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撩者胜

　　第一章 孟家琼华

　　元隆十一年二月，是夜，月明星稀，微风拂动。

　　白日里沸反盈天，热闹非凡的长安城已慢慢的隐入黑暗之中，豪门贵族久居的建业坊中亦唯有稀疏几处楼阁还泛着昏黄的灯光。

　　承恩公府，漪梅院正是其中一处。

　　因是春日，正房左侧外间的窗户被丫鬟们刻意留了道缝隙来通风，却不想，忽有一阵疾风吹来，将窗户吹的簌簌作响。外间守夜大丫鬟玉珠本已伏在桌上，昏昏欲睡，却突然被窗声惊醒，忙匆匆站起，仔细掩了门窗，又看了一眼漏刻，急急掀帘往内室去了。

　　却见内室中燃着三四支粗壮的白烛，明亮如昼。一个估摸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斜倚在床榻上，手捧一本经行记（杜环所著的西域游记）看的入神。

　　少女只穿了单薄的中衣，半盖了一床双绸蚕丝云锦纱被，在烛光下，竟被赋予了一种空灵虚幻的不真实感。少女正是府中二房的独女，名唤孟琼华。

　　以防惊扰到沉浸书中的少女，玉珠不禁轻言提醒道：“姑娘，已是亥时末了，明日三老爷还要归家，不如早点安歇吧。”

　　孟琼华听言微抬起头，将经行记置于枕边，对玉珠温和的笑言到：“是了，明日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玉珠姐姐明日早点唤我。”

　　玉珠自是忙点头应下。孟琼华方道：“把烛火熄了吧，姐姐也不必在外间候着，自去睡了吧。” 玉珠自从被二夫人指到小姐身边服侍，已有近十年之久，久知小姐素来不喜睡时有人近身伺候。便忙帮小姐放好床帐，熄灭烛火，轻声退下了。

　　孟琼华静静躺在床上，并未很快入睡，只是静静思索明日事宜。

　　承恩公府自大雍朝建立之初，便一直位列顶级勋贵之流。先祖随祖皇帝南征北战，马上打天下，乃开国元勋之一，待山河平定，更被封为长荣侯。爵位自先祖传至孟琼华祖父，向来得帝王信任，久居高位，从未落寞。

　　孟琼华的祖父名孟廷信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次子，女儿乃一母同胞，原配崔氏所处。可惜原配青年早逝，后续弦小官之女何氏。

　　女儿孟德音嫁予尚在潜邸的当今圣上，如今贵为中宫皇后，孟廷信也被加封为一等承恩公。

　　长子孟德徇，官至礼部侍郎，娶妻京城韦氏世家女，有两子皆为正妻所出，大儿孟琼瑛，次子孟琼章。并无妾室。

　　次子即孟琼华之父，名孟德思，少聪惠，进士及第，如今位列尚书右丞，乃中枢辅臣。娶妻定远侯之嫡出次女张静柔，膝下仅有一女，夫妻之间恩爱不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三子乃周姨娘所出，名孟德方，娶妻杜氏，育有一子，孟琼环。又有三女，孟兰语，孟兰芬，孟兰芳，皆为妾室所出。

　　孟琼华合目思忖，继祖母早时还为人低调谨慎，后因一直无所出，理家之权一直在大伯母手中，家族也没有因与承恩公府结亲获得起色，在外行走全靠国公府的脸面。渐渐想法越加偏执乖张，行事不得章法，被承恩公所厌倦，之后竟把所有希望放在娘家何家身上，急切希望与娘家进行小辈之间的联姻，从而紧紧绑在承恩公府这颗大树上。

　　孟琼华心知，她必是继祖母心中的最佳人选，早先只因其身份高贵，备受宠爱，所以不敢把主意打在她身上。而三叔一家又身在利州，天高水远，无法触及。

　　三叔学识平平，科举中只得了同进士出身，因家族谋了实缺，外放到富庶之地做了县令，后又升利州别架，今又擢其为工部给事中，因而回京任职。

　　如今三叔一家回京，继祖母怕是早把目光投向三叔长女孟兰语身上，孟兰语仅仅比自己小两个月，亦已及笄，尚未婚配。

　　大伯母和母亲不是不知继祖母何氏的打算，只是觉得设计三房，与自家无关，又因何氏毕竟是礼法上的长辈，因而不欲涉身其中。

　　孟琼华一时难以决定是否要私下使人暗示下孟兰语，又担心这算计一时不查变成丑闻，进而影响自己，毕竟外人看来是一家子姊妹，又在心中暗暗对何氏加强戒备。就在这纷纷思绪中慢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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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一早，玉珠如言提前一个时辰将孟琼华早早唤醒，又忙唤其他姐妹进来服侍。四五个丫鬟鱼贯而入，都是用惯了的侍女，自是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有收拾床铺的，有端茶倒水的，有端着铜洗的，有服侍孟琼华更衣的…。不出一炷香，内间已整理一新。

　　因要与三叔一家见礼，孟琼华也挑选了一条丹碧纱纹软罗百合裙，外穿月白色对襟莲纹长袄，虽略微繁琐却更显贵重。她侧坐在妆凳上，腰侧的衣料收紧更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看着美人如玉，端庄又静美。

　　因其去年已行了及笄礼，今日思及场合，丫鬟青黛为其梳了垂鬟分肖髻。孟琼华又指了一套衔珠蝶形玛瑙首饰，示意青黛帮她戴上。青黛个性活泼，一遍梳妆，一遍笑嘻嘻的打趣道：“听说今天回来的三老爷家也有三个姑娘，不知道南方水土养出来的人和我们这种北地有什么区别呢？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建业坊呢。”

　　孟琼华思及青黛年龄尚小，每次出游只带两个大丫鬟随侍，便也对青黛微笑说到：“你好好跟你玉珠姐姐学学，下次出游我便带你一起。”

　　青黛看着镜子中微微含笑的孟琼华不仅有些看痴了：“姑娘真好看….”。

　　孟琼华生的的确极为美丽，她幼时就能看出来姿色不凡，待其张开后更是渐渐显露出倾城之色来。

　　晨曦的清光像轻纱般笼罩在她的脸上，又从她欺霜赛雪般的肌肤上漫射出来，竟宛若镀了一层不真实的朦胧光晕，鸦青的长发更与雪肤形成了极致的对比，增添了一分惊心动魄的美。柳眉如远山，外加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更为她增添了几分媚态，唯有小巧且挺直的鼻子，不甚有血色的樱唇为其增添了几分秀丽淡雅。这般容貌身姿堪称尽态极妍。

　　趁着青黛为其梳妆之际，孟琼华想了想，又指了个素来机灵的丫鬟紫绡道：“我记得紫绡家也是南边的，你要是思乡也可以找二娘子的丫鬟们玩耍。” 紫绡虽不知道姑娘为何这么说，也对被卖前的故乡无任何印象，但因对其信服，还是立马应下了，并将与二娘子的丫鬟们打好关系作为重事来看待。

　　待收拾好，孟琼华便带着人急忙前往明安院与父母请安。平日里因父亲上朝或衙门点卯之故，她的朝食都是在自己房里用的，因而每旬的给祖母请安日是为数不多的除了休沐日之外可以和父亲共进早餐的时候。

　　远远看到孟琼华过来，正房门口的小丫鬟忙把帘子打起，她微微点头，示意丫鬟不必问好通传，便径直穿过正房堂屋，步入东次间。她方一进屋，就看到她父亲已经穿戴整齐，坐于桌旁了。这个虽已年近四十，却仍眉目疏朗英俊，气质淡然沉稳的男子正是国公府的二老爷孟德思。

　　孟琼华只有在父母跟前，才会显出几分娇俏活泼来。只听她娇声喊了声爹爹，就往坐至桌边，还没来得及问出娘在哪里。

　　就见从内室走出来一位清丽秀雅，端庄淑娴的美妇人，正是孟琼华的母亲，府中的二太太张氏静柔，虽出身武将世家，却自幼通读诗书，后更是拜名门大儒为师。只是张氏毕竟生长于西北，内心绝不似外表般文雅贞静，对待女儿较之其父严厉许多。

　　只听其淡淡的叫了声 “琢琢”，孟琼华急忙从桌边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的重新给父母行礼问安。孟德思忙给女儿描补 “ 琢琢在外规矩最是被人称赞的，在我们面前轻松恣意点也没什么不好。”

　　张氏浅浅瞪了丈夫一眼，才道 “琢琢从小最离经叛道，你还惯着她。”话虽如此，张氏却还是拉了女儿坐下，让她多吃一点，一会儿子还要去给老夫人问安，又问她昨夜休息的好不好。

　　孟德思作为父亲，对内宅规矩这些并没有张氏这么上心，但将女儿的喜好牢牢地记在心中。饭毕，方对女儿道：“我前日在宫内书阁偶然发现了本游记孤本，已命人誊抄好了，一会儿让明义给你送来，只是你要答应为父，再不可彻夜看书了。”

　　孟琼华笑着应下了，又道：“爹爹放心，有玉珠姐姐看着我呢。”

　　孟琼华和母亲将要上职的父亲送至院门，看着母亲又温柔的替父亲整了整衣冠。方一起朝继祖母所住的荣安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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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安院位于国公府的中路后侧，乃公府后院正堂，与明安院有不短的距离，张氏和孟琼华母女二人一边说笑，一遍穿过燕子回廊，几重月亮门，花了近一刻钟，才来到荣安院正房。母女二人皆换上温和的淡笑，待丫鬟通传后，方脚步轻缓沉稳的步入门内。

　　屋内的罗汉床上正端坐着一位装扮的富贵庄重的中年妇人，正是孟琼华的继祖母何氏了，何氏因是继妻，比之孟琼华大伯母，即府中大夫人并长不了几岁，也颇有几分颜色，可其全身赤金首饰，身穿绛色比夹，头戴抹额，又故意往老成持重里打扮，生生显得比大夫人老了十岁不止。加之其刻意展露出几分慈和，更是被眼中一闪而过的刻薄偏激给破坏殆尽。

　　张氏及孟琼华忙柔声与老夫人行礼问安。待府中大夫人韦氏进来，又是站起来互相见礼，一阵忙碌。

　　老夫人何氏早先嫁过来之时，是承恩公担心女儿因 ‘丧母之长女不娶’这种风俗影响婚配，又恐选个门第高的续弦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刻薄子女，故而选择了小门小户出身的何氏。承恩公又担心何氏言行影响孩子，故而把两个儿子养在前院，女儿长在内院，也是事事关心，百般叮嘱，又请了西席嬷嬷负责教养。因而三兄妹与何氏的关系都只是淡淡。

　　丈夫与继母关系冷淡，妻子自然也不会深厚到哪里去。两位儿媳与老夫人之间除了形式上的问好，礼节上的尊重，竟一时寻不到其他话头。不得已，只能寻些京城内的趣事，各家府第内的新鲜事说与老夫人听。孟琼华只是端庄的坐在茶凳上，侧耳倾听，除非被问及，绝不插嘴。

　　忽有下人来报，三老爷一家已过了通化门了。老夫人忙令人去前院将老太爷并二少爷孟琼章请过来，一家人在荣安院等待。

　　不多时，又有下人来禀，已过了府中正门了。再禀，到了院门了。老太爷与老夫人端坐堂中。大夫人并二夫人自领着孟琼章和孟琼华起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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