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爱情

　　何小楠生气又窘迫，不知如何叫住李一航。
　　然后，醒了。
　　加湿器没有开，何小楠起身给自己倒水，却是再也没有睡着。她也不知道怎么会梦到中学时，明明都是许多年前的事，零散得仿佛雨季大河外散落的小水渠。但她似一江奔腾，滚滚向前的生活，却偏偏被这小水渠搅动了。
　　黑暗中，她睁着一双大眼，凝视着什么房顶。
　　毕业就职于天普会计师事务所，她干审计整整七年了，注册会计师、司法考试、ACCA都顺利通过，手上主板IPO的项目也跟过几次。照理说，明天入驻这家，只是股权收购前需要进行的必要审计，没什么大不了的。
　　除了，这是她第一次去这个项目。
　　除了，老板是李一航。
　　她想过，会在碰见他的。
　　脑子里隐隐约约记得得，是他游乐园里众目睽睽之下的告白，像闹剧一般被人围观，他带着无奈答应。之后，就是她四处追着他吃饭、上自习，整整三个月的甜蜜。可下个学期开学时，她就得知院里的通知，他拿到了去麻省理工交换的机会，时期一年，全额奖学金。
　　何小楠觉得，自己应该怎么也追不上他了。
　　她第一次察觉到，他们不是一类人。他是可以从刚开学就列好目标分数，每天上自习的人。而自己呢，期末和他一起上自习，还在看言情小说。
　　她在床上躺了两天没有主动联系，他连一个消息都没回。何小楠终于鼓起勇气，试着打电话给李一航，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手吧。
　　他也只是说，好的。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澜，从此再没联系过自己。
　　她想，他的人生应该是进入华尔街、硅谷，或者什么顶尖的公司，身上西装革履，脸上写着社会精英。不会创业失败，不会吃什么苦头。头顶的蓝天会比自己的蓝些，呼吸的空气比自己好闻些，与他恋爱的女生会比自己漂亮些，与他合作的同事都比自己遇到的和顺些……
　　人生都是一帆风顺。
　　七年里，她都想着，他们的生活不会再有交集的。
　　而命运却偏偏再一次给了她机会，她所在的会计师事务所今年新接了了几个项目，里面宇行汽车收购航行能源的项目，她看见公司法人的名字，顿时心跳变了频率，手里的资料洒了一桌。
　　航行能源股份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李一航。
　　她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结婚了没有，除她之外谈过几次恋爱，有没有变胖或者油腻腻。却毫不犹豫敲了par办公室的门，她想去。
　　她知道，也有其他人盯着这个项目，比如刚升经理的Jennifer，她必须要争取。
　　合伙人显然没想到她会想去这个项目，“你去年审计的公司今年还是所里客户，你审起来不是更省力？”
　　合伙人担心的不过原来的项目换人带，在审计风险控制不如她了解。
　　“不是，就是觉得换个环境也挺好。要是新去的同事有不熟悉内容，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或者发邮件。”她没有说具体原因，却给出了合伙人想要的答案。她说愿意跟新去的同事说，是答应帮忙，也是拒绝今年再去。
　　她想去宇行汽车收购航行能源项目的欲望，写在脸上。合伙人没有再过问，她事少、能力强、工作干练，是公认的。
　　合伙人相信她能拿下这个新项目。
　　以她的工作经验和专业能力，也足以让她自己有这样的底气。
　　所以，她知道此刻心里的焦虑，和工作无关，和见他名片时欣喜和惴惴不安的一样，虽时隔多年，仍叫做心动。
　　何小楠翻身拿起手机。
　　七年，她从没和人打听过李一航的消息。
　　这一次，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场。
　　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她和李一航分手七年，身份早该不是能咄咄逼问这种话的前女友。
　　问他最近怎么样？她和李一航太久没有联系，这话显得太突兀的话她问不出口。
　　……
　　通讯录滑上滑下，翻来覆去之后终于打了出去，“时雨，你知不知道李一航的公司要被收购了？”
　　对方显然有被半夜吵醒的起床气，“何小楠，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她打开台灯，看了看墙上的表，凌晨两点，啪的挂了电话。
　　睡觉。
　　她蒙着头，没蒙出睡意，只蒙出来满脑袋的汗。起身倒了杯水，拉开了窗帘，看着北京的天色一点点变亮。
　　来这个城市七年，从未如此心平气和的看夜色。凌晨两点，太阳早已落下，月光也没有踪影，远处路灯星星点点，像是一个城市最黑暗的时间，最安静隐秘的时刻。
　　她想起她在D大的第二年，那个凌晨两点的电话——自己那隐秘的记忆。
　　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得清楚。那是个周五，D大在她那届第一次把校选修课的报名放在网站上。学生输入学号、密码进入选修课报名界面，勾选自己报名的学科提交就报名成功，选修课的名额满了该学科就不能报名。
　　她早早就进入校园网，等着12点系统开放。11点55分的时候去上个个厕所，回来系统就崩溃了，试了几遍都进不去。
　　对面男生宿舍在大喊，“选上课了。”
　　不知几楼的女生宿舍跟男生对喊，“系统崩溃了，骗人。”
　　对面又是一阵，“真的选上了。”
　　“没有。”
　　……
　　隔空对话持续了二十分钟，躁动渐渐平静，系统却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两幢楼灯火通明等待选课系统恢复。
　　旁边室友阿狐在看美剧打发时间，她隐隐约约男主说，Nothing good happens after 2:00AM。看了下电脑右下方的时间，刚好凌晨两点。她越想越觉得系统没希望恢复，关上电脑上床，睡前就发了条动态，Nothing good happens after 2:00AM。
　　就要准备睡了，听见室友阿狐激动跟她喊，“快报，快报，可以进去了，赶紧报名，等下吴江老师的《古代文学选修》就没有了。”
　　她从床上跳下来，进去系统，《古代文学选修》的课已经选完了。她真挺想选这门课的，主讲吴江老师课讲得有意思，考试又轻松，不会逼着写自己都觉得没啥价值的论文。有点懊恼自己怎么没多刷几次，还真是两点之后没有好事，对床豆子安慰她，“你再刷刷，说不定有人退选，就又有名额了。”
　　一旁阿狐劝她赶紧报，别等会儿什么好的都没了。她想试试又刷了五分钟，果真没有人退，于是就报了《数码影像欣赏与制作》。完事之后打开了右下角弹着的□□，李一航三分钟前问她“怎么了？”
　　“就是报选修课，我想报《古代文学选修》，可是名额没了，就报个第二选择。”她打字回复，却接到李一航的电话，只好把话重复了一遍。
　　她没想到李一航会凌晨两点给自己打电话，那句 “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和后面那些寻常的话，“我也没选上满意的，想在刷刷，把你的学号和密码发给我吧，要是待会儿有退的，我就给你改了。”之后的结果不过是她挂了电话，发过去学号、密码就睡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她就接到了李一航的短信，告诉她报名成功。
　　除她以外，没有人又选上了这节课。
　　她不知道是李一航刻意为之等待了一夜，或者只是自己运气好。但她敢跟李一航告白，那点儿底气都是从那黑色的夜里，凌晨两点的电话开始的。生根发芽，盘丝错节。
　　也是凌晨两点钟，她在想，自己现在敢不敢打给他？

　　她盯着李一航的名字，体内那一分躁动，让她不知怎么就按下了拨通键。
　　理智却让她在嘀声开始之前，结束了这个还没打出去的电话。只要删了通话记录，谁都不会知道，自己鬼迷心窍想在凌晨两点，想给分手了七年的前男友打电话。
　　何小楠迟迟没有动手删除，放下了手机。喝完水，躺倒床上睡了。
　　明天中午10点的飞机去上海，她要早点睡觉养足精神。
　　早晨8点半，她接到了合伙人Jack王的电话，“Vickey，宇行汽车收购航行能源的项目暂时不派人过去。”
　　“为什么？”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就问出口。
　　“宇行汽车近期想做组织架构和内控方面的咨询，如果我们公司能拿下内控咨询，势必要放弃审计，详细的情况你可以问秘书。你休息几天，一个星期后消息确定下来我跟你说，如果去审计项目负责人还是你。”
　　挂了电话，她躺在床上有些虚脱。心里从昨天开始戒备，本是想全副武装，一下卸掉，如释重负的同时有些疲累。持续了一夜的睡不安慰，此刻感觉困得不行。
　　再睁开眼，已经是下午三点。
　　手机里六个未接来电，五个是杜时雨，一小时一个，从早上九点半打到下午两点，八成是想告诉自己她知道的关于李一航的事情，没什么大事。
　　剩下一个未接电话来自杜时岭。
　　发小杜时雨的堂哥，自己同公司的师哥。大学毕业之后，她跟杜时雨提起自己去了天普会计师事务，杜时雨就立马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了自己。“他是你同校学长，在北京工作四年了，我跟他说一声，我闺蜜怎么不罩着点。”
　　刚到北京，从租房到工作乃至生活琐事，他帮了自己好多次。自己请他吃了次饭，他又回请。一来二去，便是熟了，时间久了，就成了很熟的朋友。
　　这几年他半夜给自己解答工作遇到的问题，自己也帮他买过胃药，他帮自己搬过家，自己也给他挡过暧昧女人的电话……
　　刚开始，何小楠一度怀疑，杜时岭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可时间久了发现他对自己照顾，不过也仅此而已。成年人的分寸，他把朋友这个极限把握得刚刚好，从未越界。何况感情世界默许给了外貌好的人优势，早早教会杜时岭如何和女生相处。她加班到深夜的晚上，见过公司楼下来过不同的女孩等他回家。他几乎从没断过女朋友。
　　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前辈朋友。
　　她想了一下，先给杜时岭回了过去，一如既往在嘀了三声后被接通，“杜大合伙人，找我有什么事么？”
　　“你家附近附近新开了家不错的日料店，本来想请你吃中午饭，却没打通，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何小楠抓了抓没洗头发，“我在家呢。”
　　“那我下了班去接你？”
　　何小楠翻了个身，她不想出门，想说改天。电话那头杜时岭笑得有些无奈，“听说杜时雨昨天挂了你电话，她可是跟我说要我帮忙赔礼道歉呢！”
　　“她倒是认错快，她还问了你其他事情么？”
　　“问我你最近是不是要去上海，我听说航行能源项目咨询可能到我们组，你应该不会去上海。她说我抢了你的项目，必须请你吃饭。”
　　“那六点见。”
　　何小楠挂了电话，起身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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