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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的他娘都不认识他
城北郊,姜家军虎卫演武场,姜雪织一袭红衣短装,半长的头发高高扎起,略显粗糙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在阳光下泛起一丝光泽,手拿一杆比人还高的红缨长枪站在比武台边上,看着台上两人扑打纠缠在一起,时不时出声指导两句。
“赵强,今天中午没吃饭是吗?这拳打的还没兔子有劲儿!”
“李三,是不是被你婆娘打怕了,不敢还手?”
人群中顿时暴发出一阵哄笑,李三出了名的怕老婆。
台上李三一张黑脸憋得通红,大声道:“头儿,我不怕!”
姜雪织的声音不像普通女子一般或温柔或甜美,而是略微有些低沉,带着些微微沙哑,好像已经非常疲劳。
事实上姜雪织确实很累,为了训练这一批刚入营的新兵,她已经连轴转了小半个月,而现在,宫里面又传来消息,说是她阿父给她找了个先生,要教他识字读书。
想到这,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嘴角向下撇了撇,完全不想理会这个让人烦躁的消息,只想当做没听见她阿父派人传来的口谕。
书有什么好看的?看多了像城里那些酸儒一样,只会拿鼻孔看人,惯会看不起平民吗?那群世家,说起大道理来和老母猪戴胸罩一样,一套又一套的,真到要出去打仗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傅寅之他老子傅荣在去年中秋宴会上明里暗里讽刺她粗鄙不堪,没有一点大家闺秀样子的嘴脸她可还记着呢。
做老子的在她跟前阴阳怪气,做儿子的还想跑来做她先生?我呸!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真敢来,打的他娘都认不出他来。
于此同时,位于朱雀大街上最前面的傅宅,此时也是鸡飞狗跳。
“什么?我儿竟要去给那等粗鄙女子做先生?我不同意!”这是傅寅之的母亲阮氏,同时也是傅家如今的当家主母。
“不同意?圣上圣旨已下,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傅家家主,傅寅之的父亲坐在高台主位上,脸色也谈不上好看。
相较之下,最冷静的居然是傅寅之本人,他狭长的丹凤眼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黑色的眼眸深邃的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什么圣上,不过就是个穷乡僻野里杀猪的屠夫罢.....”
“母亲,慎言。”傅寅之放下茶杯,打断阮氏的话。
主位上的傅荣也偏头看了她一眼,阮氏抿了一下嘴,没再说话。
“母亲不必担心,此时比我们更担心的怕是那虎威将军,传闻她性情顽劣,最是讨厌束缚,若我猜的不错,恐怕她此时已按捺不住了。”
况且若是真做了这虎威将军的先生,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出傅寅之所料,姜雪织操练完那群新兵蛋子,连衣服都没换,骑上马便往宫中赶去,不出一个时辰,人已经到了长乐宫的门口。
姜雪织伸手用力推开长乐宫的大门,撞上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宫人赶忙跪下,连声高呼“参见将军。”
姜雪织才没空管这些宫人们,她一边往长乐宫内疾步走去,一边大声喊道:
“阿父!”
屏风后的姜赢重重的咳嗽了了一声:“咳咳”。
姜雪织这才不情愿的改口道:“父皇”。
跪在两旁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你们都下去吧”姜赢下令道,宫人们便鱼贯而出。屏退左右后,姜赢才从屏风后走出来,满脸无奈的看着姜雪织。
“这次又来孤这长乐宫来作甚啊?”
“父—皇—,别和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没空和你打哑谜。”姜雪织刻意强调了“父皇”二字,不满之情溢与言表。
姜赢重重的叹了口气道:“阿织,如今大宣已然走上正轨,不像我们从前打天下那会儿,什么都可以靠拳头说话。”
姜雪织把头偏向一边,不说话,依然很抗拒。
“我也不求你学出个什么名堂来,但至少你得会识文断字,否则日后军中情报你都看不懂可怎么办?”
“不学不学,我就是不学”姜雪织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南边的漳州如今山匪泛滥,屡禁不止,刺史方启又软弱无能,你若安心学上三个月,我便放你去剿匪如何?”姜赢拿出杀手锏。
“当真?”姜雪织眼睛都亮了,这破晋阳城她早就待腻歪了,方寸大个地方,人的心眼比马蜂窝还要多,规矩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繁琐,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再待下去,非得憋出毛病来不可。
“当真。”姜赢内心暗自叹了口气,阿织这孩子是他的幺女,是他起事后夫人老蚌生珠的老来子,来的不是时候,自小便在男人堆里长大,但脾气秉性却最像他,这股子劲儿和他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常常让他无可奈何。
姜雪织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这才告了退回将军府去。
第二天一早,傅荣退朝回来便直奔书房,吩咐下人把傅之寅也叫过去。
傅寅之到书房的时候,傅荣正在书案上练字,下笔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来了?”傅荣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来了,父亲可有事?”傅之寅自觉的站在一旁为其研墨。
“陛下让你三日之后去将军府为虎威将军授课,你准备准备吧。”
“儿子省得了”傅之寅心下了然。
“听说最近齐家次子送了你一对蓝尾鹦鹉?”傅荣突然话锋一转,提起了别的话题。
“....是”傅之寅研墨的手顿了一下,方才答到。
“处理了吧,我傅家子弟莫要耽于玩乐。”
“....是”
“你先行退下吧”
傅寅之告退后,轻轻关上书房的门,转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时令正是初春,天气多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此刻竟下起了小雨。
走在路上,傅之寅突然想起了傅荣在书房里写的那句诗,
“虫鸡于人何厚薄,我斥奴人解其缚。”
三日之后,卯时三刻,天刚蒙蒙亮,傅之寅便带着贴身小厮青竹,上了马车,往虎威将军府赶去。
将军府位于青龙大街,就在傅家所在的朱雀大街的两条街外,都是晋阳城内出了名的达官贵族聚集地。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就到了将军府的大门外,朱红色的大门上悬挂着黑底烫金纹的牌匾,上书五个大字:虎威将军府。
门外是两座汉白玉白虎,雕刻的极为逼真,凶神恶煞大张着嘴,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往近了站,甚至能感觉到一股肃杀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这两座白虎大有来历,据说宣朝刚定不久,柔然人不时滋扰边境,边境人民苦不堪言,虎威将军亲率姜家军下虎卫众人,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了柔然王庭,这两座白虎便是从王庭宝库中得来的。
傅之寅走上两步台阶,拉起门环在门上轻轻拍了下,过了一会儿,朱红色的大门开了条缝,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从里面探出半截身子,问到:
“来者何人呐?”
傅寅之挑了下眉毛,这将军府的下人难道不知他要来?
“在下傅寅之,奉圣命前来为将军授课。”他不动声色的道。
那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这才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说了句:“稍等”。便又把门给关上了。
傅寅之还没做声,身后的青竹已经忍不了了,小声嚷嚷道:“这将军府的下人好生无礼,我们家公子何曾受过这种待遇?果真粗鄙。”
“噤声”傅之寅警告了声,青竹这才闭嘴。
一刻钟后,那人再次开了门,只说了句:“将军不在府内,若想寻她,傅公子只管去北郊的姜家军大营。”
“这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学生来寻老师请教的,那有老师上赶着去教学生的道理的?你这刁奴莫不是在诓我们?”青竹满脸愤怒。
这回傅之寅没再开口训斥他,只淡淡的说了句:“近日姜家军招了新兵,将军许是在忙着练兵,我们去看看也无妨。”
于是向那管家模样的人道了谢,转身向马车走去,礼仪周全,无可挑剔。
姜家军大营离城区有些距离,等主仆二人到达时已近午时,营内众人正三五个聚在一起大口喝酒吃肉。
他们大多脸色黝黑,胡子拉碴,身上都沾满灰尘泥水,头发用麻布条简单的扎起来,嘴一张,手上的肉便没了一大半,喝酒时来不及吞咽的酒水从脖子上直接流了满身。
傅之寅今日一身白衣大袖,头戴玉冠,手拿羽扇,满身的气质与他们格格不入。甫一下马车,就有人注意到他,大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地作甚?”
他朗声答道:“在下傅之寅,敢问虎威将军在何处?”
那人还来不及回答,姜雪织便拎着她的红缨长枪从后方走来,几步便走到她跟前,睨了他一眼:“你就是傅之寅?”没想到小模样还挺标志。
傅之寅朝她做了个揖:“正是在下。”
他在前朝官拜太子少师,宣朝建立后,皇帝并未罢免他的官职,只是当朝太子之位未定,因此只是个虚职,但论品级与姜雪织平级,因此他无需向姜雪织行礼。
他接着问道:“将军可知今日该是臣向您授课之日?”
“知道”姜雪织满脸无所谓。
“那将军可愿随臣学习?”他接着问
姜雪织顿了下,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白,摸了摸下巴问道:“你有几分本事?凭什么做我老师?”
“某虽不才,但于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一道略有造诣,至于有几分本事,将军随我一学便知,若是觉得臣才疏学浅,不配为将军之师,臣可自行请辞。”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又底气十足。
姜雪织这才正眼看他,只觉得这人倒是比他老子傅荣顺眼几分,又想到与自家老爹的约定,这才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既是要做臣的学生,臣这里有两条规矩,还请将军遵守”傅之寅接着说。
“说来听听。”
“第一,臣每日辰时一刻到巳时三刻为将军授课,此时间内,将军须得在将军府内。”
“可以”姜雪织点点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第二,臣既为将军授课,将军须得称呼臣为先生,见臣需行弟子礼。”
此话一出,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明明是天气并不冷,但围观的士兵背脊发凉,生生出了一身冷汗,用一种仿佛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谁都知道,虎威将军生平最恨世家子。
“你再说一遍!”这个人,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姜雪织从记事起就没叫过别人先生,除了她阿父,也再没向别人行过礼。
她年少成名,今天这个将军的位置是她自己实打实的从战场上拼杀来的,身为女子能受封将军何其艰难?这个位置意味着她比别人积攒了更多的功劳,同时也意味着,她比别人杀了更多的人,造的杀孽太多,以至于身上甚至带着一股子洗不掉的血腥味。
她是天生的将军,虎卫中没有一个人不尊她敬她,但也没有一个人不畏她惧她。
“臣说,将军要叫臣先生,行弟子礼。”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叫先生?还行礼?”姜雪织满身杀气压都压不住,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傅之寅,像一只真正的老虎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把他撕碎。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礼不可废,将军与我若真是师生,态度便该放尊重些。”傅之寅毫不畏惧的回望着姜雪织,面上依旧一片波澜不惊。
话音还没落,就只听到“咻”的一声破空声,姜雪织手中的长枪已经脱离手心,直直的往傅之寅的方向射过去
“啊!!!”傅之寅身后的青竹尖叫出声,两脚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跪在了地上。
只见那长枪贴着傅之寅的头穿了过去,射中了后方的大树,那大树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被射的粉碎。
“你滚吧,老子不学了”姜雪织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满身的杀气还没来得及消散,没有人怀疑,刚才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杀了傅之寅。
傅之寅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眼睛都没眨一下,但也没继续多留,转身便走了。
等着吧,你会自己来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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