自己藏起来，别人只会看到渐渐开朗的我。

　　但是一月之约打破了。

　　“对不起，我爸被辞了，我以后再也进不了你学校了”

　　谢谢你，给我这么多天的温暖，但是我还是撑不下去了，每当夜晚因锁骨疼醒的时候，我就想把她们拖下地狱，和我一起腐败。不过地狱也不想收她们吧，胸腔里跳动的心是恶魔亦或是人类，我无从得知，我想挖出来亲眼看看。

　　那就挖出来吧。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他攥紧了手里的钥匙，我们都知道那是通往天台的，通往死的。

　　“求求你给我吧，我已经无法坚持下去了”我很自私对吧，我抛下了精神失常的妈妈，抛下了爸爸死后带来的巨额欠债，现在还要抛下这个充满活力的男孩。

　　我的眼泪到底是真的悲伤还是为博同情，我已经分不清了，多可怕啊这个女生，她居然想要自己生命里唯一的光送她去死

　　他的嘴唇蠕动着，“.....”

　　“什么？”我听不清，只好凑近了他。

　　“要是，要是我再多陪陪你就好了，一定是因为我这几天忙着爸爸的事，害你病情加重“

　　原来他觉得我有病啊，我释然地笑了笑，要不然也不至于和一个女学生在天台边聊天，也不会救下被霸凌的我，全部的全部都不会发生。

　　“或许你认为我患了抑郁症，但为什么想死一定是一种病呢，我只是没有什么能支撑我活下去而已，我觉得这个世界就是漆黑的，人与人之间是丑恶的，没有我可以留念的”我接着说“我只是，不想这样活罢了”

　　然后记忆加了速，他说了什么我听不到，我抢过他的钥匙往天台跑去，期间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在楼梯口不动，一半被黑暗笼罩着。

　　然后，然后我见到了这一生最蓝的天空，最缥缈的云。

　　我听到后面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开双臂拥抱着这片蓝天，直直向下坠落，发丝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教室里学生的表情，但这样就好，我拥抱到了我的蓝天，我的自由。

　　抱歉，我最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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